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後三國時代 第八期
一.“北魏分裂總設計師”：斛斯椿
高歡自信都起兵後，先後擊敗爾朱兆、爾朱世隆、爾朱仲遠的聯軍。但是，高歡只是戰場上取得了勝利，如本系列第六期所講，實際上團滅了洛陽爾朱氏的是斛斯椿。斛斯椿，是廣牧富昌人（今內蒙古準格爾旗），高車族。六鎮起義期間，投奔了爾朱榮，很受重用。他為人狡詐，爾朱榮死後，多次改換門庭，最後受到爾朱世隆的青睞，在洛陽擔任侍中、驃騎大將軍、京畿北面大都督。他看到爾朱氏終將被高歡打敗，於是聯合賀拔勝，盡滅洛陽爾朱氏，斬殺爾朱世隆、爾朱彥伯兄弟，活捉爾朱度律、爾朱天光向高歡投降。
斛斯椿
高歡打進洛陽後，斛斯椿覺得當年自己在爾朱榮帳下和高歡平起平坐，爾朱氏敗的這麼快全是自己的功勞，現在卻要聽高歡指揮，很不甘心。於是，他再次找到了賀拔勝商議：“當今天下大事，是你和我的功勞。現在高歡剛到洛陽，除掉他不難，我們不如先發制人。”賀拔勝卻因為往日在爾朱榮帳下同高歡有些情分，不願意動手，斛斯椿只得作罷。這時，高歡準備擁立藏匿於田舍鄉間的宗室近支，孝文帝之孫平陽王元修為帝。斛斯椿為了在新帝面前獲得榮寵，就主動請求為高歡去尋找平陽王。
北魏孝武帝元修
當時元修身邊僅有親信好友員外散騎侍郎王思政陪伴。斛斯椿找到了王思政，二人一起見元修，說明來意。平陽王元修嚇得大驚失色，大叫道：“你們是想出賣我吧？”斛斯椿看元修十分猶豫，就飛報高歡，讓高歡親自來接。高歡來到元修住處，擁立的態度十分誠懇，情到深處淚水都沾溼了衣襟（當年爾朱兆就上當了，輕信了高歡）。元修一看事已至此，於是同意繼位。元修，就是北魏孝武帝。
歷經河陰之變、爾朱兆大屠殺後，洛陽朝廷、元氏皇族對以爾朱契胡族人和六鎮軍人為主的爾朱集團十分憎恨，敢怒不敢言。高歡來了後，皇族想給高歡一個下馬威。正好，侍中高隆之本和高歡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認高歡為兄。他仗著高歡的權勢對百官態度蠻橫。南陽王元寶炬藉此將其毒打一頓，罵道：“鎮兵竟敢如此猖狂！”高隆之是洛陽人，南陽王這是在指桑罵槐，實際上是罵出身懷朔鎮的高歡。事後雖然孝武帝處罰了南陽王，貶為驃騎大將軍，但是高歡自知天下未平，自己能控制的僅是河北之地，怕自己步爾朱榮的後塵，於是不敢留在洛陽，留下一眾親信後，返回晉陽建立霸府，遙控朝廷。
高歡的離開，給了孝武帝很大的操作空間。元氏皇族，自孝明帝、孝莊帝，直至現在的孝武帝，沒有一個甘為傀儡。斛斯椿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又不甘在高歡之下，於是與南陽王元寶炬、武衛將軍元毗、王思政一起勸說孝武帝除掉高歡。孝武帝自此將斛斯椿引為心腹，軍機大事只與斛斯椿商議。在他的建議下，孝武帝重建了自河陰之變、陳慶之北伐後就一直荒廢的洛陽禁軍。同時，新設了守衛皇宮的侍衛部曲。這些侍衛嚴重超編，而且是從全國選出來的驍勇之士。斛斯椿又建議引賀拔勝、賀拔嶽兄弟為外援對抗高歡。賀拔嶽本就手握重兵，接到詔書後就派宇文泰面聖結盟。而賀拔勝被孝武帝任命為統管三荊等七州軍事的都督， 出鎮荊州。
二.高乾之死
在河北起兵時，高歡拜入河北高門渤海高氏家族，與高乾、高敖曹成了同宗兄弟。在高歡起兵過程中，高乾兄弟屢立大功。高歡回晉陽後，高乾在洛陽擔任侍中、司空。恰逢高乾父親去世，於是自請解除職務為父親守喪。正在想方設法剪除高歡羽翼的孝武帝當即同意，保留其司空虛銜，免除侍中職務。
