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真的想弄死曹植吗?

这一期,我们来讲解、两兄弟。每当提及这对兄弟,我们总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刀光剑影、情天恨海、党争大戏,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受了《演义》的影响!在当中,有一个情节十分扣人心弦,就是魏文帝令东阿王七步作诗,倘有不及,则立斩之。幸好,曹植才思敏捷,幸免于难。那么,罗贯中设计的这一情节取材何处?是取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曹丕真的想弄死曹植吗?

我们先来看一下《世说新语》的原文:“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其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

但是,历代史学家都认为这段记载不太靠谱。这其间有三个疑点:

其一,《三国志》、《后汉书》、《魏晋春秋》等正史不载其事。如果根据“众端参观”的原则加以判析,刘义庆的一家之言未免沦为孤证;

其二,《世说新语》当中的记载,与曹丕为人处世的套路大相径庭,时人言曹丕“雄忍善断,仁圣达节”,可见其谋略派系偏于阴柔一路。胁迫自己的亲弟弟在文武百官面前作诗,还强横霸道的说:“如果不能完成,则要身首异处。”如此明火执仗,倒像极了董卓的做派,与曹丕的帝王城府不相契合。

我们来参看一下曹丕当初是怎么弄死于禁的。于禁经水淹七军之后被关羽所俘。后来吕蒙白衣渡江,于禁就辗转被东吴所得。东吴为了跟曹魏再结盟好,就把于禁遣送回国。可是,于禁身为上将,居然在数月之间两次失节,不禁惭恨交加,郁郁寡欢,寝卧难安,不思饮食。面对日渐消瘦的于禁,吴质、陈群、蒋济等好友都纷纷加以规劝,欲令其重拾往日“威严毅重,无坚不陷”之风,不要再萎靡不振。好话虽然说了一车,于禁还是觉得忐忑不安,没脸再立身庙堂。

这个时候,曹丕就把他宣上殿来,好生安慰:“爱卿你知道孟明视和荀林父的故事吗?他们两个人也多次败绩,但其主赦而不杀,仍使戴罪立功,军前效力,终令二子拓地千里,兴国旺族。文则将军应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怎么能自暴自弃?!”于禁听罢,方始放下心中大石。翌日,曹丕给于禁府上送去三副图画,第一幅画是关羽发怒,水淹七军;第二幅画是庞德就义,誓死不降;第三幅画是于禁卑躬屈膝,求饶讨生。于禁览毕,曰:“吾去令明远矣(意思是我跟庞德比差太远了)!”不久之后愤懑而死。这是曹丕的套路!

其三,《世说新语》当中记载了五个字,跟曹丕的心理素质大不相符,就是“帝深有惭色”。我们知道曹丕是经过厚黑学的长期淬炼,有着极强的战略定力,所以曹操才选其为接班人。如果说谁随便作一首诗就能让他惭愧不安,那他心理素质也太差了,这样的人当的了皇帝吗?

其实,我们只要翻阅正史就不难发现,曹丕和曹植两兄弟的关系尚算融洽(当然,“融洽”二字要加引号,因为深宫大院长出来的兄弟不可能有真感情,平日里都是皮里阳秋,虚与委蛇,这一点毋庸赘言)。表面上这对兄弟绝对过得去。据陈寿、鱼豢等史家提供的资料来看,曹丕对其十分礼遇,可以说是宠命优渥,有五件事可以反映:

第一件事是曹植受爵封侯,所接受的赏赐十分之多,他甚至在诗里都反映了自己的奢靡生活,这比之于其他兄弟“名为藩王,实为囚徒”要强的太多。

第二件事发生在黄初三年。有人弹劾曹植谋反,满朝文武都奉劝曹丕应该趁机打压曹植,或者干脆把他囚禁起来。但是曹丕力排众议,宽赦曹植。

第三件事发生在黄初四年,又有人说,曹植建府逾制,而且家中珍宝又是宫中所无。您就算这次不把他弄死,也得趁机削其封地,减其爵禄。可曹丕不但不缩小他的封地,反而给他多增加了三百多户。

第四件事情更能体现兄弟二人“上下循序,不相侵褫”。曹植动辄给曹丕写家书,一写就是七八封,可谓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们来看看曹植是怎么写的:“近览陛下事务扃杂,鲜顾己身,圣人训‘少不勤行,壮不竞时,长而安贫,老而寡欲,闲心劳形,养生之方也。’《列子》曰‘执一而养产万类。和之于始,和之于终,静神灭想,生之道也。’望稍宽心,勿使案牍繁影,体魄羸虚。另武德侯六艺能几?乐府能几?茶饭安否?”(杨贞注《魏书》引曹植家书)

而曹丕每当得到曹植的家书之后,也都“备礼详周,善言回复”,不管多忙,总要抽空回复一下,并且还附送弟弟一大堆礼物。

我们试想一下,如果跟《三国演义》或者电视剧里反映的一样,这对兄弟的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兄弟之间已经撕破脸皮,再无回转余地,那曹植还何必惺惺作态,劝文帝要劳逸结合,甚至连武德侯曹叡的学习状况、衣食住行也都一一关心?

