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美聯儲前副主席費希爾:12月仍會加息,無需過度擔憂美國衰退

2014年,費希爾(Stanley Fischer)正式就任美聯儲副主席,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以瞻仰的心態迎接他的到來。多位央行家出自費希爾門下,包括美聯儲前主席伯南克、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但就在2017年9月6日,費希爾決定在其任期結束前8個月辭去在美聯儲理事會中的職務,稱是因為個人原因。當時,美元指數大幅跳水。

12月15日,在由上海高級金融學院(SAIF)等主辦的2018上海金融論壇暨國際金融家論壇成立儀式期間,費希爾接受了媒體的採訪。針對加息路徑、美聯儲獨立性、如何應對未來的衰退等問題表達了獨到的見解。他稱:“分析師預計,美聯儲在12月20日加息的概率為70%,但全球經濟、美國經濟前景都有所弱化,美股昨天又大跌500點,美聯儲是否會進行今年第四次加息,還是等到明年再看,成了關鍵的問題。”但費希爾也表示,他相信美聯儲會傾向於對當前美國經濟增速展現信心,並對近期下降的通脹率表示關注,仍會選擇在12月加息。

对话美联储前副主席费希尔:12月仍会加息,无需过度担忧美国衰退

當然,未來的加息路徑,以及美聯儲如何在特朗普總統的炮轟下維持獨立性,才是關注的焦點。費希爾稱:“美聯儲對於釋放過早結束加息的信號非常謹慎,原因在於擔憂未來如何應對衰退。在戰後的五次衰退中,美聯儲平均每次都要降息400~500基點來應對衰退。這似乎意味著,如果美聯儲不把聯邦基金利率加到500基點(5%),很難應對未來潛在的衰退。”目前,聯邦基金利率區間僅為2%~2.25%。

不過,費希爾也認為美國經濟仍然強韌,且危機後的金融改革強化了整個金融體系的韌性,央行還能用量化寬鬆(QE)、前瞻指引等應對衰退。同時,他希望美聯儲能捍衛獨立性,“我非常希望美聯儲能繼續基於專業的判斷,做出對經濟而言正確的貨幣政策決策。”

不論是學術研究還是執掌央行,費希爾都堪稱全球頂尖。他還曾任以色列央行行長8年有餘,在他領導下,2008年的金融危機沒有傷及以色列經濟發展;2014年以來,費希爾可謂是時任美聯儲主席耶倫最親密的合作伙伴,兩位在貨幣政策和金融監管方面頗具共識,這也使得原本很容易引發金融市場巨震的“去寬鬆”進程變得異常平滑。

加息前景不確定性增加

儘管費希爾仍認為美聯儲會在12月加息,但在離開美聯儲後,究竟美聯儲最終會做出什麼決策,尤其是對明年的利率決策,費希爾坦言“我不知道”。事實上,面對撲朔迷離的經濟前景,美聯儲官員們目前可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當前,12月加息概率為70%,看似板上釘釘。但是道指隔夜又重挫近500點,“美聯儲是否會如期進行今年第四次加息,還是等到明年再看,成了現在的問題。儘管如此,如果不加息,美聯儲就相當於對未來的利率前景釋放了一個強烈信號,即美聯儲的利率水平會比歷史標準更低,甚至低於近期的預測。”費希爾表示。

在戰後五次衰退中,美聯儲平均每次都要降息400~500基點來應對衰退。這似乎意味著,如果美聯儲不把聯邦基金利率提高到5%左右的水平,利用降息的辦法,就很難應對未來潛在的衰退。因此當前大幅低於歷史平均的利率水平也引發擔憂。

那麼這一影響有多大?費希爾認為,影響程度的大小取決於美國經濟當前有多好。整體而言,他仍認為目前美國經濟表現良好,11月美國新增就業人數為15.5萬人,失業率維持在3.7%的歷史最低水平。“2017年的一個簡單測算顯示,每個月新增就業只要達到10萬~12.5萬人,就能防止失業率上升。因此目前經濟的健康程度足以創造足夠的就業來防止失業率上升。”他稱。

目前,美聯儲自身判斷,2019年仍會加息2~3次。“如果不加息呢?這就會釋放一個信號,即美聯儲認為美國經濟增長正在嚴重放緩,這個信號意味著經濟前景的惡化程度超出了近期的預測,這會降低經濟增長的預期,從而降低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經濟增速預期。”但費希爾表示,“這是不成熟的,尤其是通脹近期只是小幅下降。”

儘管費希爾認為加息仍然應該繼續推進,但他也不否認另一種相悖的觀點,即 “美聯儲12月不應該加息,因為其無法預測經濟增速的放緩程度究竟會如何,美聯儲不應該繼續對經濟施加壓力,而且萬一情況比預計的更差呢?我們完全可以等到明年初或者一季度再做決策。”

