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時代,青年與商業的新命題

上世紀90年代起,美國一些商業評論會用“VUCA”一詞來形容美國企業所處的環境。VUCA是個組合詞,由不穩定(volatile)、不確定(uncertain)、複雜(complex)、模糊(ambiguous)的首字母構成,本用於形容複雜的軍事形勢。但“商場如戰場”,用VUCA來描述人類商業社會,也再合適不過。

而今日中國,比起90年代美國更進一步。即便你試圖遠離商業,商業也從未遠離你。中國青年的青年志概括說,中國青年遇到了“平原時代”。青年志是一家從青年文化的角度研究、關注社會趨勢,提供商業服務的公司,他們說的“大平原時代”到底是什麼,企業又能得到哪些啟發?

何謂“大平原”時代?

我們很難斷定中國是怎麼走上平原、從何時走上平原的。

2008年以前,中國經濟增速飛快,每個人(尤其是通過股票、保險賺得盆滿缽滿者)都有一種強烈的上坡、前進感覺。

到了2014年,世界經濟增速顯著放緩,中國並不能獨善其身。然而,最恐懼的“硬著陸”倒是始終也沒有來。青年一方面抱怨找工作難,一方面又乘上了互聯網的風,同齡人水平差不多,怎麼就有人工資那麼高呢?房租越來越貴,然而年輕人該不該買房,該不該加槓桿……別說年輕人了,似乎整個社會都沒有一個共識,也沒人能給一個準信兒,就像沒人知道長租公寓到底怎麼回事兒。

知識付費要不要“感受一下”,區塊鏈要不要“瞭解一下”,國家號召“大眾創業萬眾創新”4年了,咱這業創還是不創?青年陷入前所未有的對個人財富、事業的焦慮,經濟的前景卻還不甚明朗。

大平原時代,青年與商業的新命題

青年志說,這就是青年面臨的“大平原時代”。這一時代有兩個特點:

固有經驗和傳統上升通道逐漸失效。事業方面,你的父母不再能給你很明確的指點(他們不把你塞進國企或逼你考公務員你就該謝天謝地了);QQ瀏覽器的一份報告顯示,54%參與調查的95後用戶,最嚮往的職業是“網紅”。生活方面,“中產”不再是一種可以清晰描繪的生活方式,年輕人的品質生活被自我定義,他們更願意用“任性自得”描述自己的理想狀態。

機遇與風口來得快去得也快。同事投身區塊鏈行業瞬間拿到令你羨慕的薪資,等你準備好簡歷,同事所在的機構都破產了。瀑布流閱讀刷新一下,剛才沒點進去的新聞就“消失”了。交友軟件推薦了陌生朋友,一旦划過去,下次再劃到就是猴年馬月了。快速反應,不然快速錯過;快速攫取,不然快速失去。

在青年志今年的新書《遊牧》中,有一句很詩意的話用來形容平原時代:彼岸就在每一次拔腿前進時所即時延展出的新景象。

“往前20年,人生可能是一張地圖,目標如果並非遙不可及,那麼你可以設定一種方式、一種路徑去逐漸逼近它。今天你別說方式和路徑了,目標在哪兒都找不著,”許非說,“你看我,青年志都10年了,每次跟父母描述我的工作,他們總覺得我‘不務正業’。”

換言之,父母所在的時代,存在被廣泛接受的“正業”——而今天哪兒有?簡而言之,平原時代對個人最大的影響,在於遠期的目標和規劃變得不可靠或不具性價比。70後、80後篤信的“為了未來,犧牲當下”,在風雲變幻的大平原時代面臨過高的風險。

“對80後來說,存款不夠自己3年花的錢,感覺要瘋了。但90後就會想,為什麼要存款?”

大平原時代,青年與商業的新命題

今日年輕人更信奉“把握當下,不懼未來”的信條,把腳下的每一步路走好,做好準備迎接機遇。這體現在年輕人快速變化的行業和職業上,體現在年輕人豐富的興趣愛好上,也體現在他們人際交往的廣博上——朋友,“擴列”嗎?

青年的遊牧人生

這些“把握當下”的年輕人,往往有以下特點:

不懼怕換工作,甚至不懼怕轉行;

往往擁有副業,擁有不止一種賺錢的手段;

有豐富的興趣愛好,而且這些興趣愛好很有可能會帶來收入。

70後、80後誠然也能理解“興趣愛好帶來收入”,但他們的理解可能和90後、95後不大一樣。比如,我們寫字兒能賺錢,畫畫兒能賺錢,做手工能賺錢,但玩遊戲能賺錢嗎,追星能賺錢嗎,看演唱會能賺錢嗎?

