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你是不是又偷老孃的金子去砸人了!”“娘子息怒啊”

一、

“謝必安,你是不是又偷老孃的金子去砸人了!”

閻王的宮殿裡傳來一聲厲吼,嚇得剛好路過的一隊亡魂嚶嚶嚶直哭泣。新來的獄差好奇得緊,扯了身旁的頭兒悄聲問,“這是哪位大人?怎發了這麼大的火?”

那獄差頭子道他大驚小怪,白了一眼後才說,“習慣便妥,黑無常大人就這脾氣。偏白無常大人又時常觸她底線。”

新獄差恍然大悟,“哦……不過,這謝必安是……”

“哎喲!”獄頭子一掌拍在他頭上,訓斥道,“酬謝神明必安,謝必安。犯罪之人無救,範蕪九。黑白雙煞兩位大人的名號都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獄差連連哈腰點頭。

一隊亡魂牽牽扯扯被攆進第二層地獄,不遠處輪迴的入口裡冒出騰騰黑焰,火舌子在空中跳躍,發出滋滋啪啪的聲響。

範蕪九將一包物什用力扔在桌子上,衝裡頭的白衣男子吼道,“還好我去得及時,不然老孃存了快半年的私錢又得被你敗光。”還越說越生氣,“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今晚睡地板!”

聞言,男子高蹺的二郎腿一鬆,哭嚎著奔出來,“娘子,你怎能如此絕情,我可是你夫君啊夫君。”

桌前的黑衣女子端坐如松,見狀臉色毫不變化,只冷聲說,“你不是我夫君。”

“娘子娘子,你又失憶了嗎?”男子哭喪著臉去拽她衣角,表情哀慼,“真的真的失憶了嗎?”

範蕪九總受不住他這幅賤賤的小樣兒,心中已經軟化,便順著與他嬉戲,“嗯,失憶了。”

不出預料,男子雙掌用力一拍,道,“那娘子快湊身過來,為夫告訴你個秘密。”

範蕪九想知道他又玩什麼花樣,便當真將耳朵湊了過去。男人傾身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很是不正經地道,“你說得對,我不是你夫君。我其實是……。”話說到這裡他突然沒了聲音,等範蕪九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在她臉上狠親了一口。

“謝必安!”

範蕪九被他的厚顏無恥激怒,揚手一大耳刮子甩在她那美貌夫君謝必安的腦門上。本想再踹上一腳,以洩心頭之恨,卻教對方嗖嗖幾下溜走了。

謝必安幾下竄到門邊,撓著門框,委屈不已。

“娘子你騙人家,明明就沒有失憶。害的人家——”

他話還沒說完,一包不明物體突然就向他砸來,嚇得他掉頭就跑。有東西從包裡滾落出來,居然是一個個兒黃燦燦的金元寶。謝必安賤笑兩聲喜不自勝,手腳並用的撈起幾個,然後一溜煙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人已經沒了影,聲音卻還在閻王殿裡迴響。“我親愛的娘子,未時三刻,於瑤城有差事。為夫在奈何橋頭等你。”

一張椅子又被扔出來,隨後是範蕪九的怒吼聲:“滾!”

二、

未時,奈何橋頭。

謝必安仍是那身鬆鬆垮垮的白衣服,範蕪九一襲黑底銀邊緊身據袍,長至腰下的黑髮高挽在頭頂。容貌精緻,神情冷淡。唯眼角那顆黑痣,與深邃的眼眸遙相呼應,這才多了些生氣,給周身染上光暉。

她從孟婆的茶湯鋪子裡把謝必安揪出來,將手上的東西通通塞進他懷裡。謝必安倒也不拒絕,將那一黑一白的引魂旗扛到肩上,還順手摸了一把她的髮梢。

“為夫還有多餘的力氣,娘子來我懷裡歇一歇吧!”

範蕪九衝他翻了個大白眼,率先走到前頭去了。

未時二刻,夫婦二人準時來到於瑤城太守的家裡。按照判官給的生死賬簿來看,今晚將有一母一嬰兩束亡魂。而此時,太守的後院里正喧譁嘈雜,沸如水開。近了去看才知道,原來是太守夫人的臨盆之夜。

無奈命由天定,太守夫人以及她腹中男胎都活不過今夜未時三央。謝必安趴在窗口邊,嘖嘖嘆息。範蕪九則面無表情的將拘魂索套在了太守夫人的腳踝上。

裡屋的穩婆和外頭的太守都急得團團轉,孕婦聲嘶力竭之後便再也使不上勁來。胎兒卡在關鍵地方,動彈不得。

範蕪九自袖子裡抽出一串精緻的鈴鐺,在那半死的太守夫人耳邊搖了兩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謝必安已經站到了她身邊,閤眼開始低聲吟唱。他聲音清雅,雖是靡靡之音卻動聽悅耳,不覺吵雜。範蕪九扭頭去看他,側臉俊美柔和,是他難得的嚴肅時刻。

未時三刻,太守夫人最後一口氣終沒上得來。範蕪九用力一扯手中的拘魂索,一律魂魄就從那肉身裡被抽了出來。

穩婆見狀,忙衝外頭的太守喊,“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沒氣兒了……”

太守奪門而入,見著床上的妻子已經氣絕,頹然坐下,悲慟不已。範蕪九又拉扯了一下引魂索,眨眼間太守夫人的魂魄手中又多了一個襁褓。

見此,已是亡魂的太守夫人潸然淚下。一邊跟著謝必安走著,一邊回頭與太守道,“妾身有罪……夫君另續姻弦吧。”