侍中，秦漢時期是少府屬下，直接供皇帝指派的散職，沒有規定人數。職如其名，其實就是在皇帝跟前侍候的人員。有時甚至皇帝如廁，都要在旁邊端尿盆，尿盆學名虎子，因此侍中被戲稱為“執虎子”。但是自漢武帝組建內朝架空外朝後，侍中由於是皇帝身邊的人，漸漸成了決策層人員。三國時期，曹爽、司馬懿執政除了加“錄尚書事”外，都另加“侍中”頭銜。有了“侍中”頭銜，才能隨時出入宮廷。到了晉朝，侍中成為了三公加銜，由此銜才能入宮參與機要，成為執政的標緻。到了南北朝時期，無論是北朝還是南朝，侍中都是事實上的宰相，控制著權力中樞門下省。雖然他的品級不高，但是權力很大。孝武帝免除高乾侍中職務，實際上剝奪了他的執政權。高乾沒想到孝武帝有這一手，一時無所適從。
有一天，在皇帝的酒宴結束後，孝武帝特意留下了高乾，並且對他所：“司空一家是河北世家，世代忠臣，現在你又戰功赫赫，你我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我們應該盟誓，增進情義。”本就是酒宴過後，酒意尚濃，高乾一時沒反應過來孝武帝什麼意思，稀裡糊塗的就跟孝武帝盟誓了，而且沒有告訴高歡。直到高乾發現孝武帝增設禁軍部曲，派人聯絡賀拔嶽、賀拔勝兄弟後才發現，原來孝武帝與自己盟誓是要殺高歡。高乾立刻去晉陽與高歡當面彙報，並且勸說高歡當機立斷以武力脅迫孝武帝禪位，另立新朝。高歡覺得時機不成熟，只是說：“我這就上表讓你重新擔任侍中，讓你重掌門下省。”結果高歡屢次上表，孝武帝都不允許。高乾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就請求高歡讓自己外放為徐州刺史。
高乾此舉，讓孝武帝意識到，高乾還是跟高歡一條心，並且已經洩露了自己密謀除去高歡的事。於是孝武帝就把自己曾經與高乾盟誓的事情告訴了高歡，說你的好兄弟高乾其實是個兩面派。此時，高歡竟也昏了頭，開始懷疑高乾對自己的忠誠，於是將高乾給自己的秘密信件交給了孝武帝。孝武帝拿到信件後，去質問高乾，並且將其賜死。此時孝武帝已經完全掌控了洛陽朝廷，高乾無力反抗，含恨而死。要說高乾的死，高歡是有責任的。孝武帝不僅殺了高乾，還要殺死他的弟弟高敖曹。高敖曹截殺使臣，直奔晉陽。高歡此時也後悔害死了高乾，於是與高敖曹抱頭痛哭，說道：“天子害死了司空”。
高乾之死
高乾本人不僅出身漢人名族，而且智勇雙全，連高歡都要冒認祖宗跟他成為同族兄弟。他的死，對未來北齊高氏政權是個不可彌補的損失。如果高乾還活著，那麼以他從龍如此之早，威望如此之高，北齊的漢人世家同鮮卑軍事勳貴之間在其調解下定能和平相處。北齊絕不會如後來那般被軍事貴族掌控，發展成後來那樣畸形的軍事帝國。
三.孝武帝、高歡決裂
此時，賀拔嶽意外遇刺，宇文泰順利接班（詳見本系列第七期）。宇文泰派張軌去面聖。斛斯椿問張軌道：“高歡遲早有一天會像爾朱榮一樣，眼下皇帝只能指望宇文泰了，宇文泰到底如何？”張軌回答說：“文足經國，武能定亂。”於是斛斯椿就讓孝武帝命令宇文泰慢慢帶軍隊東進，作為外援。孝武帝不僅從高歡軍隊中救出了被俘虜的李虎（唐高祖李淵祖父），送到宇文泰處輔佐，並且封宇文泰為關西大都督，還給了宇文泰自行封官的權力（高歡都沒有這權力）。
高乾已死，眼見高歡左膀被除，孝武帝還要去其右臂。封隆之，和高乾是同鄉，頗具才華，不到20歲就出仕，為冀州刺史。高乾兄弟當初起事之時，怕自己不能服眾，於是擁立冀州刺史封隆之為主。後來，封隆之和高乾兄弟一起投入了高歡帳下，信都起兵之時俱為從龍之臣。此時，封隆之也在朝廷擔任侍中。孫騰，咸陽人，六鎮起義之時投入爾朱榮帳下，在高歡隊伍中擔任長史，當初拉住高歡衣袖不讓其渡河去見爾朱兆的就是他，是高歡的老班底，此時擔任僕射。之前，封隆之、孫騰都看上了孝武帝的妹妹平原公主，結果封隆之順利娶了公主，成為駙馬。高乾遇害後，封隆之對高歡說：“斛斯椿等人在京城，必是禍害，必須除掉他們。”孫騰因為沒娶到公主，又嫉妒封隆之的才能，於是將此話洩露給了斛斯椿。斛斯椿於是勸孝武帝抓緊動手除去封隆之。
