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來,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的收藏者一直是個謎

60年來,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的收藏者一直是個謎

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 24×13.5cm×12

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的海外迷蹤釋疑

清康熙三十八年己卯農曆八月十六日(1699年10月8日),八大山人朱耷為□年道翁書畫《蘭亭詩畫冊》十八開,水墨紙本,前六開為“漫臨《蘭亭》”的《臨河敘》,後十二開為書畫對題 — 山水和自書詩各六開。

清人寶愛唐宋元明諸家書畫墨跡,主流群體對於本朝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野逸閒筆,未足珍瓌,鮮有著錄。《蘭亭詩畫冊》第一次為世人所知,始於張大千1955年編輯出版的《大風堂名跡》。1949年12月,張大千自成都乘坐專機到臺灣,隨行攜帶自摹敦煌壁畫五十餘件及古代書畫多件,輾轉香港、印度、阿根廷諸地,居無定所。1954年,張大千在巴西摩詰城外買地兩百畝,興建中國園林,以地多柿樹,取柿七德,配以醫書記載柿葉煮水能治胃病,名為八德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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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釋文

淨雲四三里,秋高為森爽。

比之黃一峰,家住富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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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大千壯年雄心,在遊歷日本、巴西、香港、臺灣、歐美等地後,擬定以港、臺、日本為基地,以進入西方藝術世界為目標的戰略。為此,大千必須花費巨資,僅靠展覽賣畫不足應付開支。於是,大千有計劃出售從成都帶出的歷代書畫作品。1954年農曆9月開始,大千精選所藏古代書畫名跡準備印行《大風堂名跡》,並撰〈大風堂名跡序〉。1955年1月,張大千完成香港畫展後,直接飛往日本聯絡出版事宜。是年冬,煌煌四巨冊的《大風堂名跡》在日本出版,伴隨張大千日本書畫展開幕,為大千在日本及海外師古、鑑古、藏古的名聲做了最好的註腳。

翻閱《大風堂名跡》如入寶山,唐、宋、元、明、清千年繪素,五代藝事,彙集一書,琳琅滿目。《大風堂名跡》出版不久,分別在紐約和北京兩個東西方大都會受到了藏家和鑑賞家的不同關注。先說紐約的情況,《大風堂名跡》的藏品在日裔美籍古董商人瀨尾梅雄(1911-1998)的介紹下,受到了顧洛阜(John M.Crawford,Jr.1913-1988)的關注,兩人合作購藏了一批《大風堂名跡》著錄的書畫作品。1962年,席克門(Laurence Sickman 1907-1988)為顧洛阜在紐約的中國書畫展覽,編輯印行了一冊圖錄《中國書畫譜》(Catalogue of the Exhibition of Chinese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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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釋文

雲光此圖畫,何處筆與紙。

來日方山人,著書荒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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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對《中國書畫譜》與《大風堂名跡》二書中具名的畫作,大致瞭解顧洛阜購自張大千收藏的作品有:宋郭熙《樹色平遠》、宋王詵《西塞漁社圖》、宋文同《文同折枝竹蘇軾題》、宋徽宗《竹禽圖》、宋李迪《寒柯山鷓》、宋馬遠《採梅圖》、宋梁楷《澤畔行吟》、元吳鎮《漁父圖》、元趙雍《竹棘鸜鵒》、元盛懋《秋林漁隱》、元倪瓚《秋林野興》、元謝伯誠《觀瀑圖》、元王蒙《夏山隱居》、明唐寅《葦渚醉漁》、明仇英《滄浪漁笛》、明項元汴《項元汴畫詩書》、清朱耷《漁樂圖》、清朱耷《荷花鴛鴦》、清王翬《溪山雨霽圖》等十九件。至於顧洛阜前後從張大千處購藏了多少件中國古代書畫作品,恐怕無法一一統計了。

回過頭來,再看北京方面對於《大風堂名跡》出版的關注。1950年代後期,身在北京的鑑藏大家張蔥玉(1915-1963)著手編撰《木雁齋書畫鑑賞筆記》,因為身兼故宮博物院文物鑑定委員、文物出版社副總編輯和文物局副處長等身份,張蔥玉得以關注、翻閱《大風堂名跡》,並據此書著錄了八大山人《荷花蘆雁圖軸》、《荷花雙鳧圖》、《荷花翠鳥圖軸》、《湖石游魚圖軸》等名作,以及本文討論的《蘭亭詩畫冊》:八大山人詩畫冊,六頁。紙本凡六頁,高24公分,寬13.5公分,水墨,畫山水頗精,每頁均有對題。紙本尺寸同畫,無年月。以署款驗之,應當七十歲以後之筆。冊有臨王逸少《臨河集序》,已另錄。……對題行書六行,署年己卯為康熙三十八年(1699),山人年七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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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釋文

齋閣值三更,寫得春山影。

微雲點綴之,天月偶然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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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蔥玉在筆記中將《蘭亭詩畫冊》一分為二,書法部份的《臨河集敘》另行著錄(見《木雁齋書畫鑑賞筆記》書法四,第541-542頁)。張氏依據《大風堂名跡》進行鑑定和記錄,評價《蘭亭詩畫冊》“畫山水頗精”,著錄之初估猜“應當七十以後之筆”,末頁又記“山人年七十四歲”,可見張氏十分熟悉八大山人的書畫作品。此外,由此也瞭解蔥玉先生在依據《大風堂名跡》進行文字著錄時,並不是一氣呵成之舉。張貽文、張貽乂、張貽爻在《我們的父親:書畫收藏和鑑定家張蔥玉》中說:

