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3年，一位衣著華麗，頭戴桂冠的老者，被一大群疲憊不堪、風塵僕僕的軍隊，匆匆護送出昔日帝國的富饒行省敘利亞，這位老者頭髮花白，身形佝僂，但高大的身軀卻表明他年輕時也曾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勇士。老者眼中帶著眼淚，裹著巨大的悲痛說道：
"美麗的敘利亞，永別了。"
此情此景，很難令人想象，這位令人同情，已經是58歲高齡的老者，是昔日聲名赫赫，力挽狂瀾，拯救整個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希拉剋略。
希拉剋略像
時光回到那作為一切災難源頭的公元602年，時任羅馬帝國皇帝的莫里斯皇帝，出身軍旅，是一位英勇善戰的君主，但是，就在這一年，一隻由帝國北方邊境駐守的軍團，在返回內地度過冬天時，卻突然發難，直撲帝都君士坦丁堡，軍團首領福卡斯與首都不滿莫里斯的人士裡應外合，攻破了準備不及的首都，福卡斯異常殘暴，竟然屠戮了皇帝莫里斯全家，並僭越稱帝。
福卡斯以暴亂奪得帝位，卻殘暴不堪，根基不穩的他，對內，瘋狂鎮壓一切敢於反抗的異見者，並且無視吏治，致使帝國政府的糜爛狀態變得前所未有的嚴重。對外，他屈服羅馬教宗的要求，使得國教與他離心離德，而且，他竟然對昔日的死敵斯拉夫人和阿瓦爾人妥協屈服，向這些蠻族上繳著帝國稅務官從人民那裡奪取的民脂民膏。但最為嚴重的是，曾經被莫里斯皇帝收留的薩珊波斯王子庫思老，已經是薩珊波斯帝國皇帝了，這位日後被稱為“得勝王”的梟雄，打著為莫里斯報仇的名義，大舉進攻東羅馬帝國。
繁榮的帝都君士坦丁堡
由於福卡斯的倒行逆施，各地軍隊均不服從其指揮，各自為政，導致波斯軍隊一路上摧枯拉朽一般擊潰沿途的羅馬軍隊，深入帝國腹地，昔日繁華的田野化為灰燼，人潮密集的城市破敗不堪，到處都是希望能逃往首都或者北非行省的難民隊伍。帝都君士坦丁堡的元老院痛定思痛，他們偷偷將一封信寄往地中海對岸的北非行省，那裡有他們的救星，北非總督-老希拉剋略。
老總督在收到信件後欣然同意了使者的要求，願意派軍前往首都，但是他認為自己已經年老體衰，於是安排自己的兒子，此時已經36歲的希拉剋略率領北非駐軍前往首都，除掉暴君福卡斯。希拉剋略的軍隊乘船出發，橫跨地中海，不久便抵達君士坦丁堡的海岸。此時由於福卡斯已經開始在首都大範圍捕殺反抗者，導致很多市民在看到北非軍隊抵達後便立刻開始戰鬥，福卡斯的軍隊也在這個時候倒戈，眾叛親離的福卡斯最終被首都市民所殺。隨後，這些市民前往海岸歡迎上岸了的希拉剋略。
36歲，年輕而健壯，儀表威武的希拉剋略在市民的簇擁之下進入城市。他和他的部隊匆匆穿過市區，前往首都皇宮，一路上，他發現首都的混亂遠遠超過他的想象，因戰鬥而破敗的街道，著火的建築，死傷的市民、軍人，以及源源不斷湧入的難民遍佈首都。不難想象，連繁華的君士坦丁堡都變成這個樣子，那些此時正在被蠻族和波斯人踐踏的國土，已經是怎樣的景象了。望著深受苦難的同胞，希拉剋略暗中發誓，他一定要拯救大廈將傾的祖國，要擊退這些殘暴的侵略者。
侵略者一路攻城略地
在帝國人民的歡呼聲，元老院的殷切期盼下，希拉剋略坐上了皇位。但這個時候的帝國皇位卻是一個火山口，國家財政已經崩潰，大半國土淪喪，軍隊稀少，僅有他從北非帶來的部隊和少數首都衛戍軍，而瘋狂的敵人卻同時從北方與東方進攻過來。面對這個情況，他故意告訴市民，君士坦丁堡已經是風中殘燭了，他準備遷都回到北非迦太基，市民們大驚失色，紛紛請求皇帝不要放棄他們，希拉剋略於是勉為其難地同意留下，但是他要求首都人民要絕對服從，市民們紛紛同意，就這樣希拉剋略凝聚住了紛亂的人心。
但是光有人心是遠遠不足的，希拉剋略於是拜會了總是與皇帝對抗的國教，他誠心地告訴國教領袖牧首塞爾吉烏斯，一五一十地將前線惡劣戰況，崩潰的帝國財政等情況一一脫出，塞爾吉烏斯深明大義，居然決定交出教會擁有的全部財產，儘管他此前深深唾棄希拉剋略與他侄女的婚姻。普世牧首的愛國熱情所帶來的財富極大緩解了帝國的財政壓力，隨後，希拉剋略將要面對的，是已經糜爛崩潰的軍隊。
