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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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蕭克

我的父親蕭克一輩子不愛名、不愛利,唯一的愛好就是讀書。他每天晚上很晚睡覺,常常讀書到深夜,幾十年如一日,父親廉潔自律、艱苦樸素的革命老傳統更是一刻都不會偏離。父親的一生,是多彩的一生。他不僅在文德武功上都有成就,更能夠智慧地看待世事,遇到風雨能保持共產黨人清正的風骨,因此,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不堪回首的往事。父親用他的非凡人格,教育和感染著我們,為我們後輩樹立了榜樣。

一、繪地圖,走到廣州參加革命

父親被稱作“軍人學者”,他創作的小說《浴血羅霄》被著名作家夏衍稱為“中國當代軍事文學史中一部奇書”。1988年建軍節前夕,誕生於抗日戰爭烽火硝煙中的《浴血羅霄》,終於得以出版。這部作品榮獲了1984—1988年度茅盾文學獎榮譽獎。

父親出生在貧苦的書香世家,從他曾祖父起一直到他的堂哥,四代人讀書、教書。儘管生活艱難,父親從小就跟著家裡人念過詩書,學過毛筆字。聽父親自己講,他小時候每天除了上山放牛割草,餘下來的時間就抓緊讀書。那時書很少,父親就問人家借來讀。平常大人們在一起作詩對聯、誦經講史,父親就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聽著。逢年過節的時候,大人們在家裡寫對聯,父親就在邊上幫著磨墨。這些都培養了父親對文學的愛好。

當時家裡很窮,父親一直是半工半讀。由於父親勤奮好學,校長很喜歡他,常常讓他為學校刻蠟板、印講義掙些錢,用來交學費和伙食費。

我的父親蕭克


1925年,十幾歲的父親正上高級小學,那時共產主義思想、馬列主義已經傳到中國,學校訂了一些小報,如《嚮導》、《政治週報》、《社會科學講義》等等,父親瀏覽之後,思想開闊了許多。

那時候,在廣東讀大學的堂哥不斷給父親寄來革命書刊。當時的廣東是革命的中心,國共合作掀起的反帝反封建鬥爭如火如荼。父親被強烈的革命氣氛所感染。

父親的老家位於湖南和廣東的交界處,從未出過遠門的父親從書本上描下一張地圖,又向有經驗的人請教,標上了地名。就憑著這張手繪的地圖,父親孤身一人,頭一次走出了生活了18年的山溝溝,投身到滾滾的革命大潮中。

我的父親蕭克


二、熬通宵,臨行留下特殊教材

我其實並不是獨子,上頭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早亡,我哥哥生於長征中。抗戰爆發後,由於行軍打仗,孩子帶著不方便,我哥哥就被送回我母親老家。後來日本鬼子打到長沙,投放了鼠疫,死了很多人,我哥哥也沒能逃過那場劫難。

我是抗日戰爭的時候出生的。當時日本人對晉察冀地區發動了空前殘酷、空前野蠻的“五一大掃蕩”,父親、母親只得把我送到老鄉家,一呆就是三年多。老鄉家裡根本沒飯吃,我們就採些樹葉子、弄些糠充飢。樹葉實在太苦了,吃不下去。老鄉把樹葉放在河水裡衝幾天,葉子衝爛了,苦味就淡了,再蒸熟,勉強可以下嚥。後來聽老鄉說,這村子22個孩子,就活了2個,其中1個就是我。

1947年,我8歲的時候,跟著部隊在晉察冀地區頻繁流動,根本沒有辦法穩定下來好好讀書。當時,父親天天在前線打仗,我很難和他見上一面。有一天,父親在臨走前,把一張很大的草紙交到我手裡,我一看,上面是父親用正楷寫好的3000個常用字。父親對我說:“孩子,你要把這些字全認下來,學會寫,學會念,這樣你就能看書了。”說完,他就走了。原來,父親知道第二天要帶兵打仗,當天就通宵熬夜為我寫了這3000個生字。父親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才,但在當時的戰爭環境裡,他根本無暇過問我的學習和生活,而且在那樣一個特殊時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也許父親想到自己這一去,很有可能回不來了,就把對兒子的深深期許和關愛,都滲透在這張發黃的草紙裡。

父親走後,我就照著這張紙,天天寫、天天讀,碰到不認識的字就問媽媽和部隊裡的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們見了我就說:“這小孩真是愛學習,和他爸爸一樣。”我心裡老有個信念,我覺得只要我天天努力學習紙上的字,等我全學會了,父親就能從前方凱旋了。

