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質疑的鄭成月 他想不通還一度絕食

現在,鄭成月患有9種疾病,最嚴重的問題在腎,病歷上寫著“慢性腎臟病(5期)”,這意味著,尿毒症發展到了腎衰竭的階段。此外,還有嚴重的高血壓和糖尿病等。他不能說太多話,大多數時間只能躺在病床上。一旦情緒激動起來,身上監測生命體徵的儀器會發出刺耳的蜂鳴。


被質疑的鄭成月 他想不通還一度絕食


▲躺在病床上的鄭成月

11月9日,民主與法制時報一篇《病人鄭成月:往後餘生更孤獨》將他再次推至臺前。報道中稱,聶樹斌案再審推動者之一的鄭成月,如今貧病交加,生命垂危。

11月10日,有公益平臺發起《幫助重疾好人鄭成月》眾籌項目,一天內為其籌得47萬餘元善款,還有志願者幫助其聯繫到北京的醫院。然而,緊接著,有律師、媒體在網上曬出法院判決,稱鄭家人捲入貸款糾紛,認為有騙捐嫌疑。

而在聶樹斌案的首發報道者《大河報》原副總編馬雲龍眼裡,他和鄭成月相交13年,他眼裡的鄭成月是天真的。天真包含了兩個意思,一個是一種樸素向善的本能,但另一面,是對複雜世事的盲目樂觀。

面對紅星新聞記者,鄭成月說當年他積極推動“王書金案”是希望在工作上能有所作為,他覺得自己說了真話。如今在病床上,還要接受質疑、猜忌。他說他想不通,為此,他一度在醫院絕食表示抗議。

“您就在這裡安心治病”


到北京的第一天,醫院考慮到他的情況,沒讓他住樓道,而是在急診科專門為他留了一間診療室,用來輸液和觀察,第二天就為他辦理了住院手續。


被質疑的鄭成月 他想不通還一度絕食


有其他病患聽說他是“為聶樹斌案翻案的那個警察”,便主動領著他去做檢查。

水木年華的盧庚戌也來了,現場捐贈 2 萬元給了鄭成月家屬。他表示,此前就很關注聶案,十分敬佩他的精神。連主治醫生也對他說,“您到了這裡就安心治病,我們肯定盡最大努力。”

還有從全國各地趕來的熱心人,留下一個偏方、一點錢,或者哭一鼻子,看他一眼。鄭成月躺在床上,不能多說話,不斷地重複“謝謝大家”,有時別人一哭,鄭成月也跟著哭一場。

陳麗玲專程從廈門趕來,自己帶著馬紮。她在網上了解過鄭成月,但此前並未接觸過。在病房,她留下500元錢,這幾乎是她錢包裡所有的整錢。


被質疑的鄭成月 他想不通還一度絕食


▲陳麗玲專程從廈門趕來,留下500元

在醫院交流,大家才知道,鄭成月這些年一直對冤案平反有關注。在新疆周遠案、江西樂平案等冤案背後,實際上都能看到鄭成月的影子。他沒有律師資格,大多是作為刑偵顧問的身份參與。有時候,他能幫上一些忙,有時候,他只是參與。這些幫忙除了管吃管住,一般沒什麼收入,偶爾有朋友接濟他。

“他是個能自費坐綠皮車去給別人提供法律援助的人。”廣平本地律師任玉焱說,因為借貸糾紛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後,鄭成月無法乘高鐵,有一次鄭成月去參加一個案件研討會,是坐綠皮火車去的。

鄭成月對冤案的關注是自聶樹斌案開始的。鄭成月說,但僅僅是一個聶樹斌案,從發現疑似真兇王書金到翻案,就用了足足11年。

“讓人安心的力量”


很多時候,人們把鄭成月當作聶樹斌案平反的功臣,反而容易忘記,他與聶樹斌案的關聯不過在於他是另一起平行案件“王書金案”的主辦警官。

2005年1月18日,王書金在河南滎陽被捕,承認自己是聶樹斌案真兇。由此,鄭成月的人生命運,因為聶樹斌而發生了改變。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公安機關只負責對刑事案件的偵查、拘留、執行逮捕、預審。從程序和職務範疇,早在2007年3月12日,“王書金案”一審在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檢方起訴書未起訴王書金參與“聶樹斌案”時,鄭成月便已經做完了他的“本職工作”。

2015年6月,鄭成月接受採訪,此時的他實際已離崗6年。此前,他是為馬雲龍的報道提供精準細節卻要求保護消息源的“案件主管人員”;是指導李樹亭律師去工廠找工友調查取證的“幕後人士”……在採訪中談起這些,他說他“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聶樹斌的母親張煥枝說,這些年他和鄭成月的往來不算密切,“他在做他手上的王書金案,我在給我兒子伸冤。”偶爾見面,更多是他和律師之間談案子。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2007年王書金案一審開庭的時候,張煥枝前去旁聽。檢方的起訴書沒認定“玉米地案”,讓這位老人有了一絲猶疑。他就去問鄭成月,鄭成月答覆,“大媽,我告訴你,聶樹斌不是兇手。你要永遠相信法律。不管哪個領導來調查,只要我腦袋長在這兒,我就會說實話。”