曹丕更没必要搭理他啊!

第五件事发生在曹丕接受外邦朝拜的节骨眼上。在外邦所进献的珍馐玉馔当中,有一种果子堪称奇珍,其形状和味道类似今天的蓝莓,味道酸甜适中。曹丕接过帖单,便直接在贡使的帖单上写下批注,意思是说这个果子十分好吃,兄弟不得不尝。之后,直接把帖单转赠到曹植那边去。但曹植的封地距离朝廷太远,无意跋山涉水。为了不让曹植饱受舟车劳顿之苦,曹丕下令侍从将此水果用冷水封住,快马加鞭用了一天一夜将其运往曹植府第,其间竟折了两匹宝马!结果曹植品尝之后评头论足道:“陛下千辛万苦所送来的东西也就是这么稀松平常。”左右大臣纷纷跟曹丕劝谏说,曹植这回是找死,不能再留情面。曹丕只是微微一笑,恍若未闻。

由此可见,曹丕根本无意致曹植于死地,倘若其真的心怀叵测,曹植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死了十回。以往的小说家言指控曹丕有意谋害曹植,理据无非有三:一是文帝自忖才华不及子建,嫉贤妒能;二是曹植名动天下,又与邺下文人集团过从甚密,其“一呼百应、赢粮景从”的影响力令人忌惮;三是子建生性桀骜不驯,即使动用帝王之术也难以教化,留下终为大患。这三条看似是无懈可击,但若仔细加以玩味,就会发现完全是向壁虚构。

首先,曹丕本人文武双全,根本用不着嫉妒曹植。我们不妨看一下,史家对曹丕文才的评价:“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文心雕龙》中对曹丕和曹植文才的比较)

我们再看一下明末清初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的记载:“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

我们可以搜一下国学百科,里面记载了曹丕大约五六十个作品。字斟句酌的赏鉴过后,大家就会发现,“子桓以朴素见著,而子建以华丽知名”。这是文韬,二者平分秋色,各擅胜场。在武略方面,曹丕更胜一筹,《三国志》载其“逐禽辄十里,骑射尝百步”,曾经轻松的以一根甘蔗击伤过徐晃的部将。可见嫉贤妒能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其次,曹丕在未登大宝之前就已经掌控了魏国的舆论网络,完全不用畏惧曹植以笔为刀,抨击时弊。有人说,曹植“词彩华茂,情兼雅怨,粲溢今古”,其笔含机锋,极其善于煽惑人心。这应该让任何一位帝王都深感头痛。但曹丕却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

俗话说:“积销毁骨,投杼逾墙。”士子们发动“清议”的威力,当真能移山填海。这个道理,文帝岂有不知?因此,其未及弱冠之时,就在掐谋思算如何接盘“魏国的舆论网络”。(史书载曰:“始文帝为五官将,与伟长、孔璋、元瑜、德琏、公干并见友善。”)

“该览学籍”的刘劭、“文质和厚”的王象、“礼命蹊躇”的徐干、“妙于音律”的阮瑀等等言路上的领袖,早就被其罗致帐下,俯首听命。

用今天的话来形容,以上这几位可都是粉丝千万级的“网络大咖”。如果曹植号召一万人给曹丕“唱衰”,第二天,曹丕立刻能够动员十万人给自己“点赞”。

既然在舆论场游刃有余,曹丕当然就没必要痛下死手,以免落个“兄弟相残”的恶名。这是站在曹丕角度的两点考量。

最后,曹植能够不见戮于朝堂,跟自已的志向以及明哲保身的智慧不无关系。曹植这个人恃才傲物不假,但还知道进退,绝非是书呆子。具体来说,有五件事情可以一提。

早在自己的父亲(曹操)攫取相权之初,曹植就表现出自己无意于未来的大位之争,并著《白马行》以述其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事后,曹植将此诗传遍京畿,示无克绍萁裘之志,只想当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因此,曹操的诸子之中,很少有人把他当成潜在的竞争对手。

