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鋪的故事

清朝道光年間,餘姚縣北門有家劉記包子鋪。這劉記包子鋪的掌櫃劉長庚已年過六旬,大夥兒都管他叫老劉頭。

老劉頭做包子的手藝那是沒得說。他做出來的包子皮薄餡足,外觀和口味都是一流。

劉記包子鋪的生意雖然很紅火,可老劉頭掙得卻不多。這主要是因為知縣譚德恆實在貪得很,一上任就巧立名目,變著法子搜刮民脂民膏。他以疏浚河道為藉口隨意向老百姓攤派。老劉頭這樣做小買賣的,一年也得交幾十項苛捐雜稅。

好在老劉頭是個無兒無女的孤老,他一個人吃飽就全家不餓,所以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老劉頭心地善良,最同情窮苦人。遇著身無分文的流浪漢上門,他總是免費施捨熱騰騰的肉包子。

有個冬天的早晨,老劉頭剛打開鋪門,忽然發現屋簷下蜷縮著一個凍得半死的小乞丐。老劉頭立刻把小乞丐抱回屋,餵給他剛出籠的熱包子。小乞丐叫三娃,得救後便留在包子鋪當了小夥計。

老劉頭處處與人為善,可禍事卻偏偏找上門來。事情還得從劉家的祖墳說起。

老劉頭的曾祖父當過幾任地方官,在城外買下了一塊不錯的墳地。餘姚縣的首富,恆康綢緞莊的掌櫃牛大發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他找到老劉頭,說願出高價購買。

那塊祖傳的墳地埋著劉家好幾輩先人,老劉頭說啥也不肯賣。牛大發軟硬兼施都不奏效。

這天,牛家的一個小丫頭病死了。牛大發眼珠一轉,登時想出了個壞主意。他先派人去劉記包子鋪買了幾隻肉包子,然後命僕人抬著小丫頭的屍體和半個吃剩的包子來到了老劉頭的家。

一見到老劉頭牛大發就嚷:“姓劉的,你賣的包子吃出人命啦!”

說著,牛大發將手往身後的門板一指。

老劉頭上前細看,見那門板上躺著個死去的小女孩。女孩的屍體旁還擱著半隻吃剩的肉包子。

老劉頭碰了碰肉包子又摸了摸小女孩,然後說:“牛掌櫃,你家小丫頭的屍首已經僵硬,而這半隻肉包子還是溫熱的,這解釋不通呀。”

牛大發聽了無言以對,四周的圍觀者則頻頻點頭。

老劉頭接著說:“我做的包子選料新鮮,現蒸現賣,怎麼會吃死人?”

牛大發被問得滿臉通紅。他把牛眼一瞪,撒潑道:“反正我家丫頭是吃了劉記包子才死的,你得賠我三百兩銀子,賠不出就拿值錢的東西來抵!”

老劉頭看牛大發存心敲詐,知道他是衝著那塊墳地而來。這實在欺人太甚。

於是,老劉頭斬釘截鐵地說:“栽贓陷害,沒門!”

牛大發早有準備,他一聲冷笑,陰陽怪氣地說:“那好,咱衙門裡見。”說完牛大發就帶著人走了。

不一會兒,牛大發封了五百兩銀子來到縣衙,找到了譚德恆。

見牛掌櫃帶著銀子來找自己,譚德恆心裡已猜著了八九分。聽完牛大發的信口雌黃,他拍著胸脯說:“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本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有縣太爺撐腰,牛大發認為打贏這樁官司已經板上釘釘,劉家的那塊風水寶地眼瞅著就歸自己啦。於是,他向譚德恆說了一大堆感激之詞,美滋滋地回家了。

次日,譚德恆升堂。老劉頭和牛大發都被帶到了縣衙,兩個人一左一右跪在公堂上。

譚德恆裝模作樣,先向牛大發詢問案情。牛大發將預先編好的瞎話說了一遍,指控老劉頭所賣的包子吃死了自家的丫頭。聽牛大發血口噴人,老劉頭氣得連鬍子都撅了起來。

牛大發話音剛落,譚德恆猛地一拍驚堂木,衝老劉頭喝道:“劉長庚,你賣的包子毒死了牛家丫環,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老劉頭仰起臉,申辯道:“縣太爺,小人冤枉啊!”

