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活了101歲的巴金是中國文壇的壽星,但對於自己的長壽,巴金卻曾屢屢露出不滿。晚年,他曾不止一次提出想要被注射安樂死,遭到家人反對後,他甚至一度極其生氣。90多歲時,他甚至還說過這樣一句讓世人驚詫不已的話,他說:

“長壽是對我的折磨。”

“長命百歲”是絕大多數人眼中的圓滿,巴金卻視“長壽”為折磨,是因為晚年巴金身體承受的病痛嗎?答案顯然不盡如此,巴金之所以覺得“長壽是折磨”,與他的妻子蕭珊有著很大的關係。

任何時候,一個人若“歸心似箭”,一般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覺得當下世界讓它痛苦;另一個原因則是:他要“歸”的世界,有他最想見的人。

巴金的“歸心似箭”背後,正是對已經死去30年妻子的無盡思念。

晚年的巴金曾說:

“人死猶如燈滅。我不相信有鬼。但是,我又多麼希望有一個鬼的世界,倘使真有鬼的世界,那麼我同蕭珊見面的日子就不遠了。”

巴金沒有想到,他以為的“不遠”,遠比自己想象中“遠”。

30多年沒有摯愛蕭珊的日子,對於巴金而言,終究太長,長到他覺得生命是一種折磨。

人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但30多年的歲月卻絲毫未改變巴金對妻子蕭珊的愛。

巴金與蕭珊的愛情故事,始於上世紀30年代。

當時的巴金已經是一個出色的作家,隨著巴金作品《家》等的問世,給巴金寫信的讀者便越來越多了。

某一天,巴金在眾多讀者來信中撕開了一封信件時,竟發現信中滑出一張照片,巴金定睛一看:竟是個可愛俏皮的小姑娘。照片的背面則寫著:

“ 給我敬愛的先生留個紀念。”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巴金被照片上可愛的女孩形象吸引了,照片上的女孩正是後來的巴金夫人蕭珊。收到信後,巴金就給蕭珊回了信。之後的半年,兩人一直如“筆友”一般以信的方式交流。

這年的巴金31歲,已是大齡單身男,而蕭珊則剛剛18歲。

或許是“仗”著自己年紀小,蕭珊在信裡總是肆無忌憚地表達她的熱情,而巴金內心因顛沛流離和歲月紛擾困頓的心,也因蕭珊的熱情慢慢舒展開來。

塵封已久的巴金慢慢在蕭珊的影響下有了改變,在蕭珊的溫暖下,那顆叫“愛”的種子終於生根了。

半年書信往來後的一天,巴金收到蕭珊的信,打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

“ 筆談如此和諧,為什麼就不能面談呢?希望李先生(巴金)能答應我的請求。”

即便在如今這個開放的時代,一個年輕女子向一個男子請求見面,這種行為本身就需要很大勇氣。接到信後,巴金在深為蕭珊勇氣感動的同時,也當即做出了決定。

1936年8月的一天,上海南京東路719號的新雅粵菜館裡,蕭珊終於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巴金。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那天,蕭珊將自己此時面臨的困境悉數告訴了巴金,她還向巴金吐露了自己想逃出牢籠離家出走的想法。巴金聽完連忙說:

“千萬不要這樣,像你這樣的少年還是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很難遠走高飛的。現在社會紛繁複雜,決不可衝動行事。你應該多讀書,多思考,再行動啊。”

