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史行吟》——禅意草堂寺

一千五百年前,一个人引致两个国家的灭亡。

这两个国家,其一为龟兹,其二是后凉。这人名叫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如日中天的名气与声望使他如同世俗财富般被国家间争夺,历经二十年才得以结束,争夺战的最后胜者是后秦王姚兴。因为鸠摩罗什的到来,姚兴下令用隆重而盛大的礼仪在沣河设渡迎接,后来这个渡口居者愈多谓作“秦渡镇”,到如今国人只知秦镇味美鲜香的凉皮,名称蕴涵的意义已被历史的长河湮没。

被迎接到京师的鸠摩罗什为长安的嘈杂与应酬而恼扰,于是改住姚兴的皇室花园——逍遥园西明阁翻译佛典,后来译经者不断增添,寺院瓦房修盖不及,便以草苫盖顶,得名“草堂寺”。

《溯史行吟》——禅意草堂寺

因了鸠摩罗什,因了新春祈福,我与同伴任君铁军携游位于户县东南15公里的草堂寺。来时,路旁的水杉林,复苏生命萌动的笔挺中已纷纷抽出嫩黄透绿的新芽,让我们忘记路的坎坷。

昔时的草堂寺先毁于清朝同治年间那场总伤亡近千万人口的回汉民族矛盾,重建后又因光绪七年的大洪水再次变成废墟。现在的草堂寺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逐步修复扩建的。

从外看去,名声显赫的草堂寺与一般寺院无二,只是红漆大门紧闭,需从一旁柴门通过。许是香火灵验的缘故,寺院内游人络绎于道,殿前烛香袅袅,汇聚成团,蒸腾而上。

步入第一重大殿,弥勒佛祖正笑盈盈的眯着眼,穿着宽襟袈裟,舒适的盘坐,倾听着世人的烦恼和期愿。旁边威严的四大金刚剑眉紧簇,神情严肃,盯着每一个可疑的人。殿后供奉的韦陀菩萨,虽也握剑而立,但目光却是严峻而轩昂,不似金刚们的保镖状。

随后到第二、第三重殿给佛祖、观音菩萨、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等上香,香火的鼎盛使纸烛灰烬也变的炙热难近。看看手中还有三根未用的香,便四处寻找既是道教帝君又是佛教伽蓝的汉寿亭侯关老爷,一边默颂老乡情谊,一边虔诚的膜拜。

站在寺院西侧鸠摩罗什的殿堂前,看到的是一个宗教意义上法像庄严的鸠摩罗什三藏法师塑像,那个曾经血肉真实的鸠摩罗什和尚却早已涅磐。现实的他许是如诸葛孔明般飘逸绝伦口吐莲花,或者如周恩来般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又或如李白般万卷诗书满腹经纶?然而猜测只是猜测,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位圣僧当年该有多大魅力和智慧才会被数个政权争抢供奉,他的真人又该有何等的风度与谈吐才能为众多贵族崇拜仰慕?

《溯史行吟》——禅意草堂寺

抛开宗教色彩中鸠摩罗什的神话和先知能力,历史上,后秦王姚兴因为担心鸠摩罗什日后逝世会使他的聪慧超群和博识失传,而赐予十名传宗接代的女子。一代君王如此,恐怕不是荒诞,实在是由于鸠摩罗什太过耀眼。倘若是现在,只需要采集鸠摩罗什一些基因样本,便可以克隆或者改进出更多如他一般睿智的人来造福社会。其实当年的风流早被弥盖,在这里略掸浮尘,只因仰慕昔时风采。

后秦弘始十五年(公元413年),鸠摩罗什圆寂于草堂寺,在这之前,他带着团队一直在这里译经宏法。是他使草堂寺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个翻译佛经的国立译坊,也可以说是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外文翻译机构。而这个工作也使他成为中国佛教四位著名翻译家之首,另三位佛教翻译家是来自狮子国(今斯里兰卡)的不空法师、西天竺优禅尼国(印度马贾因)的真谛法师、世人熟知的玄奘法师。

鸠摩罗什殿堂后,是一片驮着高大沉重石碑的赑屃群,这个被乡民以讹传讹叫成乌龟的大力龙子,总是任劳任怨的承载着世间沉重的托付。碑上多是新刻的经文,置身其中仿佛就能听到低沉悠远的唱经,未必动听,却深入灵魂,使人忘掉世俗煎熬而爽朗畅快。