譚德恆又舉起驚堂木,打算把老劉頭接下來要說的話嚇回去。可就在這時,他瞅見了老劉頭那張通紅的臉,目光一下子呆住了。“你,你就是被告劉長庚?”譚德恆指著堂下的老劉頭,驚訝地問。

老劉頭答道:“正是小民。”

譚德恆丟開驚堂木,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老劉頭跟前,對著他左看右瞧。良久,他把頭一點,喃喃自語道:“好,很好,好極了!”

說完這一句,譚德恆喜滋滋地回到公案後。只見他把袍袖一抖,說道:“此案另有蹊蹺,本官需進一步調查,今日暫且退堂!”

堂下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搞不懂這是咋回事。牛大發的心裡更是打起了鼓,他暗自思忖:難道五百兩銀子還不夠,姓譚的臨時變卦了?

老劉頭也是莫明其妙,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當天晚上,縣衙的黃師爺找到了老劉頭。他開門見山地問:“老劉頭,這樁官司你是想贏還是想輸?”

老劉頭一聽就來了氣,他臉紅脖粗地說:“牛大發那是栽贓陷害,我的包子好端端的,咋會吃死人……”

黃師爺趕忙擺手:“這個你不必多講,我只問你一句,你是要贏還是要輸?”

老劉頭的心咯噔一下,暗想:這廝莫不是來索賄的?於是,他沒好氣地說:“咱們縣的稅多如牛毛,老漢我小本經營,掙得那幾個辛苦錢僅夠餬口。這上下打點的銀子一兩也拿不出!”

黃師爺捻著山羊鬍笑道:“不需半文錢打點,只要你答應一個條件就行。”

老劉頭的心又咯噔一下。他擔心譚德恆也看上了自家的祖墳,於是不安地問:“啥條件?”

黃師爺嘿嘿一笑,湊到老劉頭耳邊低語道:“給縣太爺當爹。”

老劉頭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黃師爺繼續說:“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也難找,你還猶豫個啥?”

老劉頭一向憎惡貪官,給譚德恆當爹他還真不願意。可眼下自己走投無路,為了保全祖墳,只好先答應下來。

“為什麼要我當爹,怎麼個當法?”老劉頭問黃師爺。

黃師爺眨著一對小眼睛說:“譚大人在本縣的任期還有兩年,這兩年裡你一直要給他當爹。至於內中的緣由,你就不必多問了。”

老劉頭點點頭說:“好,我答應了,就給姓譚的當一回爹。”

黃師爺滿意地一笑,說:“那就關了鋪子,跟我走吧。”

“慢著,我還有兩個條件。”老劉頭說道。

黃師爺頓時收斂了笑容,冷冷地問:“啥條件?”

老劉頭說:“我做了幾十年的包子,這活兒一時停不下來。到了譚府,每天還得讓我做幾屜包子過癮。”

黃師爺點頭:“這個容易,只要你不拿出去賣就行。”

老劉頭又說:“我還有個小徒弟三娃,這孩子無依無靠,我得把他帶在身邊。”

黃師爺想了想,也同意了。

一到譚府,老劉頭和三娃就被軟禁起來。倆人的伙食雖然不錯,但卻失去了行動自由。

成天悶在屋子裡,老劉頭只好靠做包子來打發時間。那些蒸好的包子就讓譚府的僕人們分著吃。三娃畢竟是個孩子,他實在憋得難受。有時乘人不備,他便偷偷溜到花園裡去玩。

這天傍晚,三娃慌慌張張地從外面溜回來。他趴在老劉頭耳邊悄聲說:“老爹,我在譚府後院看見了另一個你。”

老劉頭一怔,忙問事情的究竟。三娃告訴他:剛才自己翻窗去花園玩,經過後院的一所大屋時,無意中發現裡面躺著個長得和老劉頭一模一樣的老者。那老者面色蒼白,床邊還放著好幾只藥碗。