東羅馬與薩珊波斯原本的領土分佈
過去，皇帝戴克裡先曾將國家的軍政分離以此來防止叛亂的發生，但局勢的危機讓希拉剋略決心打破這個傳統，他將現有殘存的國土分為四個軍區，每個軍區設立一個軍區長官，總領軍政大權，同時下令，授予那些流亡的人民土地，條件是他們同時也必須世代參軍，而他們的軍餉將會由於已有的田地而減少一些。軍區制度吸引了大批缺少土地的平民，既補充了軍隊數量，也使的腐朽的帝國軍隊有機會迎接新鮮的血液。
但是，即便如此，希拉剋略依然按兵不動，他僅僅命令軍隊固守殘存的領土，長達十年的時間裡，他忍受著人民本地裡的議論和鄙夷，反對人士的指責，頂著難民們殷切的目光，強忍看見各處帝國飛地的淪陷文書的悲痛，靜靜等待著他的軍區制發揮作用，他明白，帝國的反擊需要力量，而這股力量需要時間的積蓄。
庫思勞二世統治下的薩珊波斯帝國
此時的薩珊波斯已經佔領了帝國所有的亞洲和非洲領土，幾乎恢復了古代波斯帝國的疆域，被人民尊稱“得勝王”的庫思老二世志得意滿，他已經是薩珊波斯史上武功最強的君王了，然而，很快，希拉剋略將使他知道，什麼叫做一無所有。公元622年，希拉剋略率領東羅馬帝國主力大軍由君士坦丁堡出發，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他將懷孕的妻子一同安排在身邊，表達自己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大軍跨越博斯普魯斯海峽，薩珊波斯帝國軍隊隨機展開迎擊，但在同仇敵愾、煥然一新的東羅馬軍隊面前，薩珊波斯軍隊潰不成軍，就在伊蘇斯這塊亞歷山大大帝曾獲得勝利的土地上，東羅馬大軍大獲全勝，帝國聲威大震。
面對勝利，希拉剋略沒有昏頭，他明白他的軍隊數量較敵人更少，必須趁著波斯人還沒有匯合成大軍前一直前進。他的部隊一路挺進到卡帕多西亞，在那裡度過冬天，這期間，他行走在行伍之中，白天和士兵們一起訓練，夜晚則發動演說鼓舞士兵，他呼喚士兵們要為自己的親人復仇，奪回自己被踐踏的家鄉，與波斯異教徒作戰。他的鼓舞十分成功，東羅馬士兵無不群情激奮。
重整之後的東羅馬軍隊
面對希拉剋略的進攻，庫思老二世驚慌失措，他想不到瀕臨滅亡的東羅馬居然有著這麼頑強的生命力，他命令大將沙欣率領5萬精銳士兵進攻東羅馬軍隊，同時與蠻族結盟，讓他們進攻東羅馬首都君士坦丁堡。消息傳到希拉剋略那，面臨出征以來最大的抉擇，他知道，一旦首都失守，那麼帝國就完了，但是如果他撤軍，那麼十年的努力就將白費。於是他做了大膽的決定，大軍被分為三路，一路火速回到首都，另一路由他的兄弟提奧多拉率領迎擊沙欣，自己則率領最弱的一隻部隊繼續前進。
沙欣首先遭遇失敗，他的5萬精銳不敵有著國仇家恨的東羅馬軍隊。希拉剋略聽到這個消息大受鼓舞，不斷加快行軍的速度。另一方面，首都的守軍在8萬蠻族大軍的圍攻下堅守城池，萬眾一心，守軍士氣高昂，市民們紛紛向軍隊提供物質支援，或者直接參與守城。那位捐獻了教會所有財產的牧首每天都在城牆上巡視，高舉守護神聖母瑪利亞的畫像。君士坦丁堡就這樣在萬眾一心的羅馬軍民的守護下牢不可破，打退了多次蠻族的進攻。
尼尼微之戰希拉剋略大勝
而遙遠的波斯本土，希拉剋略一路進軍，抵達了尼尼微廢城，已經要快接近波斯首都泰西封了。庫思老二世大驚失色，立刻派出王牌將領拉扎德率領泰西封皇家軍隊迎擊 。希拉剋略先是裝作撤退，薩珊波斯軍隊追擊，將戰場引導到了一片平原之上，也許是天命庇護羅馬，平原之上一片大霧，薩珊波斯人擅長的騎射完全不能發揮作用，東羅馬軍隊趁著大霧與薩珊波斯軍隊展開激烈的肉搏，希拉剋略一馬當先，展示著他強悍的武藝。薩珊波斯軍不敵，撤退到了一座山的山腳處，損失慘重，主將拉扎德主動向希拉剋略要求單挑，但這位皇帝卻輕而易舉地將他斬於馬下。薩珊波斯軍就此潰退。
泰西封就此是大門洞開，陷入瘋狂的庫思老二世先是向敗逃回來的將領送了一條裙子，侮辱他們不配做男人，隨後又下令徵召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平民作軍隊，企圖作最後一搏，但是泰西封平民們不想死得這樣冤枉，於是他們將萬王之王從他藏身的高塔之中拖了出來，殺掉了這位瘋王。