偶像巴金的話聽起來像極了一個暖心的大哥哥,蕭珊眨巴著大眼睛認真聽著,心裡最柔軟的那塊隨即被觸動了。

有了第一次的會面以後,兩人的關係便更進了一步。只要得空,蕭珊便會主動找機會拜訪巴金。雖然嘴上沒說,但在心裡她早已經將巴金當成了最重要的人。

細膩的蕭珊不僅關心著巴金的生活起居,還偶爾如同“大姐姐”一般同巴金談心。

被女性溫情擊中的巴金早已愛上了這個小自己13歲的姑娘,但巴金始終沒表白,他的內心始終有顧慮,這個顧慮正是兩人巨大的年齡差。

一邊礙於自己女性的矜持,一邊礙於兩人的年齡差,就這樣,明明相愛的兩人一直隔著一層薄膜。因為這層薄膜,後來發生的一件事,險些讓巴金和蕭珊永遠錯過。

蕭珊的父親為蕭珊找了一戶有錢人家,準備為她定下這樁婚約。蕭珊將此事告訴了巴金,原本,她以為巴金會不顧一切地向她表白並同她一起反抗包辦婚姻。

但沒想到,巴金聽到消息後卻只對蕭珊說:

“這件事由你自己考慮決定。”

聽到巴金回覆後的蕭珊呆住了,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對巴金的一腔熾熱,很可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空付罷了。想起過往的種種,蕭珊轉身的瞬間,兩行熱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隨即,再也忍不住的蕭珊便逃也似地奔出了巴金的寓所。

巴金見狀趕忙追了出來,看到心愛女子哭泣的巴金終於忍不住向她吐露了真實想法:

“我是說你還小,一旦考慮不成熟,會悔恨終身的。將來你長大能有主見了,成熟了,還願意要我這個老頭子,那我就和你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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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珊抬起淚眼看向巴金,原來巴金並非對自己無意,他是有自己的考慮罷了。誤會解除後,蕭珊擦乾眼淚對巴金說:“那我就讓你看看我成熟後的決定吧。”

自此,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的兩人便正式確定了戀愛關係。只是,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這場戀愛,一談就是八年,這期間,兩人還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分離。

抗戰期間的1938年10月,日軍入侵廣州,巴金帶著蕭珊逃向桂林。期間,兩人防敵機躲炮火,度過了膽戰心驚的九天。

正是在這期間,因家庭陰霾和命運多舛抱定獨身一輩子想法的巴金,生出了想和蕭珊結婚的意願。

桂林安度幾個月後,蕭珊匆忙返回昆明的西南聯大上學,而巴金則留在了桂林出版社繼續寫稿掙錢。分別前,兩人約定:第二年一定見面。

然而,戰爭年代裡的“約定”豈是那般容易做到。

兩人開始“異地戀”後不久,因為戰火不斷,兩人徹底失去了聯繫。

失去聯繫的那幾年間,巴金一直在等蕭珊,眼看著巴金即將奔四,周圍的親朋好友紛紛勸他放棄等待,巴金卻每次都只以沉默相待,巴金後來說:

“在我心裡,感情一旦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結束。”

在那段不確定的時日裡,巴金身邊總是不間斷地出現追求者,不堪其擾的巴金乾脆放出話說:

“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任憑世界之大我只鍾情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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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在苦苦找尋蕭珊的同時,也抱定了若找不到蕭珊便從此孤獨終老的準備。或許,是巴金這種非一般的執著感動了上天:1944年,抗戰勝利前夕,他等來了奇蹟。

重逢後的巴金與蕭珊約定:從此以後,他們,只有死別,沒有生離。

這年的八月,歷經八年苦戀後,蕭珊與巴金終於走進了婚姻的城堡。這年,巴金年已40,而蕭珊也已27歲。

婚後,婚後,兩人的日子平靜而美好,巴金寫稿,蕭珊持家,他們還共同生育了一雙兒女。

如果沒有始於1966年的那場十年浩劫,或許他們二人的平靜、美好可以一直延續下去。

但塵世裡,從來沒有如果。

浩劫開始後不久,作為文化名人的巴金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被定為“罪人”的巴金,每天一大早就得去上海作協接受批鬥,遭受的非人待遇。

硬骨頭巴金豈能忍受那般羞辱,無數次,當巴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時,他想到了死。但一想到妻子正帶著笑臉在家門口等他,巴金便又總是不自主地放棄了輕生。