曹植办的第二件事是力挺兄长,以魏代汉,这令曹丕大感慰怀。献帝下第二次明诏,表示自己愿将汉室江山拱手相让之时(亦即曹丕受禅前昔),曹植就暗自备下一篇表文以作劝进之用。(当时虽说曹丕还没答应献帝要行唐尧之事,但是曹植胸有远见,料到曹丕早晚必然称帝,因此提前作此表文以成拥立之功)其文略曰:“陛下以盛德龙飞,顺天革命,允答神符,诞作民主。乃祖先后,积德累仁,世济其美,以暨于先王。勤恤民隐,劬劳戮力,以除其害;经营四方,不遑启处。是用隆兹福庆,光启于魏。陛下承统,赞成前绪,克广德音,绥静内外。绍先周之旧迹,袭文武之懿德;保大定功,海内为一,岂不休哉。”

曹植这篇表文正好跟献帝第三次诏谕一起送到府中。曹丕看了以后泪流满面的说:“到底还是一个娘生的!你看其他诸位弟弟哪里有你这番心意?”

曹植办的第三件事是自剪羽翼,这也让曹丕大减猜忌之心。有一次在朝堂上,曹丕就跟曹植说,你手下有一对丁氏兄弟,自视甚高,总想行王佐之事,把你往帝位上推,这个事你知道吗?曹植回答说,知道一点儿,早在父亲垂危之刻,他们就想把我往世子之位上推,还四处给我摇旗呐喊。但我压根没跟他们合作,这点兄长可以放心。曹丕说,依你之见这二人怎么处置?曹植说,当初留着他们只是为了尽诗文唱和之兴,如果他们让您感到不爽,可以把他们抓起来杀掉。

曹植做的第四件事情是打感情牌、打孝道牌。曹植自去临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跟身居后宫的卞夫人通信,其中不乏歌功颂德之句:“我后齐圣,克畅丹聪。不出房闼,心照万邦。年逾耳顺,乾乾匪倦。珠玉不玩,躬御绨练。日旰忘饥,临乐勿宴。去奢即俭,旷世作显。慎终如始,蹈和履贞。”此举既是向母亲聊表赤子之心,也意在提醒曹丕:我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

此外,曹植着意为其兄曹丕延览人才,也让曹丕倍感满意。曹丕即位之初,魏国上下以管宁为首,掀起了一场“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极力倡导“邦有道则是,邦无道则隐”,暗讽曹丕“寡德少财,不逮魏武”。这个时候曹植就站出来为大魏集团洗地,并写了一篇文章,我们可以看一下:“世有圣宰,翼帝霸世。同量乾坤,等曜日月,玄化参神,与灵合契。惠泽播于黎苗,威灵震乎无外。超隆平于殷周,踵羲皇而齐泰。显朝惟清,王道遐均,民望如草,我泽如春。伟哉言乎,近者吾子。所述华淫,欲以厉我,只搅予心。至闻天下穆清,明君莅国,览盈虚之正义,知顽素之迷惑。今予廓尔,身轻若飞,愿反初服,从子而归。”(摘选自《镜机子》)

大概意思是说,现在是圣君当朝,贤臣执柄,政治生态良好,大家都应该出来为魏国建立事功。在他的呼吁之下,至少有76名文人墨客入仕魏朝。虽然说这些人不见得有才能,但这让曹丕感觉到曹植真心是在辅佐自己。综上所述,曹植并没有给曹丕留下一个难以驾驭的印象。法家主张“誉之赏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除之”,既然曹植这么听话、这么懂事?曹丕实在没理由再起杀机。

有人说,曹植屡次向曹丕、曹叡父子递交《求自试表》,都石沉大海,等于是被这对父子剥夺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这难道不能说明曹丕对其防备有加,生怕其大展骏足?孰不知《罗织经》有言:“人皆可罪,罪人须定其人。”在帝王家眼中,上至三公,下及黎庶,都被视作是可以窃取九五之位的犯罪“嫌疑人”。曹植自然也在“嫌疑人”之列。但是比起其他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以及以司马懿、吴质、陈群为首的六大望族来说,曹植实在不能说是曹丕重点的防范对象。

总的来说,曹植在父亲去世后的近七八年中,与兄长曹丕的关系大体平顺,可以说波澜不惊。后世的艺术家凭空杜撰出二人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不过是摄人眼球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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