山村奶奶故事之一:童年喪父 銘刻在心

1998年,年已八旬的奶奶,跟著我們,在永濟居住。

白天我們上班,孩子上學,奶奶一個人在家裡。晚上,沒啥事情,陪奶奶坐坐,說說話,解解悶。

我隨便地問一句:“奶,你就給我說說,你小時候的故事。”

兒子盼盼聽了,也說要老奶奶講一講以前的故事。

奶奶從依靠著的被子上坐起來,說:“我以前的事情多著哩。”

奶奶想了一會兒,說出了一件讓我吃驚不小的事情:“我小小就沒了爹......”

從這兒開始,奶奶塵封已久的記憶慢慢打開,給我講述了她曾經的往事。

奶奶出生在民國七年(1918年)的正月,屬馬,是黃家窯村大巷西頭程家的二姑娘。父親程步錄,母親王十七(十七--土話是喜歡之意),是從東坦朝村嫁過來的。家裡只有姐妹倆,只相差一歲多,姐姐長得瘦小,妹妹則長得高大壯實。和很多孩子一樣,童年是快樂的,無憂無慮,兩個孩子在父母的關愛下,在溫暖、幸福的家庭中漸漸長大。

奶奶的程家,早在明朝末年,是從外地遷移而來的,早年居住在西坡窯洞,開荒種地為生,後來遷居到村莊的西側居住。

山村奶奶故事之一:童年喪父 銘刻在心

山村黃家窯

黃家窯村地處中條山腳下,當時村裡近500口人,有上千畝梯田,山澗裡流淌著一股溪流,這一方水土,養育著這一方的村民。

奶奶的家裡,是個普通人家,有七八間土坯房,可以居住,有二十多畝地,一年打下來的糧食,足夠家裡人吃了。在家裡,圈養著一頭牛和一頭驢,農忙梨地、拉車,都夠用了。在屋的南院,有一盤石磨,也叫磑(wei)子,專門用來磨面的,屋的西邊是碾房。這樣磨面碾谷,都很方便。

過去在村裡,有地有糧食吃,就算是好光景了。平常穿衣,就是自家紡織的粗布衣,鞋是自家做的布鞋,自給自足,農家生活。

奶奶7歲時(1925年),在這偏僻的小山村,依然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嚴守一套流行了上千年的封建禮法,奶奶在家長的要求下,開始纏腳。

纏腳,就是人為地把一雙天足用長長的裹腳布,摧殘成男人們喜歡的三寸金蓮。

經過多年的反覆折騰,忍受疼痛,腳是小了,但付出的代價卻大了,小腳指折斷窩在了腳心,無名指折向腳心,壓在了中腳指下面,腳骨也受到了外力的束縛,不再長大。奶奶的纏足,給她以後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麻煩和不便。

那時,村裡在祖師廟開辦有學堂,有老師教孩子識字,但女孩子一般沒人去送。天天在家,學個針線活。家裡也不是窮得送不起,主要是那時人就是這麼想的,女娃娃將來嫁人生孩子,看書識字沒啥用。

山村奶奶故事之一:童年喪父 銘刻在心

山村層層梯田

就這麼過了三年,到了1928年春的一天,全家人都在家好好的,忽然虞鄉城裡來人,說要抓父親,叫父親到城裡去給鄰村一個殺人案作證。

“不怕私鹽冒犯,就怕人命牽連。” 奶奶反覆重複這句話。“販運私鹽,還有個救,咱這兒離潞村鹽池近,有的人會偷偷販賣鹽的。但一旦牽連到人命案上,就麻煩了,不死也得傷筋動骨,還得花錢消災。”

“我爹程步錄,身材魁梧,說話、辦事都講究公道、正派,而在這縣府公堂上,父親根本就不知道這事是怎麼一回事。莫說是晚上看不清,就是白天,路過鄰村,別人幹啥事,自己又怎能知道?

不當證人,就先用刑拷問,殘酷地折磨著父親。一直就這樣,關了四個月,活活欺負人。

屋裡剩下我奶、我媽和我姐妹倆,四個女人,乾著急沒辦法,光哭泣沒有用,想著各種法子去救人,也無濟於事。我媽曾引著我去送飯,見到父親時,人已瘦得脫了一層皮,衣服破爛 ,渾身髒兮兮,哪裡還有父親原來的模樣?

衙門,衙門,壞得很,只要進去了就別想全著出來。

直到有位遠親在西安當官,回來後,在他的說和下,父親才被放了回來。”

好不容易回來了,大家都哭成一片,街房鄰居也來問候,我們做著各樣好吃的給父親吃,好好補補身體,但父親精神上所受的創傷,是短時間難以癒合的。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年秋天,父親和我們去村西地裡摘柿子,他上樹,我們在地上收拾。柿樹長在堰邊,堰有兩米多高,父親在樹上一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樹上摔下來,腰還摔在了水渠塄上。

父親受到了嚴重的內傷。但當時醫療條件很差,哪能和現在比,拉到虞鄉,求老中醫看,給幾付中藥吃,頂用不頂用,先吃了再說。

我們成天在家向老天爺爺敬奉果品,磕頭祈福,還到藥王廟裡磕頭祈禱。

一年出兩件事,如何受得了?外傷加內傷,折磨又受氣,哪是幾付中藥能解決問題?沒有好藥,沒有好醫,舊社會的人得了病,乾著急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卻救不了父親的性命。

從秋到冬,從冬到春,父親一直抱病在床,且日漸加重,後來發展到吐血,最終在1929年的農曆四月初二病逝,年僅三十三歲。

山村奶奶故事之一:童年喪父 銘刻在心

遠處就是五老峰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講到父親英年早逝,奶奶已是淚流滿面:“上好的光景頂啥用?我那時11歲,剛能記事。我爹埋時,用的是咱家地裡長的楸木板,四塊,最好的。我爹傷剛養好,又碰上這倒黴事。

我爹小時候,9歲就沒了爹,從小就開始幹家務,稍大一點,就經管起二十五畝地的農活。家裡養了一頭牛、一頭驢,所活都是他幹,他體格健壯,人都叫他小牛犢。那時割麥、擔柴、燒水、犁地、耙耱,所都行,而正是人時,卻叫人整的,只管個人去了。”

“我爹死後,家裡剩下,四個女人能幹啥?家裡少了男人,就象抽了筋、斷了脊樑一樣,困難可想而知。沒辦法,只好聽人勸說,給媽媽招個人。卻遭到程姓族人的反對,告到虞鄉縣府:說不能招人,只能嫁人。當時不象現在,想怎樣就怎樣。縣上也說不許招人,但能允許替女兒招親。”

“遭到家族反對,縣上又不支持,此事只好作罷。但屋裡是沒法停了,媽就帶著我姐妹倆,住到了東坦朝村,我舅舅家。”

“村裡就只有我奶一人在家看門,地也租出去了,牛也不餵了,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大概在1933年),村裡傳染開了瘟疫,一批就死了四五十人,我奶也不幸感染上了瘟疫,前一天還好好地幹活,第二天就不在啦。死的人太多,家裡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人人都忙著躲避瘟疫,只能草草安葬了事。”

“有了可怕的瘟疫,我們就更不敢回屋住,一直住在舅舅家,直到姐姐談論婚嫁時,才回到村。”

奶奶擦著淚,話語低沉,過去多少年的記憶,恍如昨日經歷,一件件都銘記在心,刻骨難忘,更讓奶奶感到難受的是,本該好好的一個家庭,卻無端蹲牢獄受折磨,出意外父親離世,走他鄉流離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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