每天回來,他都對妻子說:“我沒有受苦”,蕭珊假裝相信。但實際上,丈夫巴金每天都要兩粒安眠藥才能睡幾小時,她怎會不知他遭受了什麼。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巴金被定為“罪人”後,蕭珊也受到了牽連。

蕭珊不僅每日提心吊膽,忍受心理折磨。還一度與巴金一道被關進了馬桶間,為了保護巴金,蕭珊甚至捱了打。

那場驚魂,讓蕭珊越發擔心起巴金的安危來。她也越發密切地關注起巴金的一切來,她生怕因為一丁點而閃失,就會不小心有了萬一。

如果沒有蕭珊的陪伴和照顧,巴金很可能無法度過那場屬於文人的劫難。

也只有在蕭珊面前,被鬥時裝得硬挺的巴金才肯卸下他的自我保護。在蕭珊面前,他經常像個脆弱無助的孩子,需索她的庇護和溫暖,同是置身危險之中的蕭珊總是樂觀而堅定地給巴金安慰和力量。

有你三冬暖,再寒冷的冬夜,因為有你,便也是暖的。

巴金是這樣回憶那段歲月時,這樣說:

“有一個時期我和她每晚臨睡前要服兩粒眠爾通才能夠閉眼,可是天將發白就都醒了。我喚她,她也喚我。我訴苦般地說:‘日子難過啊!’她也用同樣的聲音回答:‘日子難過啊!’但是她馬上加一句:‘要堅持下去。’或者再加一句:‘堅持就是勝利!’”

多少苦難的背後,都是咬緊牙關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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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讓巴金永遠沒想到的是,此刻堅持不下去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直以樂觀激勵自己的妻子蕭珊。由於持續的心理高壓,蕭珊終因鬱結、憂鬱而病倒了,而此時巴金卻已被帶往了幹校。

1972年6月,巴金擠出一點小假期從幹校回家。這時候,他才知道妻子已經病了很久了。直到那一刻,巴金才知道,這段年月裡,妻子所有的樂觀,都是為他強撐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一個人獨自吞下了所有的苦。

因為是“罪人”的家屬蕭珊一直不被允許入院正式治療。

妻子蕭珊病倒後,巴金放下了所有文人的傲骨。為了妻子,巴金第一次選擇了全然的屈服:

他向“工宣隊”寫報告、申請書,他一遍遍地苦苦哀求著。

但那個年代,誰會輕易在乎一個罪人妻子的死活。在苦苦哀求一個多月後,巴金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希望。巴金幾乎絕望了,眼看著心愛之人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絕望,誰能懂?

直到7月底,在巴金的堅持哀求下,妻子蕭珊才被允許入院動手術,但那時:蕭珊的癌細胞經擴散到了肝部。

在不得不立即開刀進手術室前,自知時日不多的蕭珊含淚對巴金說:

“看來,我們要分別了……”“我不願離開你。沒有我,誰來照顧你啊?”

在即將離開人世時,蕭珊嘴裡心裡眼裡全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死後,丈夫巴金何以獨活。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手術後,蕭珊病情急轉直下,生命的最後時刻裡,巴金一直陪在她左右,親眼看著心愛之人的鮮活生命漸漸暗黯淡的巴金,內心極度痛苦,他在後來寫的《回憶蕭珊》中描述死別這刻時說:

“她非常安靜,但並未昏睡,始終睜大著兩隻眼睛。眼睛很大、很美、很亮,我望著、望著,好像在望快要燃盡的燭火。我多麼想讓這對眼睛永遠亮下去,我多麼害怕她離開我呀……”

蕭珊那雙撲閃的大眼,最終再未睜開。妻子喊著他的名字離去的那刻,巴金撕心離肺地對著蕭珊喊:

“我在這裡啊,我在這裡啊!”