聽罷三娃的講述,老劉頭的雙眉漸漸皺了起來。

半個月後的一天深夜,老劉頭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許多匆忙的腳步聲。他從床上爬起來,隔著門縫往外瞧。藉著朦朧的月光,老劉頭看見一夥人抬著一口棺材朝外走。譚德恆默默地跟在後面。

三天後,黃師爺來找老劉頭。他讓老劉頭搬到後院的一所大屋子去住,並說從今天起老劉頭就是譚知縣的親爹了。

老劉頭搬進了那所大屋子。三娃悄悄告訴他,這屋子正是那個長得和老劉頭一模一樣的老者住過的。

此時譚德恆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聲色俱厲地警告老劉頭,一切都要按黃師爺的吩咐行事,不許亂動亂說。接著,一個丫環走了進來。她給老劉頭換上考究的服飾,並把一根龍頭柺杖遞給他。

之後的一段時間黃師爺每天來見老劉頭,教他如何扮演縣太爺的親爹。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這天黃師爺對老劉頭說:“明日譚知縣的一位朋友要來拜訪你,到時你需如此這般行事……”

第二天,老劉頭穿戴整齊,拄著柺杖來到了客廳。不一會兒,譚德恆引著一個穿官服的人走了進來。那人見著老劉頭就上前請安,向他探問健康狀況。

老劉頭乾咳了幾聲,啞著嗓子說:“多謝賢侄掛懷,老朽前一陣偶感風寒,在床上病了幾天,如今已好了七八成。”

那人說了幾句恭賀的話,略坐一坐便走了。

接下來,老劉頭按照黃師爺的安排,每天清晨都拄著柺杖在府門前散步。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僕人們還護送老劉頭去廟裡進香。這樣折騰了半年,就到了譚老太爺六十六歲的壽辰。

官宦人家做壽,一是為了排場,二是為了斂財。譚德恆人稱貪得很,這個摟錢的好機會他豈能放過。譚知縣讓黃師爺寫了兩百多份請柬,縣裡大大小小的官員、富商人手一份。

不到半個月,譚府的庫房裡又堆起了一座金燦燦的小山。

壽誕的前一天,老劉頭向譚德恆提議:自己要做六十六個肉包子施捨給窮人,以此表示慶賀。

譚德恆認為做些包子花不了多少錢,於是爽快地答應了。

當晚老劉頭一個人和麵、擀皮,連夜做了六十六個特大號的肉包子。

早上起來,他親手將包子上屜蒸熟,讓三娃端到府外施捨給窮人。

三娃端著蒸籠,剛走到府門就被門丁攔住了。三娃對門丁說:“我奉縣太爺的命令,拿包子施捨給窮人。”

那門丁點點頭,說道:“這個我已曉得,只是出門前要對你搜一搜。”

說著他走上前,把三娃從頭到腳摸了個遍。確信這孩子沒有夾帶東西后,這才讓他出門。

傍晚時分,譚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餘姚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趕著來為譚老太爺賀壽。牛大發也在其中,他給縣太爺的爹敬獻了一對價值不菲的夜明珠。

譚德恆儼然是個孝子。他親自攙扶老劉頭,向來賓們一一致謝。這場壽宴直鬧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上午,譚德恆正和黃師爺在書房清點壽禮的賬目。忽然,管庫房的僕人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好了,庫房失竊啦!”

譚德恆驚得把賬本掉到了地上,氣急敗壞地問:“丟了多少東西?!”

僕人說:“那匣最貴重的珠寶不見了,另外還少了許多金元寶。”

譚德恆一聽,立刻癱倒在地。

這時,門丁也趕著來報告。他說:“三娃昨天早上出府後,至今未歸。”

黃師爺聽了忙問:“三娃出門時,你可曾對他搜身?”

門丁連連點頭:“搜過啦,他身上啥都沒有。”

黃師爺又問:“當時三娃身邊是否帶著東西?”