至於美聯儲究竟將怎麼做,市場需要密切關注12月即將公佈的“點陣圖”(dot plot),這是美聯儲經濟預測總結(SEP)的一部分,包括美聯儲對經濟增長、通脹、失業率等的預期,也是“前瞻指引”的重要部分。

美聯儲仍有工具應對衰退

如今,市場最擔心的問題之一無疑是,當下一次衰退來襲,美聯儲要如何應對?各界普遍認為,美國已經處於這輪經濟週期的晚期,下一次衰退可能就在1~2年內,屆時美聯儲可能沒有足夠的降息空間來刺激經濟。

對此,費希爾的答案似乎較為積極。“我們到底要對在下次衰退來臨前利率無法超過5%有多擔心?我們當然要擔憂,但不需要過度慌張。有幾個理由可以讓我們無需過度擔憂。”

首先,費希爾認為,危機後的金融監管(《多德-弗蘭克法案》)的確產生了積極效果,強化了美國和其他發達經濟體的銀行系統,尤其是提高了資本金要求。鑑於銀行體系的資本充足率更高,遠高於雷曼危機時期,因此可能需要加息次數的標準也在下降。不過,費希爾對當前監管者和國會希望削弱《多德-弗蘭克法案》改革的意願表示擔憂,尤其是對資本金要求的改革。

其次,美聯儲等央行還可以運用“前瞻指引”。所謂前瞻指引,是央行採用的一項貨幣政策工具,藉由央行本身的預期,來影響市場對未來基準利率水準的預期。自金融危機以來,美聯儲已經多次修改前瞻指引。例如,第一次(2008年12月16日):一段時間維持超低利率;第二次(2011年8月9日):低利率承諾時間延遲至2013年年中;第三次(2012年1月25日):低利率承諾時間延遲至2014年下半年;第四次(2012年9月13日):低利率承諾時間延遲至2015年中期;第五次(2012年12月12日):啟用6.5%的失業率門檻,等等。

第三,費希爾認為美聯儲除了降息,未來還是可以運用QE。第四,下一次嚴重衰退來臨時,政府可以給予住戶和銀行幫助。

此外,市場對美聯儲縮表進程也報以極大關注,2019年的縮表目標約是今年的近2倍(近6000億美元)。

不過,費希爾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無需對縮表太過擔憂,也無法提前預測未來合適的資產負債表規模,“美聯儲會見機行事,當他們拋售債券到一定程度,如果發現市場出現供需失衡問題,自然會放慢速度。”

央行應捍衛獨立性

一直以來,美聯儲的獨立性都被認為是“神聖的”,也很少有人對此表示質疑。但隨著特朗普不斷抨擊美聯儲加息,想要為經濟發展創造低利率環境,市場也開始擔憂這種獨立性能否維持。

“央行是否應該獨立?答案是‘應該’。但是央行家並不是經選民選舉而誕生,他們需要在採取重要政策變化前進行諮詢。他們應該要和政府緊密合作,同時也要在必要時刻保持獨立性,例如,當他們的專業判斷要求其採取不同於政府和民眾意願的行動時,他們應該採取行動,但他們最好要對自己的決策非常確定。”費希爾表示。

費希爾提及英格蘭銀行前副行長保羅・塔克(Paul Tucker)的新書《非民選權力:對央行行為和監管國家合法性的探討》。書中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問題——央行在一個民主國家究竟應該擁有多少影響力?央行家等技術官僚並非經過民選誕生,政府是否已將過多的責任委任給了央行?如果政府做的不好,選民可以讓政府下臺,但政府沒有任何權力去辭退央行官員。雖然危機至今,央行似乎完美地應對了諸多挑戰,但如果未來央行失敗了呢?又要由誰來監督、問責央行?

未來,央行工作的難度無疑將不斷上升。費希爾表示,目前更多的政府希望將央行為己所用,這一趨勢非常令人擔憂,“我時常想,我們可能距離失去獨立性也就只有做出兩個(最多三個)壞決策的距離。”

就在最近,印度央行官網顯示,印度央行行長帕特爾(Urjit Patel)公開辭職,雖說在聲明中表示是出於“個人原因”,但政府方面的壓力由來已久。印度央行前行長拉詹(Raghuram Rajan)也曾被傳是在政治壓力下辭職。

費希爾表示:“央行家應該意識到,如果政府不斷‘逼迫’他們採取不正確的決策,他們可能會需要辭職來捍衛貨幣政策的獨立性,而不是屈服於不明智的政治壓力,這是對未來的貨幣政策和經濟發展負責。”

儘管費希爾已離開美聯儲,但他在採訪時仍時常會用“我們”這樣的詞彙。他也非常希望美聯儲能繼續維持神聖的獨立性,“我非常希望美聯儲能繼續基於其專業的判斷,做出對於經濟正確的貨幣政策決策。此外,我也堅信這會實現,因為特朗普總統任下的美聯儲是一個高度專業化、成熟的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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