但這一次,蕭珊再也沒有應她。巴金聲聲喚著妻子的名字,哭倒在遺體旁。

妻子死後,巴金便從此孤身一人了。這以後,他的臉上便鮮少再有笑容。沒有她以後,世界依舊,但世界又完全不一樣了。

失去蕭珊以後,巴金的心情,大約如清代詩人納蘭容若在《蝶戀花》裡悼念亡妻時所言的: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月光依舊如水,朗照人間。但月下賞月之人,卻只剩我一人。我想不畏冰雪嚴寒去溫熱你的生命,但你卻無從尋覓你的芳蹤。”

“物是人非,迴天無力”,都在詩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了,這是喪妻之後的納蘭容若,也是喪妻之後的巴金。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人說,時間是最好的魔法師,可以撫平一切。但時間,終究沒能撫平巴金的喪妻之痛。

蕭珊世多年後,巴金始終沒能走出喪妻的痛苦。

巴金寫字檯上,依舊放著蕭珊的照片。他的臥室裡,則存放著蕭珊的骨灰罈,在他的床頭櫃上放著的,是蕭珊翻譯的幾部作品........

沒有妻子的日子裡,他經常對著這些物品出神,沉浸在蕭珊的音容笑貌的懷念中。

每晚,他還會在睡前不停地擦拭妻子的骨灰罈子,幾十年如一日。有時,他只默默地來回擦拭,有時,他會對著骨灰罈和妻子“聊天”。

巴金的行為讓周圍的親朋感慨不已,他們紛紛勸他讓妻子入土為安,但巴金卻每次都道:

“我寧願讓骨灰盒放在我的寢室裡,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

見巴金執意如此,周圍的好心人便對巴金建議說:“要不我們為蕭珊開一次追悼會”。這個提議也被巴金否定了,他說:

“不必了,現在還不是蕭珊的結局,將來蕭珊的骨灰要和我的骨灰摻合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們還是在一起的,那才是她的結局。”

為了讓巴金走出傷痛,不再繼續每晚抱著骨灰罈子,親朋紛紛為他介紹老伴,以期用新的戀情緩解巴金的傷痛,但每次面對來說媒的人,巴金都一一謝絕。

無疑,在巴金眼裡:能被稱作妻子的,世間唯有蕭珊一人,而已。

思念成河,日所思夜所夢,晚年的巴金告訴友人說他在夢裡不斷地見到蕭珊。巴金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甚至還有小小的激動,他說,在夢裡,他們經常交流。

有一次,他對友人說:

“昨夜夢見蕭珊,她拉住我的手說,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安慰她,‘我不要緊’。她哭起來。我心裡難過,就醒了”。

夢裡是她,醒來還是她。

每天,巴金都活在蕭珊與自己的回憶裡,他還將思念化成文字,寫下了《懷念蕭珊》、《再憶蕭珊》、《一雙美麗的眼睛等等關於妻子的篇章。

可以說,因為巴金,蕭珊似乎真的一直“活著”。

在巴金《隨想錄》這本書裡,巴金還還原了“浩劫”中那段最真實的歷史,也還原了愛妻的冤屈。

只是,這一切,蕭珊再也看不到了。不過,沒關係,就如巴金說說的:他們終會在另一個世界裡重聚。

2005年10月17日,蕭珊離世的第33年,年101歲的巴金安詳離世了

死前,他反覆囑咐後人:一定要將他的骨灰與妻蕭珊的骨灰混在一起,撒向大海。

這以後不久,遵照巴金的遺願,他和妻子的骨灰被混在一起伴著玫瑰花瓣,飄散向上海長興島附近的東海。

妻子死後,巴金執意將骨灰放進臥室不肯安葬,親朋勸阻時他這樣說

圖為巴金後人拋撒巴金和蕭珊骨灰

在經過漫長的等待後,這對在婚姻裡相伴28年始終沒紅過臉的恩愛夫妻,再次重逢了。重逢時,他們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重回了彼此懷抱,這一次,終於:沒有任何,能將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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