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鄭州
夜間8點56分，29路公交搖身變做夜班Y809路，停靠在國基路的最西頭。司機陳林師傅正坐在駕駛座上對車輛進行臨行前的最後檢查。始發站的乘客零星一二，上座率簡直和白天沒得比。
今年35歲的陳師傅跑夜班車已有8年，240斤的他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自從開了夜車，我足足胖了80斤！”說起自個兒的肥胖晉級史，陳師傅不由地笑出了聲。
此時的鄭州，漸漸褪去白日裡的聒噪與浮華，徒留幾番“寂寥”迴盪在悶熱的空氣裡。
“要擱在幾年前，別說晚上9點， 就是凌晨1點鐘這趟夜班車也是熱鬧的很哩。”此情此景，陳師傅不禁悻悻而嘆。
幾年前，城中村還是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模樣。Y字打頭的夜班公交，多半是要通向陳寨、廟李、劉莊、沙門的，誠然之，這些地方曾接納了數十萬鄭漂，讓貧瘠的夢想第一次有了生根發芽的可能。
於本地人而言，這裡是家鄉；於對外地客來講，這裡卻是城市中最溫柔的接納、最柔軟的腹地。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Y字打頭的夜班車，曾在一個又一個似曾相識的深夜裡，載著多少鄭漂的青春與夢想狂奔。
伴隨著司機陳林的幾聲嘆息，夜幕報時的鐘聲響起。9點鐘，Y809路夜班車準點開出。
由於Y809線路的另一端勾連著鄭州火車站，乘客中便不乏遠歸的故人或是在鄭州換乘的旅人。
從義烏來的施先生，8點45抵達鄭州火車站(北港灣)，準備乘坐汽車北站明早7點30的長途車前往林州。“每次都這樣，先到關虎屯的親戚家打個盹兒，7點多再從北站回老家。”
說著便扛起大箱子、背上大包上了車。每個月，施先生都會到義烏進貨，再拉回老家林州售賣。雖然來來回回頗為周折，卻也是最降低成本的“生意經”。
一同上車的旅客也多半是大包小包的拖著，上了車便癱坐在椅子上，那些著實扛不住睡意的，乾脆抱著行囊倚靠在車窗上打起了盹兒。
窗外依舊燈火通明，只有街邊商家逐漸掛上“打烊”的字樣，以示白晝的結束。
也許剛結束一天的工作，也許剛從飯局上離開，也許剛到達這座城市對它的夜晚還一無所知，帶著疲憊、歡樂、彷徨或者寂寞，將軀體託付給夜班車，“帶我回家”。
她是花園路關虎屯上車的女孩，天生蘿莉、娃娃音，在附近寫字樓裡工作，她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夜裡10點，從公司到公交站還要再走上一段路程。
她坐在我視線正前方的位置上，低頭按著手機，昏暗的車廂裡瞧不明女孩的表情。不打緊，夜班車的溫柔，便是不打擾。
印象中，夜班公交多半是安靜的存在，除了狂奔時車皮與空氣摩擦出的呼嘯聲。當然，偶爾也有例外。
車廂搖晃一路，他的手機便一路未歇。電話裡，他語氣恭謹精神百倍，“張總好”“沒問題”“馬上搞定”......放下電話，身體倚靠在椅背上，再瞧時便已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光影交錯，從昏黃變成瑩白。末班車穿過花園路橋，越過了北三環。
車速明顯比白天要快，窗外就像過電影。
醉酒的老漢赤裸著上身搖晃於街頭，黑框眼鏡的女孩拉著沉重的行李砥礪前行，代駕司機騎著電動車穿橋而過，路燈下的情侶擁抱依偎難以分舍......
當這座城市的大多數睡去以後，他們是城市夜晚的見證者。而與之一同見證著的，還有這位55歲的老司機彭明海，公司裡大家都習慣喚其一聲“彭老”。
2003年3月，Y809路夜班車正式開通，從那時起彭老便接手了夜班駕駛員的工作，一干就是14年。載著無數年輕人的夢想，狂奔在深夜的鄭州街頭。
“我是80年來這兒上班的，起初是賣票，到了88年才當上了司機。”彭老操著濃重的河南腔打趣著過往，“這趟車是03年開通的，打從那時起我便一直跑夜，從小哥哥熬成了糟老頭。”
今夜，是彭老35年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夜，明天他就退休了。沒有太多儀式感的加持，以一種踏實的姿態，站好最後一班崗，與往日無二......
“走咯，下班咯！”彭老脫下右臂上的安全員袖章，取下車頂部的車長工牌，擦了又擦。
在24小時的鄭州公交裡，夜班車是一個孤獨的存在。
很多時候，它像一輛大號的專車，司機拉著你滿大街轉悠，遇上拼車的，也就有了故事。
夜班車廂內，聚集著一群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在短短一段路程裡相遇，無需擔心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窺探，下車後便又帶著獨屬自己的故事各奔東西。
在那個沒有滴滴快車，出租車又捨不得花錢的日子裡，沒有哪一種方式比1塊錢的公交車更加划算。
Y字打頭的夜班車，人少、車快、對這個城市的好感被暖色調的路燈照得愈發強烈。
從城西的犄角旮旯，到城東的世茂繁華，從城南的羊腸小道，到城北的荒涼街景，不大的城市裡總有那麼幾條夜班線路，為晚歸的遊子夜夜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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