新中國成立後,父親已經是高級將領,但在學校裡,沒人知道我是蕭克的兒子。我的學校離家很遠,父母讓我住校,每週回一次家。父親從來沒有用公車接送過我,我週六從學校走到家時,一般天都黑了。有一次我發燒,走到家後大病一場,母親十分心疼。但病好後,一切照舊,父親從來沒想過要特別優待我這個獨苗。

三、講節儉,外人以為我家困難 

父親一生勤儉,始終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父親自己是這樣做的,他也很注意在這方面對我提出要求。

我上小學、上初中時穿的衣服,好多都是大人的衣服改制的,都是補了補丁的。到了上世紀70年代,我的兩個兒子讀書的時候,他們還經常穿有補丁的衣服。那個時候幾乎沒有人穿打補丁的衣服了,老師都以為我們家很困難,也不知道他們的爺爺是誰。孩子們從小就懂得,出去決不能張揚,不能炫耀家裡的身份。

父親非常愛吃紅燒肉、扣肉,每次都要吃上好幾塊,但家裡規定只有節假日才能吃,平時吃飯都是清淡的五穀雜糧,小米和窩頭一個禮拜起碼要吃兩三次。記得有一次,我小兒子班上出去春遊,中午大家吃點心,其他同學都帶了麵包、餅乾什麼的,我兒子只帶了兩個窩頭。那時“文革”都已經結束了,一般家庭都不吃窩頭了,同學們都笑話他說:“你家裡還那麼困難啊?”我小兒子卻不以為意,家裡做什麼他就帶什麼,他自己吃得倒挺香。

我們家浴缸旁邊一直放著兩隻大桶。父親每次洗好澡、洗好頭,都要把用過的水倒進大桶,用來衝馬桶。幾十年來,我們家一直保持這樣的習慣,我兒子也都習慣用洗澡水來衝馬桶,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理所應當的,因為他們從小就是看著爺爺、奶奶這樣做的。父親、母親在家裡常說:“北京是嚴重缺水的城市,國家一直在號召保護水資源,我們一定要積極響應號召,不能浪費水。”

中央軍委的領導來看父親,見我們家房子很陳舊,都說:“蕭老家的房子怎麼破破爛爛的?”總參批了錢讓我們修房子,父親堅決不同意。後來,總參的一個領導忍不住問我:“怎麼給你們家批了錢了,還不修房子呢?”我說:“我父親母親從來不讓修。”在父親的薰陶下,我們全家人都覺得奢華是對社會的浪費,是可恥的,所以從來不搞鋪張浪費。

四、找工作,要靠自己不開後門

父親為人非常耿直,原則性強,實事求是。他常對我們說:“你們在外面要盡力幹,好好幹。你們小時候跟著家裡吃飯,這就是對你們很大的照顧了。我不會為你們的工作幫忙,全要靠你們自己。”

我在北大,學的是哲學。後來,我在武警部隊工作,擔任師級幹部。部隊的司令、政委來看我父親,對父親說:“蕭星華在我們那兒乾得很好,工作很不錯啊。”父親臉一沉,朝著司令說:“不要亂說,什麼‘很好’,仗也沒打過,他有多少經驗,他要好好學習!”父親有個原則,對家裡的親人要求更嚴格,從來不為家人說情、拉關係。在外人看來,找路子、通關係這些事情,父親關照一下,是很方便的。但在我家裡確實一點沒有這些事。父親不主張替孩子說好話,謀取特權,他認為靠“鋪路”升官發財是十分可恥的。父親從來不為我們“走後門”,而是鼓勵我們自己好好幹,幹出成績。

我的小兒子當年要參軍,但體重不夠,差半公斤。我們想想還是算了吧,如果要去講情的話,被父親知道了,他肯定不同意,我們不能壞了規矩。既然他是北京師大畢業的,以後教書很好。

我的大兒子在北京的華能公司上班,常常需要在星期天、節假日值班,他一到家就說工作太累。我母親聽到了,就教育他說:“這個工作缺不得,你累一點是應該的。現在工作誰不辛苦?大家都是一樣的。”母親一輩子跟著父親投身革命,父親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家裡的人都受到父母親潛移默化的影響,都盡力工作。

儘管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父親一直很樂觀,即使在挨批鬥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此。無論在1958年“反教條主義”時,還是“文革”中,父親捱整挨鬥最厲害的時候,回家後還是照吃照睡,沒有半句怨言。父親說:“我從小就跟著共產黨幹革命,哪怕革命失敗、和組織失去聯繫時也沒改變信念,千方百計重新找到組織。我覺得自己沒錯,問心無愧。”父親在長征前身上有多處傷,但他和其他長壽而功勳卓著的革命者一樣,選擇積極的生活態度,這是擁有健康人生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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