門丁說:“除了三屜肉包子,別無它物。”

黃師爺略一沉吟,心裡已猜著了八九分。他喝退門丁和僕人,湊到譚德恆耳邊嘀咕了幾句。

譚德恆只聽得牙關緊咬。他當即氣勢洶洶地去找老劉頭,黃師爺緊隨其後。

老劉頭正躺在床上抽菸袋,那神情怡然自得。

譚德恆惡狠狠地問:“老東西,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黃金和珠寶?!”

老劉頭把菸袋在床沿上磕了磕,裝出很生氣的樣子說:“小兔崽子,有你這樣跟爹說話的嗎?”

譚德恆聽了差點沒把肺氣炸。此時,一旁的黃師爺開了腔:“老劉頭,你把珠寶和黃金包在包子裡,然後讓三娃偷偷帶出府去,對不對?”

老劉頭撇撇嘴:“是又怎樣?那些都是從百姓頭上搜刮來的不義之財,如今我再把它們還給窮苦人,這叫物歸原主。”

譚德恆氣得暴跳如雷,他衝老劉頭吼道:“老東西,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老劉頭冷冷一笑說:“我看,譚知縣才像活膩味了。”

黃師爺畢竟老謀深算,他聽出老劉頭話裡有話。於是眼珠一轉問:“老劉頭,你這話是啥意思啊?”

老劉頭抽了一口煙,不慌不忙地說:“此刻三娃已到了省城,如果三天後他還見不著我,那三娃就會去巡撫衙門擊鼓告狀。”

“告狀?告什麼?!”譚德恆和黃師爺異口同聲地問。

老劉頭說:“譚知縣隱匿父喪,逃避丁憂,這樣的大罪該不該告?”

聽了這話,譚德恆差點沒尿褲子。他撲通一聲跪到老劉頭跟前,顫著聲哀求道:“爹,你是我親爹!我這就放你出去……”

這一切究竟是咋回事呢?

原來,譚德恆的這個七品知縣是花大把銀子捐來的,所以他一上任就拼命地搜刮百姓。但倒黴的是,上任不滿一年譚知縣的爹就身染重病。眼瞅著老爺子要完蛋,譚德恆可嚇壞了。因為照朝廷的體制,官員的父母一旦亡故,該官員必需卸任回家守孝,三年後才可重新啟用。餘姚知縣是個難得的肥缺,好多候補縣令都惡狼似地盯著這個職位。譚德恆哪捨得把到嘴的肥肉拱手送人。

就在譚德恆一籌莫展時,黃師爺給他出了個偷樑換柱的主意。黃師爺讓譚德恆找一個長相酷似父親的老頭,叫那人扮演自己的親爹。這樣一來便可瞞天過海,繼續當餘姚知縣。但這個假爹不好找,譚、黃二人費盡心機也沒能找到。那天在公堂上,譚德恆發現老劉頭長得酷似自己的爹。他樂壞了,當晚就讓黃師爺把老劉頭弄到了府裡。

譚老太爺身染重病的消息已經走露,好多候補縣令正聞風而動。不久,譚老太爺一命嗚呼,譚知縣趁著夜色將父親偷偷下葬。隨後,譚德恆讓老劉頭粉墨登場,以親爹的面目會見前來打探虛實的那名候補縣令。接著,他又讓老劉頭反覆公開亮相。這一招果然奏效,大家都以為譚老太爺已經轉危為安。

然而,老劉頭漸漸看出了這內中的貓膩。疾惡如仇的他決定藉機修理譚德恆這個貪官。

三娃當年行乞時學過溜門撬鎖。慶壽的前一天,老劉頭讓他潛入譚府庫房,偷了許多珠寶和黃金。然後,老劉頭將那些珠寶和黃金悄悄包在包子裡,次日讓三娃把蒸好的“大肉包”分送給了窮苦人。與此同時,老劉頭還將一份寫好的訴狀藏在三娃的鞋底,讓他火速前往省城……

半個月後,省城杭州新開了一家劉記包子鋪。人們都說,那家鋪子所賣的包子特別好吃。

包子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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