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5上半年，中國股市迎來罕見的大牛行情。彷彿一夜之間，我的身邊冒出無數“股神”。他們幾乎逢人必談股市，各種炒股技巧聊得唾沫橫飛，讓人不明覺厲。
那段時間，我成了辦公室裡唯一沒有炒股的人，倒不是定力多好，只因實在沒有閒錢，況且對股市一竅不通。其實我何嘗不知，多數同事對股市的瞭解未必在我之上。
當時我剛進公司，和坐在身後的H君還不熟。那天下午，一位別的部門同事來向他請教炒股秘訣。他和這位虛心的女同事聊了一個鐘頭，各種看盤、選股技巧都如數家珍，自然收穫一片膜拜，而他更是志得意滿。整個過程，我連插話的勇氣都沒有，生怕露怯而被人恥笑了去。
過了兩天，這位美女再次登門求教。H君未及開言，我先禮貌性地招呼：“最近行情怎麼樣，是虧了還是賺了？”
不料，就這隨口的一句，不知挑動了H君哪根神經，他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啊呀，你不要這樣說話！現在炒股的都在賺錢，沒人虧錢！都在賺錢！”
我嚇了一跳，然後紅著臉嘟囔一句：“前兩天不是還有一次暴跌嗎……”
他的聲音一下又提高八度，儘管隔著桌子，還是能感到咄咄逼人：“現在是牛市啊，懂嗎？要看大趨勢的，懂嗎？前天是莊家洗盤，把小散都洗出去，然後再拉起來，懂嗎？”“我早就看出來了，所以前天一點沒拋，現在不又漲回去了嗎？淨賺40個點了……”說到這裡，他右手摩擦著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在他鏗鏘有力的批判之下，我一時慚愧無地。而接下來的一句話，把我殘留的自尊徹底擊個粉碎：
“你是不炒股，當然希望股市跌了。”
此言聽罷，我頓時由羞轉怒，不過還是強壓怒火，冷冷回了句：“好吧，看來以後不能問你們‘虧了賺了’，而要問‘賺了多少’對吧。”
他傲嬌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謙遜：“呵呵，那倒不是，炒股嘛，總是有虧有賺…..”
從那以後，我幾乎不再和他說話。
端午節前後，股市忽然急轉直下，連續上演“千股跌停”的奇觀。看著屏幕上的一片慘綠，多數同事選擇割肉出局。至於H君，剛開始依然強作鎮定，不斷補倉、“抄底”，還不時給幾個堅守陣地的戰友打氣，但隨著行情繼續惡化，他終於也失去了“股神”的風采，開始灰心，失望，進而頹廢，沮喪。到了七月，他已經很少看盤，偶爾會盯著空空的電腦屏幕，發出一聲長嘆……
那時節，我很想帶著幸災樂禍的快意問他一句“賺了多少”，但還是忍住了。
現在，雖已離職多時，但這事一直讓我記憶猶新。要說它給我什麼啟示，那就是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裝X”的含義，使它第一次在我面前活靈活現，可觀可感。
（二）
說起H君，總會不由得想起另外一個人，儘管表面看起來兩人大相徑庭。
我剛畢業那會，曾在一家民營公司上班。老闆四十出頭，早年曾當過民警，後來辭職創業，經歷相當傳奇。
公司規模不大，從管理人員到一線工人，很多都與老闆沾親帶故。一天，新來了一位姓何的業務經理，大約三十七八，走路搖頭晃腦，嘴裡似乎總叼著煙，氣質和印象中的銷售精英不太相符。
不久，在上班路上搭到他的順風車，聊天時得知，他是老闆做民警時的同事，不久前剛剛辭職。於是我不禁要問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這個年紀了，為什麼放棄警察的鐵飯碗，到民營企業做事？
“人嘛，總要敢於嘗試，不能一輩子困死在一個地方！”，聊到這裡，他的音調高亢起來，“鐵飯碗又怎樣，撐不著餓不死，有什麼意思啊？還不如出來，和陳總（老闆）一起創業打拼，嘗試一種新的可能，體驗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人到中年，敢於走出體制，從頭開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魄力和激情！聽罷這一番慷慨陳詞，我對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然而，隨後爆出的真相卻令人大跌眼鏡。聽說他和先前的同事鬧矛盾，最後竟大打出手，把人家打進了醫院，接著又被揭發有多項違紀，於是被單位掃地出門，不得不來這裡投靠老闆……
消息剛傳開的時候，我還將信將疑，但很快就被老闆一次不經意的談笑再次證實。當然，沒有一個人會對這位何總談及此事。只是打那以後，每次在公司碰見他，我的“尷尬癌”就會重度發作，而他依舊渾然不覺，談笑自若。
就這樣過了大概一年，此君突然從公司消失了。據同事說，他走之前依然豪情萬丈，說要“出去自己幹”，而真相卻是這一年內幾乎沒有業績，在老闆委婉的暗示下只好離職。
再後來，不斷有同事抱怨這位何經理找自己借錢，還聽說他經常混跡酒吧夜店，徹夜不歸…….
（三）
按照通常理解，“裝X”就是“裝作自己很牛X”，假裝擁有自己並不具備的才華、技能、人脈、財富、資源…….然而假的終歸是假的，裝得再像，也總有原形畢露的一天。
為了文明起見，以下儘量省略第二個字，簡稱“裝”。
據我研究， “裝”的表現和後果，大致可分為高低兩個層次。
較低層次的“裝”，更接近通常所說的“偽裝”。這種“裝”有著明確的目的和指向：要麼為了滿足虛榮和自尊，要麼為了掩蓋尷尬和不堪。比如，為了博女朋友歡心而裝高富帥，為了裝品位而聽音樂會，為了裝混得好而在朋友圈曬與領導的合照……還有的就是像那位何經理，“裝”對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種出於自我保護的過度反應。
這類的“裝”，除去少數別有用心的騙子，其實人畜無害，反倒給我們增加了茶餘飯後的笑料和談資。
然而，“裝X”到了較高層次，殺傷力就相當嚴重。其要命之處，就是“裝”的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裝”。他們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真的牛X。他們通常有一定的“裝X”資本：要麼小有身家才華，要麼在某一領域（比如股市）比別人更有了解。
只是，他們的這點資本被其不斷膨脹的自信、一時的僥倖和別人過度的吹捧所無限誇大，從而讓自己忘乎所以，盛氣凌人，直至出口傷人還渾然不覺。這種人，即便一時得意，也會把自己的人品敗得一乾二淨；一旦運氣走衰而跌落塵埃，等待他們的只有幸災樂禍的嘲諷和鄙夷。
所以，我奉勸那些熱衷於“裝”的人——特別是那些“高級”的裝X者，趁著還沒有真相大白，趕緊清醒過來，好好掂量下自己的斤兩，擺正自己的位置和心態，學會謙遜低調，學會尊重他人，學會腳踏實地。用真正的努力，去實現那些曾經裝過的X。
否則，你所有的“裝”，都終將成為打臉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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