希拉剋略的勝利
新任的薩珊波斯君主沙赫爾瓦拉茲向希拉剋略投降，他送還一切從東羅馬搶來的財物，釋放一切俘虜，歸還所有佔領的土地，並且卑躬屈膝地請求希拉剋略做他兒子的監護人。希拉剋略於是大勝而歸，公元628年，歷經18年的堅持與奮鬥，他終於還了帝國人民一個和平的國度。當他回到首都時，元老院全體向他致以狂熱的讚美，人民謳歌著皇帝的英勇偉岸，歡呼雀躍地將希拉剋略抬進城內。在聖索菲亞大教堂裡，皇帝莊嚴地將奪回來的基督教聖物，真十字架高舉著放回祭壇。所有的敵人都已潰敗，人民紛紛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田野中又充滿了辛勤的農民，遭毀壞的城市重新迎來了人潮，國家在光復，在緩緩地復興。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祖國將從此有一個和平而繁榮的未來。而希拉剋略也將以救世主的身份被人們銘記。
如果沒有阿拉伯人的話。
公元632年，在默罕默德領導下統一了阿拉伯半島的阿拉伯人在第一任哈里發艾布·伯克爾的領導下，從阿拉伯半島傾巢而出，自沙漠中出現的阿拉伯人同時進攻東羅馬和薩珊波斯兩大帝國。兩個國家在此前的滅國級大戰中已經是筋疲力盡，國力透支了。脆弱的兩個國家的軍隊頻頻戰敗，阿拉伯人如入無人之境，敘利亞的人民由於反對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宗教政策，竟然主動歡迎阿拉伯人的入侵。
自沙漠從而來的阿拉伯人
此時，英勇無敵的希拉剋略已經是大不如前了。他與皇后的9個子女中，只有三個健康的孩子，其它的不是早夭就是畸形，而帝國紛亂的宗教爭端也嚴重消耗著他的精力，他的長子與後母的權力之爭，同樣重創了他早已脆弱的身體，他變得白髮蒼蒼，身材佝僂，面容憔悴。但是面對阿拉伯人的進攻，他依然使出渾身解數，派出了5萬精銳的東羅馬大軍，由他同樣英勇的兄弟提奧多拉率領，公元633年，大軍行進到雅穆克河谷，與阿拉伯名將“安拉之劍”哈立德的1萬5千軍隊交戰。希拉剋略坐鎮安條克古城，年近60的他已經無法親臨一線作戰了。他一心期盼勝利，希望上天能夠再次眷戀帝國子民。
然而事實總是殘酷的，他最終得到的，是兄弟戰死沙場，帝國軍隊全軍覆沒的慘痛事實。他明白，一切都完了，奮鬥一生的事業就此終結。於是他不得不將那些還留在敘利亞的珍寶匆匆帶回首都，其中就包括曾被他奪回，象徵著他功業的真十字架，回到首都之後，他變得一蹶不振，因為他知道，帝國已不再萬眾一心，他也不再年輕，敵人更加不像過去的薩珊波斯，一切都變得灰暗。這位本應在晚年享受著他的曠世功業所帶來的繁榮時代的帝王，在兄弟戰死後的第8年，在一片向他祈求希望的帝國子民的呼喚聲中溘然長逝。而阿拉伯人卻仍在向著帝都君士坦丁堡前進。
統一阿拉伯半島的默罕默德
希拉剋略的一生充滿著命運的悲劇，他不是昏庸的君主，相反，他力挽狂瀾，文武兼修，挽救東羅馬帝國於水火之中，並且一舉擊敗死敵薩珊波斯帝國。然而命運無常，他面臨的阿拉伯帝國，是西方史上千年難遇的強大國度，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帝國國力上遠遠強於已經兩敗俱傷的東羅馬和薩珊波斯。用一句無情的話來總結，希拉剋略的失敗，不過是歷史的趨勢而已。
上天給予一個人最大的痛苦，應該就是在他將要完成一生功業的時候，又讓他一無所有吧。希拉剋略為了帝國人民奮鬥18年，但在他死時，東羅馬人民卻又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戰爭之中，他的國家淪喪得更為徹底，一生的努力化為烏有……
既生希拉剋略，何生默罕默德？
閱讀更多 皓哥的歷史英雄譚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