這樣龐大的手工注錄工作,父親只有在上班工作之餘有暇時進行……每天下班晚餐後,即伏案埋首於書堆中,直至夜深。但因為每晚又多有來訪者,父親不得不停下手頭的工作……每晚待客人走後,父親才能又繼續工作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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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釋文

無著天親弟與兄,南屏生長北屏生。

題詩晚渡一峰盡,畫裡過橋二老聲。

洪穀雨來江右左,鹽官風遠筆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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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固湖上以為此洪穀子,董北苑得其筆也,蘇大據案書畫,頃刻二十餘扇。彌高況少真儒術,何得人家□並□。奉畣節庵、恬弇二上人詩畫附正。

所謂龐大的工程,指的就是編撰《木雁齋書畫鑑賞筆記》。蔥玉先生如此斷斷續續地惜取光陰,刻苦用功,這種持之以恆的毅力,值得後來者深思學習。行文至此,不禁由衷敬佩蔥玉先生的態度、學識、涵養和眼光!

《蘭亭詩畫冊》的出現猶如天際驚鴻,在《大風堂名跡》出版後,長期下落不明,究竟流寓何處?1982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藝苑掇英》第17期〈八大山人〉專號,曾經刊載《蘭亭詩畫冊》對題12開,但是並無前面6開的《臨河敘》。張蔥玉的筆記著錄,是為了區分書法和繪畫兩種藝術作出不得已的分判,《藝苑掇英》是根據什麼來割離《蘭亭詩畫冊》的書法和繪畫呢?它的數據源又是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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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釋文

大雪小雪籠中鳥,只為傍人喚雪姑。

放去收來多少伴,既從姑去又從夫。

雪姑鳥,一名相思鳥,附題雪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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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翻檢《八大山人全集》第四卷,十八開本的《蘭亭詩畫冊》收入其中,有 [美國] 顧洛阜舊藏”的文字說明。此外在〈八大山人詩鈔〉又列舉〈題畫山水〉等詩,標明為 [美國] 顧洛阜舊藏。但是,翻檢《八大山人全集》第四卷後面的〈八大山人存世畫目〉,國內外公私藏家都有文字清楚說明,唯獨此件《蘭亭詩畫冊》不在其中!如何證明是“顧洛阜舊藏”呢!這是值得懷疑的學術現象。因為,翻檢與顧洛阜同年出生、彼此相交友好的美籍華裔著名八大山人研究專家王方宇(1913-1997)的著作,王氏不止一次在他的書中明確交待不清楚《蘭亭詩畫冊》在哪裡﹗也不知道藏家是誰!王方宇在〈八大山人的書法〉一文中的“八大山人寫的《臨河敘》”小節記載:

十二、已卯(一六九九)八月既望,張大千先生舊藏,現在何處不詳,印入《大風堂名跡》第三集,《蘭亭詩畫冊》六頁。

又王氏1990年在耶魯大學出版的 Master of the Lotus Garden:The Life and Art of Bada Shanren(1626-1705)書中第270頁,Appendix C Dated Words第119條著錄《蘭亭詩畫冊》,末後說:“Collection unknown”“Published:Zhang Daqian 1955,3:pl.36”王氏作為海外最著名的八大山人研究專家和藏家,但是一直都不知道《蘭亭詩畫冊》的下落,想來也是無緣寓目,僅僅只能憑藉張大千1955年出版的《大風堂名跡》第三輯著錄。由此可見,《蘭亭詩畫冊》不可能是“顧洛阜舊藏”。

60年來,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的收藏者一直是個謎

書法釋文

曏者約南登,往復宗公子。

荊巫水一斛,已涉圖畫裡。

60年來,八大山人《蘭亭詩畫冊》的收藏者一直是個謎

也有人說《蘭亭詩畫冊》本為王方宇所藏,不知有何根據。假設王氏伉儷藏有此冊《蘭亭詩畫冊》,不可能在1990年自家的著作中仍然否認。此外,檢閱2003年出版的 In Pursuit of Heavenly Harmony: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by Bada Shanren from the Estate of Wang Fangyu and Sum Wai一書,王氏伉儷收藏八大山人書畫作品三十三件,《蘭亭詩畫冊》不在其中。

1955年張大千在日本編輯出版《大風堂名跡》後,《蘭亭詩畫冊》便杳如黃鶴,了無蹤跡。2018年香港佳士得秋拍有幸徵集到這份消失在藏家視野六十多年的《蘭亭詩畫冊》對題十二開,有助釐清關於此冊的學術著錄情況。張大千曾攜此冊遊歷八方,也曾在香港短期居住,此次《蘭亭詩畫冊》現身佳士得,猶如遊子歸家。略感遺憾的是《蘭亭詩畫冊》已從冊頁改換成上字下畫卷軸形式,日本裝裱,並且沒有了前面六開八大山人寫的《臨河敘》。但是,這些並不防礙它惹人念想的麗影,六十多年來《蘭亭詩畫冊》的收藏者一直是個謎,它與創作者八大山人的某些事蹟一樣,或許是藝術史上永遠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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