步上几级台阶,是一块元代石刻《逍遥园大草堂栖禅寺宗派图》。在数百年的风剥雨蚀后,辨认斑驳不清的文字的确是一件苦差。正叫苦间,却看到“四圣八俊”下面的一行人名中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白居易、刘禹锡、郑余庆、裴休相。

白居易、刘禹锡是熟知的唐代著名文学家,郑余庆则是唐朝的宰相,散文家。但这个“裴休相”是谁,我却始终无法猜测出。在唐时能有资格在此碑与白居易、刘禹锡、郑余庆并列的人肯定是大人物,否则绝不可能与白刘郑诸公相并而载。如果在大臣中寻找,与“裴休相”最接近的是唐玄宗时的宰相裴休,至于为什么写作“裴休相”,可能是为同列之间人名写的比较协调,而将裴休的官职加上的缘故。

正庆幸自己的融通时,却想起自己所从事的营销工作中常采用的“名人效应”,元代的古人莫非也精通此道,利用这些名人的辐射效应给寺院带来源源的信徒和香火?

不过寺内藏有的《唐故圭峰定慧师传法碑》,确是裴休撰写,柳公权篆额。后世的米芾在看过此碑后曾评价:“裴休率意写碑,乃有真趣,不陷丑怪。” 可惜现在文字模糊,业已成为国宝级文物,不得一见,就是见到了也无法辨认。

碑旁后是“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舍利塔”,根据记载,这塔高2.44米,是采用西域诸国进献的玉白、砖青、墨黑、乳黄、淡红、浅蓝、赭紫及灰色等八色玉石镶拼而成,每层玉色色彩各不不同,故俗称“八宝玉石塔”。

现在舍利塔被一座小六角亭保护,只能通过被尘土蒙蔽的玻璃窗模糊望进去,也许是塔上的尘土堆积,也许是距离过远,并没有看到我想象中闪烁五彩光芒的晶莹剔透。

再看下去,就发现了一个奇怪所在,一般佛塔是三、五、七、九、十一、十三单数层,偶尔也可以寻觅到十七层舍利塔,但这座塔却是偶数层。

其实偶数层的佛塔我早有耳闻,却一直未亲眼验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谋面。原本古印度佛塔层数就是偶数,只是佛教传入中国,才出现单数层和双数层并存的现象,再后来随着逐步汉化,佛塔规格基本统一为单数层。 鸠摩罗什属于早期来华传经的西方僧侣,当时舍利塔应该是按照印度佛教的偶数塔层设定而修建。

《溯史行吟》——禅意草堂寺

离开舍利塔继续北行,是一片苍拙劲朴的松柏与鲜翠莹剔的竹林所在,而被怀抱其间的是“长安八景”——“华岳仙掌、草堂烟雾、灞柳风雪、骊山晚照、曲江流饮、太白积雪、咸阳古渡、雁塔晨钟”中的“草堂烟雾”。据《户县志》记载:“井中腰有石一块,相传昔时每见一蛇卧石上,辄有白气一股由井上腾,缭绕于省城西南,所谓草堂烟雾者此也。”这神奇烟雾来自于林中古井,而古井冒出烟雾是凭了当地丰富的地热资源。1981年,陕西综合勘察院曾在这里打出两口地热井,测量水温是63C和58C。现在看不到这神奇烟雾,只是由于人类对地下水的过度掠夺,导致水位下降,于是这神奇的“草堂烟雾”和济南趵突泉一样越发罕见,终将淡出我们的视野。

《溯史行吟》——禅意草堂寺

现在我只能想象在这苍松翠竹间,曾经的古人看着从井中摇曳出缕缕白雾,轻盈的上升,变幻出优美的身姿向长安城飘摇,然后在皇城上空缥缈弥散。于是兴奋的文人骚客磨墨赋诗,靓丽的女子低吟浅唱,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渔樵野老们手捋胡须,得意的给绕膝儿孙讲从自己爷爷那里听来的神话传说,故事开头定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踏出山门,依依回首,却听到一个僧侣和卖票老者粗俗的笑骂,于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从仙境跌落尘世。看来不论是谁,在庙殿中便自然会化做清净圣人,出得寺院却都回归本性,成为凡夫俗子。

完稿于20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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