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的“海淘”可能都來自廣州“白雲”

“你查物流信息,顯示這一款GUCCI的包從意大利威尼斯發貨,除了海外代購票據,還有清關信息,加上包包幾乎以假亂真,絕對不會讓人懷疑。”阿鵬拿著一款高仿GUCCI,向初次前來訂貨的微商打著包票。

3月20日上午,記者通過快遞在北京收到的假冒奢侈品手包和全套的假冒票據以及快遞單據。

阿鵬是地道的廣州人,在白雲區從事了多年的高仿奢侈品生意。他的高仿貨幾乎能以假亂真,多花幾十塊錢,就能弄到和正品一樣的包裝和票據,加上與物流公司合作造假,提供假的境外發貨、清關信息查詢,會讓人相信貨物就是海外代購而來的“正品”。

因為售假者眾多,皮具城商圈也成了有名的“A貨集散地”。類似阿鵬這樣提供假“海淘”的商家,聚集在廣州白雲世界皮具城及相鄰的民宅裡,通過“微商”、“海淘客”,將大量的高仿奢侈品賣到各地,在這個售假環節中,負責拉客的“馬仔”、商家、售假微商、快遞公司等分工明確,形成了 “假海外代購”一條龍的服務鏈條。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5日上午,廣州市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旁桂花崗小區。兩位自稱是海淘網店老闆的年輕人在售假窩點選購假冒奢侈品。

廣州白雲皮具城商圈位於廣州市白雲區,商圈內包含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金億皮具廣場、桂花崗小區、金桂園小區等多個從事皮具銷售的市場。

正因為阿鵬等高仿商家,聚集在桂花崗小區及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寫字樓的7到9層,所以白雲皮具城也被稱作“奢侈品A貨集散地”。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廣州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及附近的假包市場,數十名攬客的“拉客仔”,穿梭在街道上,追著行人和車輛,遞上商家名片推銷“名包”。遇到有意購買的顧客,“拉客仔”們便帶他們前往皮具城有合作的商家看貨。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看包客們不乏含有來自韓國、非洲以及中東國家的人,他們操持著英語、韓語或生硬的漢語,跟店員交流,他們的主要目標,是各種新舊款式的一線奢侈品牌。

類似的商家,在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的7樓和9樓有數家,新京報記者在”拉客仔”的帶領下,走訪了多家商鋪,基本都有顧客選購高仿奢侈品。

一名自稱做微商的女子告訴新京報記者,她從兩年前開始做微商,以正品九折價格賣包,而進貨價僅是正品的一折,她與多個高仿包銷售商長期合作。一些外國人也在從事微商的行業,他們定好貨後,會讓“拉客仔”幫忙將假貨裝箱,再拉到附近的快遞公司發貨。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在各地警方破獲的假奢侈品案中,多起案件的假包來源,也指向白雲皮具城,其中包括福建莆田等多個國內地區的涉假案件,也有阿聯酋迪拜、美國等境外國家和地區破獲的涉假大案。

更多的售假商家,隱身於皮具城商圈的桂花崗居民小區。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6日下午,廣州市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旁桂花崗小區。記者連續多日觀察後發現,該小區的幾個入口和內部,長期有拉客人員和望風看場子的人員聚集。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7日下午,廣州市白雲區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崗小區。大量的銷售假冒奢侈品的窩點藏匿在該小區居民樓內。這些窩點由普通民居改造而來,門口不懸掛招牌,除非有拉客人員帶路,否則陌生人無法進入這些隱蔽窩點。

按照一名商戶的說法,白雲皮具城商圈的假奢侈品生意好,是因為“夠真”、“夠便宜”。

新京報記者走訪多家商鋪,對同一款高仿包進行價格對比,各家的售價基本都為正品專櫃售價的十分之一左右。這些所謂的海淘級假貨被售假商家擺放在裝修豪華、明亮的玻璃專櫃裡,和普通的高仿包相比,海淘級別的高仿包顏色更正,皮料的手感也很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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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上午,廣州市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旁桂花崗小區。售假窩點的老闆把一款奢侈品手包的價格打在計算器上,讓記者選購。

專做海外代購的微商張悅,其所售的所有奢侈品,都是來自白雲皮具城的高仿貨,“只要有渠道,可以在廣州完成海外代購所需要的各種手續。”張悅說,如果想做這門生意,親自跑一趟白雲皮具城,聯繫幾個商家作為貨源,海外代購的所有手續,對方都會找“路子”做好,這樣客戶很難分辨包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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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廣州市白雲區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崗小區。一處售假窩點的老闆給記者展示了假冒的奢侈品和全套的偽造票據。

阿鵬和很多商家,都有這樣的“路子”。

“他們從我這裡拿貨後,通過偽造包裝、發票和快遞信息,讓高仿包和正品看起來一樣。”阿鵬說。

阿鵬手機裡存著不少行業內的合作商,其中有在香港的“水客”。

阿鵬介紹,他們最常見的操作,是微商訂貨後,通過“水客”將高仿包大批量地帶到香港,再從香港向內地發貨,製造出清關信息來模擬海外代購程序,從而達到以假亂真。

3月15日,新京報記者在阿鵬的店鋪內花1350元人民幣,購買了一款正品價格為8600港幣(摺合人民幣約7360元)的高仿GUCCI手袋,加上140元的包裝費和假髮票等費用,驗證了阿鵬所說的假貨“一條龍”服務流程。