“這些年,他身上有這樣一種容易讓人安心的力量。”張煥枝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你看他一個大胖子,哪像個公安局長。”

沒人說得清,他對這個案子為什麼這麼執著和在意。

11月11日,當聶母張煥枝前往廣平縣醫院看望他時,鄭成月哭著說,“大媽啊,我最難過的事情,是就算這案子翻過來了,可你唯一的兒子已經沒了。”


被質疑的鄭成月 他想不通還一度絕食


▲張煥枝前往醫院看望鄭成月 圖據新京報

張煥枝事後說,她當時有些驚訝,本來過了這麼些年,眼淚早就流乾了,被他這麼一說還挺難過的,一看到他自己的狀況,兩個人抱著哭了挺久。

質疑與指責


在鄭成月病重的消息傳出後,網上有人曝出,鄭家在廣平當地註冊成立公司、借貸不還的情況。11月15日,廣平縣官方通報,據查,2012年起,鄭成月夫妻先後涉及16起民事糾紛訴訟,目前夫妻房產和公司均被凍結。

此外,還有人稱其在公安局任領導時“打壓、誣陷好人”。

鄭成月解釋,是自己生病和長輩包括岳父岳母生病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只好借貸,“借貸用途說治病肯定沒人借給你,所以只好假借公司的名義。”

至於指責的聲音,鄭成月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是因為他曾辦過一個案子:邯鄲叢臺區一位公安幹警,被他以“偽造公共印章證件詐騙”抓了,判了一年。出來後就一直喊冤。廣平縣司法系統一位工作人員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這位公安幹警當年確實有被判刑,而且是鄭成月帶隊直接去局裡抓的人,但那個案子的案卷裡證據齊全,應該沒有問題。”

鄭成月稱,還有人專門把以前被自己辦過案的人找到一起,想要告自己黑狀。

在病房裡,鄭成月並不願意談這些話題,他總是用“打擊報復”、“抹黑”、“缺德”這樣的詞來定性這些人的行為。一旦情緒激動起來,身上監測生命體徵的儀器會發出刺耳的蜂鳴。

任玉焱律師曾幫鄭成月代理過那個“向小額貸款公司借貸30萬未還”的案子,他並不是很清楚這筆錢的用途,但他能確定的是,鄭家應該是沒什麼錢,“否則以他的性格,欠我的律師費,不會兩年了到現在都還沒給我。”

“一個警察,一個公安局的副局長,幹到快退休,自己一點錢都沒有,治病需要借貸,我覺得就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了。”馬雲龍如是說。

“兩面天真”


在馬雲龍眼裡,鄭成月是天真的。他說這天真包含了兩個意思,一個是一種樸素向善的本能,“就像他在王書金案和聶樹斌案中的堅持,這麼些年他能堅持下來,我是十分佩服的。”但另一面,是對複雜世事的盲目樂觀,

這次,馬雲龍來廣平看鄭成月,實際上是兩人自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指定山東省高院複查聶樹斌案後的第一次見面。上一次的分別並不愉快——

那天晚上鄭成月格外興奮,在飯桌上喝了不少酒,“看得出來,他當時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馬雲龍說,“這其中可能既包括對案件終現轉機的興奮,也包括他對於自己前途的某種期待。”桌上還有律師和兩位記者,鄭成月暢想著自己能夠官復原職,甚至因為這個案件而立功、受嘉獎。

酒喝得更多一些,鄭成月講起自己曾辦過案的28個人,馬雲龍對他話中的自滿和對生命的漠視感到不安,質問他,“你難道就敢百分百保證這28個人當中沒有一起是冤假錯案?”兩個人大吵一架,此後很長時間斷了聯繫。

鄭成月再也沒能回到刑偵警察的崗位上。據《民主與法制時報》報道,2005年8月,鄭成月被人舉報,有關部門專門派了調查組,對鄭成月進行6個月的調查,沒發現問題。2009年,鄭成月得到通知,不再擔任副局長。

就在此報道發出後,11月15日下午,河北廣平縣召開關於鄭成月相關問題的新聞通氣會,廣平縣委、縣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領導出席並通報相關情況。廣平縣方面對於這個離崗問題專門做出了回應:2009 年,廣平縣委幹部使用的要求是,單位正職“一把手”離崗年齡為 52 週歲,單位副職(含享受正科級待遇的副職)離崗年齡為 51 週歲。2009年鄭成月已經滿51週歲,符合離崗條件。2009 年 12 月 9 日,廣平縣委召開縣委常委會研究幹部任免事宜,此次會議共任免幹部 46 人,不存在讓其單獨提前離崗問題。其對離崗年齡未向組織提出過異議。

11月13日中午,北大第一醫院對鄭成月的病房實施了探望限制,病房裡的喧囂暫時散去。鄭成月的精神也好了一些,紅星新聞記者也得以有短暫的時間和他平靜地去覆盤這些往事。

“這些年有沒有想過,當時假如對那個案子沒這麼執著,現在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

“不可能,人民警察為人民。”

紅星新聞記者丨董冀寧 發自北京、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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