能當然能,“做得好的少數人能”——如果你這麼想,就仍然停留在“為未來努力”的思維方式中。年輕人不必把興趣愛好做到金字塔尖兒,更不必變成一份工作,也能用自己的方法“賺錢”。舉幾個例子:

小張是cosplay愛好者,每個月都要拍一套心儀的新衣服。有人問,一件衣服好幾千,你這每個月得花多少錢啊?小張說,我拍一次就出手了,不會留著,裡外裡等於不花錢。

小王愛聽演唱會,每次演唱會要搶兩張票,說:第二張票在市場缺票時轉手賣出去,能覆蓋第一張票的不少成本,有時還能賺錢。

小李最近玩上了卡牌遊戲Artifact,他在核心玩家(重氪)集體湧入的頭兩天開了大量卡包,組好了自己要用的卡組,然後在輕度玩家(微氪)開始進入的週末以高價出手交易多餘單卡,收回了許多開包成本。

一邊“燒錢”一邊“回血”(年輕人管這叫“以販養吸”),成了如今青年“把握當下,不懼未來”的一個典型生活方式。新青年對共享經濟的高度適應,一方面催生了閒魚、轉轉等二手平臺,一方面也讓那些相似的,一面滿足年輕人“任性”需求,一面又讓他們能夠追求“品質”的產品找到空間,比如花唄。

大平原時代,青年與商業的新命題

多種商業力量的綜合作用下,年輕人成為了收入不見得高但消費不見得低的群體。“一個月入8000的90後,消費能力可能跟一個月入20000的中年人差不多。”許非說。

青年志將青年隨遇而安、快速適應、為當下而活的生活方式稱為“遊牧”。青年不再依賴上一代熟悉的教育與職業路徑、性別與婚姻規範等,脫離安樂故土尋找夢想之地,塑造自我的形態。形象地比喻一下,與遊牧相對應的,是農耕。

什麼是農耕呢?就是你在村裡住著,在自己的小房間裡,伸出頭來看一下,身邊永遠是那些人,活兒永遠是那些活兒。但遊牧不一樣,如果你跟著熟悉的人群,逐水草而居,你們會快速經歷不同的環境;如果你還悶頭在自己小窩裡,偶爾走出來一看,身邊都物是人非了。

青年志用“自治性”和“流動性”形容典型的遊牧青年。他們擁抱風險,不再退守“日常”;他們不懼外界眼光,追求自我認同;他們拒絕依賴又享受社交,追求“流動共生”——當代青年理想中的朋友和伴侶是一起成長的,分道揚鑣可能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雙方眼中的風景不一樣了。

“這點在企業的管理模式、組織架構上也是一樣的。我們以前能接受自己在企業做多少年,30歲升經理,35歲升總監這樣——年輕人根本不信這套,誰跟你熬資歷,”許非說,“你跳槽,跨界,自己開公司,成效比在一家公司死磕快。公司必須找到能適應這些青年的升遷機制,不然有能力的人都出去創業了。”

有調查顯示,70後的第一份工作平均持續了2年以上,這個數字到了90後只剩三個月。風險太多,機遇太多,誘惑太多,70後、80後不也天天琢磨著出來創業麼?不是年輕人的問題,是時代變了。

大平原上的商業

“以前,消費是為了滿足某種匱乏,你沒有的東西,才會去買。那要追問一個問題,假如一個人什麼都有了,消費給他的‘爽感’會降到極低,他買東西是為了什麼,”許非總結道,“年輕人生活在一個物質不太匱乏的年代,那我們就要問:物質是否還能帶來滿足?消費的‘爽’與花錢帶來的‘壓力’,在年輕人這兒正趨近一個平衡點。他們稀缺的不是物質擁有,而是個體生活的意義和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這種需求體現在多方面,二手交易就是其中之一,比如並不一定便宜的二手書平臺“多抓魚”。再有那些喜歡Airbnb的年輕人,對消費者來說,Airbnb不僅便宜,更能讓他們在陌生城市快速與當地人產生聯繫。而對房東來說,開Airbnb又能多賺幾個錢呢?他們的需求是一致的。