封隆之聽說武帝要殺自己，十分害怕，逃回了河北，後來又輾轉來到了晉陽。不久，孫騰被孝武帝設計，帶著兵器誤闖皇宮，並且擅自殺死了御史。孫騰無奈，也跑到了晉陽。高歡看著內訌的這哥倆先後逃出了洛陽，氣的哭笑不得。這時，又傳來消息，孝武帝直接下詔，要撤換高歡親信建州刺史韓賢、濟州刺史蔡俊，讓汝陽王元叔昭取代。高歡氣的上書道：“蔡俊有功勳，不可以解除職位。汝陽王地位顯貴，應該封為大州的刺史，我弟弟高永寶的定州不錯，讓汝陽王當刺史吧。”孝武帝二話不說，同意。高歡很無語，孝武帝很得意。
接連將高歡的心腹殺死和趕走，孝武帝覺得準備妥當了，下詔御駕親征南梁，實際上是準備攻打高歡的晉陽。孝武帝身穿甲冑，由斛斯椿陪同檢閱。孝武帝自以為聰明，給高歡寫了封信，說自己閱兵不是為了攻打南梁，而是為了討伐宇文泰和賀拔勝，請高歡也早做準備協助攻打。高歡霸氣回應道：“臣早就備好20萬人馬，恭候聖上差遣。”孝武帝這才發現高歡早有準備了，於是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北魏孝武帝
四.孝武帝兵敗，投奔宇文泰，北魏分裂
孝武帝面對高歡的軍隊，有些慫了，接連給高歡發詔書，一再強調，自己不是針對高歡，是想攻打宇文泰和賀拔勝。高歡置之不理，繼續指揮軍隊向洛陽進發。群臣也都開始獻計獻策，中軍將軍王思政勸孝武帝說：“洛陽不是用武之地，我們不如先去宇文泰那裡，將來再光復舊都。”但是孝武帝更傾向於去荊州投奔賀拔勝，散騎侍郎柳慶認為關中形勝，可以依靠，荊州是四戰之地，又挨著梁朝。因此同意王思政的意見，去長安投奔宇文泰。左中郎將裴俠嘆息道：“高歡是近憂，宇文泰是遠慮。相比較而言，可以將去關西作為備選，慢慢想一個好方法。”裴俠其實看透了高歡和宇文泰這兩位梟雄的本質。投奔誰，都是羊入虎口啊。
孝武帝覺得自己本可以一戰，為何要輕易放棄洛陽呢？於是下詔，北方（指高歡手下）來到洛陽任職的官員，可以自行離開洛陽。同時詔命賀拔勝、宇文泰率軍勤王。可是孝武帝忘了，賀拔勝並不是一個可以值得託付的人啊（爾朱榮、孝莊帝、爾朱世隆集體表示贊同）。賀拔勝是個利己主義者，他接到詔書後，猶豫不決，詢問幕僚盧柔。盧柔勸其果斷出兵洛陽護衛天子，這是上策。向南吞併荊楚之地，東面拿下河南，與宇文泰的關中結好，這樣賀拔勝、宇文泰、高歡會鼎足三立，這是中策。率軍隊直接投奔南梁，這是下策。賀拔勝聽了後，還是猶豫不決。率軍隊駐紮在汝水觀望。此時高歡打出了“誅殺斛斯椿”的清君側旗號，宇文泰也在關中打出了誅殺高歡的旗號，大戰一觸即發。
令人驚訝的是孝武帝元修的能力。孝武帝元修剛剛登基兩年，結果這位不甘為傀儡的皇帝，居然在自己能控制的狹小領土內，湊出了十萬大軍！斛斯椿被任命為先鋒。斛斯椿畢竟是在爾朱榮手下幹過的，是孝武帝親軍中唯有的幾個軍事人才。他請求率兩千精銳起兵渡過黃河，主動攻擊疲憊的高歡軍。孝武帝本來同意了，結果黃門侍郎楊寬卻說：“斛斯椿萬一打勝了，估計就是下一個高歡了。我們只要打退高歡就行了，何必大勝呢？”這位黃門侍郎真是搞笑，不求齊心協力度過難關，居然擔心斛斯椿功高震主。請問，你哪來的自信能打敗驍勇的高歡軍？
