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任故宮“看門人”,被誤讀的單霽翔

在網絡空間和紫禁城宮牆裡,一直存在著兩個單霽翔:一個是詼諧幽默、金句頻出、深諳傳播之道的“網紅”;另一個是踩著布鞋,隨時巡視在宮裡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院長。

4月8日,執掌故宮博物院7年的院長單霽翔退休,敦煌研究院院長王旭東接任。這一時間,距單霽翔“將一個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下一個600年”的願望,還剩一年。

作為“網紅”的單霽翔,得到了廣泛關注。他甚至被稱為“改變了中國文博的官員”。但與此同時,單霽翔也不斷“被誤讀”。

他曾自述,成為“網紅”並非初衷,而是“被網紅”。最重要的事,是讓故宮的古建、文物和觀眾更有尊嚴。相比“網紅”,故宮人更應該是國寶的守護人。

卸任故宫“看门人”,被误读的单霁翔

2月19日,故宮首次舉辦夜場活動“上元之夜”,單霽翔提前來到午門等候夜遊活動開始。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網紅”與“守護人”

單霽翔在任這些年,“網紅”在故宮批量誕生。

從修文物的王津,到故宮文創、口紅,再到文化活動“上元之夜”等等,故宮屢屢在互聯網上掀起波瀾。

2017年,故宮網站訪問量達到8.91億,186萬多件藏品影像信息全部上網。今年元宵節的一場“上元之夜”夜場活動,3500張門票引來3000多萬人搶購。

單霽翔本人,如故宮內部人士所言,成了故宮最大的“網紅”。他的“金句”和“段子”廣為流傳,1000多場演講走遍全國。

但是,“網紅”這個標籤,並未得到單霽翔本人的認可。

單霽翔曾公開表達過自己是“被網紅”的辯解。他希望,“大家不要只關注我們活潑的萌萌噠的網紅一面,更多的工作是文物和開放本身”。

2012年單霽翔上任時,作為世界規模最大的古代宮殿建築群,故宮長期以來開放區域只佔30%,186萬餘件文物藏品99%沉睡在庫房,觀眾雖多,但八成都是沿著中軸線看皇宮,很少能體會到故宮是個博物館。

那時候,觀眾進故宮,一個突出的感受是:累。幾乎所有觀眾都在中軸線摩肩接踵,整個紫禁城找不到幾把座椅,想看清楚昏暗宮殿的內部陳設,得使勁把臉貼上窗玻璃,冬天哈氣在玻璃上,霧濛濛一片。

單霽翔感到痛心,他認為這樣的境況,“讓觀眾、文物和故宮都沒有尊嚴”。

7年時間,他不斷尋找問題並逐步改進。到他卸任時,故宮開放面積已達到80%以上,8%的文物將可以同時展出,觀眾有了更多參觀選擇;宮裡增設古色古香的座椅和樹凳,能供1萬多名觀眾同時休息。

同時,經過大量試驗,證明對古建無害的LED光源點亮了殿宇,觀眾再也不用緊貼玻璃向內窺探。

文物也有了“尊嚴”。與《我在故宮修文物》同期,故宮文物醫院落成,現代化文物修復室裡可容納200位專業“文物醫生”,先進的儀器設備將為每一件修復文物建立電子病歷。

“我總說文物是有尊嚴的,如何讓他們在外貌、收藏、展覽這些物理空間上獲得尊嚴,是我們‘看門人’和‘守護人’的分內事。”單霽翔說。

卸任故宫“看门人”,被误读的单霁翔

2017年2月12日,單霽翔在“故宮講壇”講述故宮變革。兩個小時裡,單霽翔的段子、笑話引得掌聲不斷。新京報記者 浦峰

“商業化”與“去商業化”

頻繁走紅為故宮帶來了流量,也帶來了過度“商業化”的質疑。

就在年初,“上元之夜”便因燈光設計過於絢麗而引發爭議,有人認為其風格與故宮莊嚴肅穆氛圍不符。太和門上,還打出疑似以藏頭形式顯示的兩家燈光照明和佈景贊助企業名稱,被指有違國際博協博物館職業道德。這是故宮近年來受到的較大的一次負面輿論。