在阿鵬提供給新京報記者的高仿GUCCI手袋包裝盒中,包含了香港海關完稅貨品許可證、印有GUCCI商標的商品購買單據、銀聯消費單據以及相關發票等造假票據。

經過阿鵬和水客的協作,假包的發貨地變為了香港島銅鑼灣軒尼詩道555號SOGO崇光百貨G28商鋪。如果沒有海外購物經驗的人,很難判斷這些收據的真偽。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6日下午,廣州市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旁桂花崗小區外商鋪,一處包裝店的工作人員給記者打印出了帶有某品牌標誌的假冒的奢侈品銷售發票。

“海外代購最常見的是走香港的流程,但一些代購微商和海淘,還涉及歐洲、美國等國家和地區的造假代購。”阿鵬介紹,這是另外一種製假流程——“異地上線”。

所謂的“異地上線”,是客戶在阿鵬這裡買到假貨後,將假貨發往國外,再通過國外的接收人將假貨發到國內銷售,或者直接和一些物流公司合作,製造假的快遞信息來偽造國外代購、發貨流程。

在阿鵬的介紹下,記者聯繫上一個自稱是中港國際物流貨運公司工作人員的李桐,李桐稱,他們長期和微商以及海外代購合作,製造假的物流發貨信息,客戶不需要將物品郵寄到國外進行轉運,只需要提供國外發貨地址、國內轉運物流公司的運單號、收貨人的聯繫電話以及姓名,就可以製作假快遞信息。

3月16日,新京報記者在一家店內以1500元的價格,購買了一款正品售價為1390歐元(約人民幣10560元)的GUCCI手袋,告訴老闆這件貨物需要做意大利發貨流程。隨後,商鋪老闆將記者帶到桂花崗小區附近,由一個專門做假奢侈品包裝的商鋪,打印製作了意大利威尼斯某商場的購物小票、刷卡交易記錄及發票。

假的票據信息製作完成後,記者將此手袋及單據,通過一家知名快遞公司寄往北京,並將運單號、收貨人及聯繫人等信息,發給了李桐。

10分鐘後,李桐向記者發來了國際貨運信息。

然而,快件實際的發出地址在廣州,發貨時間在3月16日20時許,中港國際物流公司製作了整個虛假的國際物流流程,來銜接記者從廣州發往北京的假貨快遞。

像這樣製造一單假物流信息,只收費12元。

為了讓快遞信息看起來更加真實,李桐稱還可以根據他們製作的國外運單號,在“快遞100”的官網中進行物流信息查詢。

新京報記者在廣州市白雲區世界皮具城旁桂花崗小區一處售假窩點購買的假冒奢侈品手包,在店家的操作下,正從“海外”快遞迴國。根據運單號進行查詢,能查詢到快件從意大利威尼斯發出的假快遞信息,負責承運的快遞公司為“香港遠航國際物流有限公司”。在香港遠航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的官網中,依舊能查詢到上述信息。

香港遠航國際物流有限公司,1997年成立於香港,是一家擁有國際貿易、商品清關代理及快遞服務資格的物流公司。根據李桐描述,他所在的中港國際物流屬於香港遠航國際物流有限公司,公司可以通過偽造國際快遞單號和物流信息來為客戶提供完整的購買程序以及清關服務,“這其中包含眾多做海外代購的商家。”李桐說,以這樣的物流信息,收貨人一般都會確信貨發自國外。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5日上午,廣州市白雲世界皮具貿易中心七層。售假窩點的老闆給記者展示一張“海關進口增值稅專用繳款書”,並告訴記者這是假冒的單據。

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張新年律師表示,從製假、售假、快遞公司協同作假等多方主體共同打造的假貨“一條龍”產業鏈來看,其行為從本質上講是一種共同侵權的行為,若其銷售數額達到5萬元以上的則涉嫌共同犯罪。

隨著電商時代的來臨,商品市場的監管法則對電商卻呈現出不適應的狀況,使得電商這一行業滋生出了許多亂象,由於微商的入門門檻低,所以導致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很多從微商那買來的商品都得不到保障。張新年表示,隨著2019年1月1日,我國《電子商務法》正式實施,包括微商在內的網商都必須依法辦理市場主體登記,即辦理正式的營業執照。

《電子商務法》出臺後,微商、代購也需要登記和納稅,朋友圈賣貨也被納入監管。張新年律師稱,“我國在規制製假、售假行為中,也基本上實現了有法可依,無論是民事追責、行政處罰,還是刑事追責,法律都提供了有力支撐”。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4日下午,隱藏在廣州市白雲區世界皮具城9層的一處售假窩點,一名銷售人員正在兜售假冒奢侈品。

你买的“海淘”可能都来自广州“白云”

3月17日下午,廣州市白雲區世界皮具城,路邊立著一個警告告示。就在這個告示旁邊,一名拉客人員正在招徠從出租車上下來的人。

中國消費者協會專家委員會委員、北京市法學會電子商務法治研究會會長邱寶昌介紹,互聯網海淘、跨境電商具有隱蔽性、跨地域性,完全查處很難,但中國政府及市民對製假售假應該零容忍。

“就目前來說,消費者想依靠自己進行維權還很難,各方應配合消費者進行維權工作,”邱寶昌稱,“如果買到假包,消費者可以保留進貨渠道、下單等證據,向消費者協會、市場監管部門進行投訴,或和售賣假包的電商平臺溝通解決,也可以通過訴訟來維權。”

(文中阿鵬、李桐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吳江 遊天燚 實習生 王佳珺 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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