孝武帝居然聽進去了，命令斛斯椿停止進軍，斛斯椿仰天嘆道：“想不到我斛斯椿也有被構陷的一天，皇帝不用我的計謀，這是天意啊”。正在進軍路上的宇文泰聽說後也嘆道：“高歡幾天之中行軍九百里，這是兵家大忌。天子率大軍，不主動出擊，反而沿黃河被動防守。黃河萬里之長，你知道高歡會在哪裡渡河嗎？高歡一旦渡河，就不好辦了”說罷，率大軍加緊向洛陽進發。
高歡麾下大將竇泰進軍到滑臺，防守滑臺的賈顯智立刻率軍投降，孝武帝派來增援的侯幾紹戰死，隨後高歡大軍順利渡過黃河。這時候，孝武帝的軍隊還可一戰。結果與斛斯椿不合的大都督宗室元斌在前線丟下斛斯椿，回到洛陽欺騙孝武帝說：“斛斯椿已經戰敗了，高歡兵臨城下了。”孝武帝驚恐萬分不辨真假，召回斛斯椿後，同南陽王元寶炬、清河王元亶、廣陽王元湛率領五千騎兵向關中逃去。結果去的路上，士兵潰散大半，連清河王元亶、廣陽王元湛都逃走了。這時候，武衛將軍獨孤信單槍匹馬前來孝武帝跟前護駕，孝武帝感慨道：“亂世識忠臣，這句話真是千真萬確啊！”高歡大將高敖曹為給哥哥報仇，率軍隊一路追趕孝武帝，終究沒有追上。孝武帝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了長安。宇文泰親自迎接了孝武帝，將雍州官署擴建為皇宮。孝武帝任命宇文泰為大將軍，並將馮翊長公主嫁給了宇文泰。
獨孤信亂中護主
高歡是個完美主義者，霸業未成，不想揹負驅逐皇帝的名聲。於是親率大軍攻陷了潼關，做出進攻關中的架勢，意圖逼宇文泰交出孝武帝。賀拔勝聽說天子去了關中，終於率軍向關中進發。結果又聽聞潼關被高歡攻陷了，嚇得立刻率軍退回荊州。他屬下的行臺左丞崔謙勸他道：“現在天子蒙塵，您應該率軍日夜兼程去關中與天子匯合，用天子的名義號令天下，誰敢不從！你現在退卻，恐怕軍隊就要散了。”賀拔勝不聽。結果回到荊州後，發現高歡手下大將侯景已經攻佔了荊州。一番交戰後，賀拔勝大敗，隻身率領幾百人投奔了南梁。賀拔勝，真的是不適合做一方諸侯領袖啊。
潼關很快就被宇文泰率軍奪回，宇文泰還殺了高歡手下大將薛瑜，俘虜高歡軍七千餘人。宇文泰憑此功被孝武帝進封為大丞相。從此，東西各有一個大丞相（高歡此前也是大丞相）。高歡無法迎回孝武帝，給皇帝寫信說：“只要陛下回來，我將率領百官打掃您的宮殿，恭候您歸來，否則，我寧可辜負陛下，也不辜負國家。”孝武帝不做回覆。高歡於是擁立十一歲的清河王嫡長子元善見為帝，這就是孝靜帝。洛陽由於離關中過近，於是高歡脅迫孝靜帝遷都鄴城。從此，北魏就成為了東魏。
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
而這位歷史上最能折騰的傀儡皇帝孝武帝元修，到了長安僅僅幾個月後，就異常鬱悶。因為在長安，宇文泰牢牢掌握政權，應了當初裴俠“宇文泰為遠憂”的預言。孝武帝這個人有個小毛病，就是喜歡亂倫。他喜歡南陽王元寶炬的妹妹元明月。宇文泰覺得有礙風化，就殺了元明月。孝武帝十分不滿，於是又想搞小動作。誰知道，宇文泰比高歡可狠多了，直接毒死了孝武帝，立南陽王元寶炬為新皇帝。要說比較產生差距，高歡相比宇文泰，還是仁慈的，畢竟讓元修整整折騰了兩年，而宇文泰只忍受了幾個月就受不了了。從此，北魏正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這一年，是公元534年。孝武帝登基兩年而亡，宇文泰還將其屍首停留在草堂佛寺，十餘年後才正式下葬（真的夠狠），西魏給他上諡號“孝武”帝，而東魏則追諡他為“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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