對於故宮的商業化,單霽翔稱,故宮不僅不以商業化為目標,反而致力於“去商業化”。

2013年,單霽翔就曾撰文指出,對於博物館來說,市場營銷是一把“雙刃劍”,既對博物館的運營和發展起到推動作用,同時也使博物館面臨商業化的威脅。

文章提及,“博物館的市場營銷,與生存壓力有關。博物館的經費不足是世界性問題,即使在發達國家,也有許多博物館為此困擾。我國大多數博物館的運行經費主要依賴政府撥款,只能解決博物館基本生存問題,遠不能滿足發展需要。具體到故宮,國家每年撥款54%經費,剩下46%要靠自己掙。”

博物館的市場營銷,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資金問題。另一方面,單霽翔認為,實際上市場營銷的意義與價值遠不止於掙錢,這也是博物館深入瞭解觀眾需求、吸引觀眾,從而儘可能滿足觀眾需求的過程,“市場營銷是觀眾與博物館之間交流的橋樑。”

在單霽翔看來,故宮商業化是事業發展需要,但是並非重頭戲。故宮的工作重心始終是文物修繕和展覽策劃,所有合作都是為了更好地傳播故宮文化,與故宮員工的收入並不掛鉤。

數據顯示,2018年,故宮14處商家退出宮牆,今明兩年還將繼續“去商業化”,經營類活動陸續退出宮牆。今年9月隨著合同到期,故宮古裝拍照也將退出,騰出的空間作為觀眾休息場所。

卸任故宫“看门人”,被误读的单霁翔

2018年6月9日,故宮,單霽翔在和孩子們一起體驗非遺製作。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改革者與繼承者

2012年,單霽翔上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時,故宮剛經歷“十重門”輿論危機,展品被盜、文物損壞、開辦會所……亟待重塑形象。

7年來,故宮不斷湧現新變化。重磅展覽相繼開辦、年輕觀眾不斷湧入、文創產品扎堆走紅,令人驚歎的創新力,讓故宮成為國內文博領域當之無愧的標杆。

很多人印象裡,故宮是自“改革者”單霽翔到來後,才變得好玩、有趣。

不過,單霽翔多次表示,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故宮的今天得益於前幾任院長栽下的樹苗,他趕上了開花結果的時候。

例如將於2020年完成的古建大修,這項故宮博物院近百年曆史中最大的古建修復工程,歷時18年,正是鄭欣淼上任之時啟動的,將貫穿三任院長任期。

再比如故宮的學術研究。張忠培時代起恢復了故宮學術傳統,引進大批高等院校專業人才,開創宮廷考古。鄭欣淼則提出了“故宮學”,將故宮古建、文物、宮廷歷史文化遺存、明清檔案等作為主要研究範疇。

單霽翔延續了“學術故宮”的路徑。現在故宮的學術研究貫穿在故宮各項工作中,2018年養心殿大修之前,故宮各部門花費3年時間,擬出33項專項科研課題,逐一研究。2013年成立的故宮研究院,如今形成一室(研究室)、一站(博士後科研工作站)、二十六所共28個機構的學科佈局。

單霽翔任期末的一次亮相,就是集中發佈了故宮研究院的一批學術成果,他稱之為“博物館發展的不盡源泉”。

“我是故宮第六任院長,每一任院長都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單霽翔說。

卸任故宫“看门人”,被误读的单霁翔

2018年9月17日,單霽翔在“太和·世界古代文明保護論壇”開幕式上演講。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他也是“學生”和“講解員”

2017年夏天,深受單霽翔尊敬的故宮前院長張忠培逝世。在追思會上,單霽翔數次哽咽落淚,這是這位熱情的院長為數不多的傷感時刻。

每一年,單霽翔都要到張忠培家中,坐在書桌旁,像學生一樣請教問題。從2012年到2015年,他連年為張忠培張羅舉辦壽宴,對其感情頗深。

單霽翔曾回憶,在故宮大高玄殿修繕工程的開工儀式上,當天下著雨,鄭欣淼院長講話時,單霽翔給他撐傘;張忠培老院長講話時,鄭欣淼給他撐傘。“我想,這體現了三任院長間的傳承精神。”

他對老師吳良鏞也感念頗深。他曾告訴記者,2015年《千里江山圖》布展時,他專程空出半天,推著吳良鏞的輪椅,陪伴老師觀看這幅名作。2017年,《千里江山圖》展出前,他又趕在布展期間,推著老師看畫。

單霽翔一直自稱故宮看門人,而非掌門人。如今卸下看門人職位,將來何去何從?

他自認為是一名故宮講解員,在故宮前6年講解了近2000場。“我退休以後想來當一名志願者,到時候希望面試的時候手下留情。”他笑言。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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