“比起我獨特的需求,‘品質’都要靠邊站。”民宿並不是一個特例。幾年前,隨著90後手中的閒錢越來越多,專做中產生活的企業通過推銷“品質生活”,薅到了90後的羊毛。但這招對95後不見得好使:如果說前人追求“舒適”,現在的年輕人甚至會追求“爽”;他們享受激發性、創意性的日常體驗,喜歡充滿豐富變化的生活和自己。

優衣庫的動漫主題T恤就是個絕好的例子。在異彩紛呈的亞文化面前,青年不再有某種“統一”的追求,而是各自挑選最愛的款式。

然而,當年輕人“任性”起來,企業可就難辦了——如果每個青年都是個性化的,再難用一個大標籤去概括多數人,那麼生意可怎麼做,我的產品和服務賣給誰?如果青年都一小堆一小堆成為“小眾”,品牌該怎樣確立調性,是否以後也只能硬著頭皮做小眾生意?

首先要問,品牌的作用什麼?相比海外,中國商品在多年來缺乏品牌帶來的附加值,所以很多人一提到品牌,首先想到溢價——這並非不對,但很淺薄,甚至捨本逐末。

品牌首先是選擇。對消費者來說,品牌與身份匹配,就有機會使用;品牌與身份不符,就自然排斥。年初陌陌收購探探時,便有許多分析師指出,陌陌的意圖之一,是通過合併對女性用戶較為友好的探探,逐步改變自己極度男性向的“約炮神器”的品牌形象,從而進一步開拓女性市場。

一說品牌就想到溢價,這就好像是拿挖耳勺在核桃裡掏邊邊角角的桃仁——很多連核桃都沒打開的公司特別在乎這個。品牌應該起到把核桃變成西瓜的作用,你得先找到並擴大你的用戶。

許非說,品牌的知名度、美譽度當然很重要,但在這個時代,最重要的還是和消費者的相關度。品牌當然可以吃定小眾人群,但也應試圖抓住現階段小眾、但有希望快速擴散的文化趨勢(例如曾經小眾的咖啡),更可嘗試跨越表象、找到不同人群相似的底層需求。

“抓到不同人群的共性”看起來很像是“品牌知名度夠高大家都認”,但兩者的差距體現在動態變化上。“任何一個你覺得你抓住了的大市場,實際上是不同人組成的很多小市場,企業一定要去了解你的用戶,根據需求變化作出調整,”許非舉了個反例,“比如康師傅冰紅茶,最早開始做茶飲料,市場份額一度很大,他當年覺得自己面向年輕人,但現在年輕人的口味明顯發生了改變,不想再喝那麼甜了。”

我們也看到,如今五花八門茶飲料各有各的美,康師傅冰紅茶也不復當年輝煌了。

新秩序

消費主義認為,企業應該相信——或應該致力於讓消費者相信——幸福生活可以靠購買產品或服務得來。但在年輕人對“幸福”的定義越來越多元,越來越難“哄”的當下,企業能抓住的,有一些比“營銷”更重要的東西。

首先,針對年輕人的愈發個性化,公司要想好自己的應對方式。一種是像部分大公司比如阿里、華為那樣,塑造很強的企業價值觀,“我不管你來的時候什麼樣,你幹仨月全是一個樣”;一種則是張揚個性,讓年輕人找到歸屬,而不要強加給他們。

其次要能看到機會。中國當前消費市場處於一種矛盾,一方面企業和資本看哪個消費品類都覺得是紅海,無從下腳;一方面年輕人看哪個品類都是沙漠,只能滿世界去淘。

“企業要學會從消費者的視角出發,發現、創造他們的價值,才能被他們選擇和追捧。而不是利用信息不透明,甚至乾脆忽悠他們一下。”

最後就是有擔當。這種擔當,或者說社會責任,並不一定以傳統的方式體現——大企業以往很喜歡賺到錢了出來做慈善、做公益,這在你的消費者眼裡其實沒啥用,認可你做慈善的也不一定會買你東西。

“在自己的行業和品類裡為消費者提供一點創造,改變世界一點點,從這種改變中賺一點點錢”,這是年輕人理解和欣賞的企業理念。“你不用關心人類未來,你把你自己行業的未來關心好了就恰到好處。”

值得尊敬的企業都一個樣,為世界做了十分貢獻,你能不能還我八分錢。不講什麼大的東西,而是很簡單的:品質OK,價格容易接受,能讓生活變得更好一點……非常實在。

這也就是在大平原時代下,商業迴歸本質,商業價值迴歸社會價值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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