那太守自然聽不見她的話,可不知何時一個兩歲模樣的小女孩兒出現在了門口。她直直的盯著黑白無常和太守夫人,軟著聲音喊了句,“孃親。”

太守夫人更是傷心,除了嗚嗚哭泣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那小姑娘梳著羊角辮,眼睛大大的,很是水靈。她瞧了他們一會兒,突然就朝著近處的範蕪九撲過來。

照理說她這一下子必然是要撲空的,可是範蕪九卻感覺到了實物真切的撞在了身上。而那小姑娘立刻被反撞回去,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九兒——”太守夫人哭喊。

範蕪九心中莫名一顫,九兒這個名字彷彿一把灌注了鬼氣的鑰匙,咔嚓一聲,打開了一扇門,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見小姑娘坐在地上大哭,一個比她稍大點的男孩從暗處踉蹌跑來。一把抱住她,痴痴呢喃,“九兒乖乖,洛恩呼呼。”

範蕪九注意到,男童面龐靈氣,根骨奇好。只是體內缺了一魂一魄,竟是個痴兒。

三、

事後,範蕪九心裡一直惦記著太守府那事。這一日,便特意去於瑤城走了走。

她去得也巧,正遇上太守大婚。整個府上張燈結綵,紅綢白牆好不熱鬧。她猶記得上一次來,雖也是人潮鼎沸,卻終是悲劇收場。

繞到後院,正瞧見幾個小孩在池塘邊玩耍。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小女孩和那痴兒。還有另外兩個稍大的,圍在那邊不知道玩什麼。

此時她已經知道了,那名喚九兒的小姑娘正是太守的長女洛九。一直在她身旁守著的痴兒則是太守夫人生前收養的孤兒洛恩。

此番與她一處玩耍的應該是賓客帶來的孩子,也不知怎的,幾人就突然吵鬧了起來。那幾個孩子明顯比洛九大,擠搡幾下竟將她推進了池塘裡。

大人們都在忙著招呼前堂的賓客,一時間院子裡竟見不著一個大人。幾個小孩兒見她落水,嚇得扭頭就跑。只餘下洛恩一人,看著池塘裡直撲騰的洛九哇哇直哭。更奇怪的是,就在洛九落水的瞬間,範蕪九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剎時胸腔憋悶,呼吸困難。她想要上前去救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退回來。

是了,她是不能插手陽間之事的。

窒息的感覺越發強烈,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抽走。她艱難的睜開眼睛,面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臉。可是視線迷糊,她看不清明。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扔了顆石子,正正砸在她腰上。範蕪九隻覺得是有誰拉了她一把,頓時從那夢魘中醒過來。

再去看落水的洛九,已經被人救起。這會兒正抱著她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而那痴兒洛恩卻不知跑去了哪裡。

腦子裡閃過那日洛九撞到自己身上的畫面,她猛的去看,正瞧見小姑娘睜眼抱住救她的少年,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哥哥。而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顆醒目的黑痣!襯著臉龐,極是扎眼。

又一顆石子砸在身上,她惱怒。扭頭正看見她那不正經的夫君倒掛在大樹上,一臉嬉笑,“娘子,怎插手管起陽間事了?”

範蕪九白他一眼,轉身就走。謝必安自樹上跳下來,正撞見去叫僕人回來的洛恩。雖是個痴兒,可臉上的慌亂之情尤是清晰,此時他渾身溼透正瑟瑟發抖。

只是,不遠處的洛九卻將頭埋入抱著她的少年懷中,儼然當他才是救命恩人。

謝必安看了遠去的範蕪九一眼,再看向呆怔的洛恩,眼中全是黯然。

這……便是所有擦肩而過的開篇吧。

夫妻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長時間沒人主動開口。不知怎的,竟有些莫名的哀傷縈繞,迫得都是心口沉重,難以名狀。

這時不知從哪蹦出幾個小子,二話不說抓了碎石就往謝必安身上砸。謝必安氣得跳腳,一邊躲避著一邊嚷嚷,“哎喲哎喲,怎又遇著些兔崽子了。”

說話間伸手進兜裡掏出幾樣硬物,照著砸中自己的小子扔了回去。那幾個孩童嬉嬉笑笑,撿起他砸回來的東西扭頭就跑。待到範蕪九幾步奔過來時,他那衣兜裡的金元寶已經扔了個八九不離十。

範蕪九氣得大喝,“蠢貨,又偷我的金子。”

再要去追時,哪還有什麼孩童的影子。只見她那敗家的相公抱頭蹲在路邊,還委屈不已,“這些混小子,本尊今晚非變鬼嚇得他們尿床不可。”

範蕪九臉都氣青了,喝道,“你本來就是鬼,還變個屁。”

那無賴順勢抱住她的腰,抓了她的手直往自己衣服裡塞,嘴上還說些淫言蕩語,“娘子,為夫被砸得渾身是包,快來給揉揉。”

結果可想而知,白無常大人除非是被揍成包子臉,否則是不會安分的。

不過那莫名哀慼的氛圍卻是被他攪得煙消雲散,再沒了蹤跡。

四、

隨後黑白無常很是忙碌了一陣,有關那洛九的事便被擱置。

陰間大約過去了三個多月。當範蕪九再遇上洛九時,當年那女娃娃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很是美麗。傻子洛恩還是個傻子,如今白白瘦瘦,竟長成了個帥氣小夥。

至於那時救她的少年乃是她後母帶來的孩子,如今已有二十,名叫齊易佑。

洛九此時正站在大榕樹下,左顧右盼似在等人。黑長的烏髮高挽成髻,臉龐白皙,目光清澈。纖細的手指攪緊了手中的帕子,整個人顯得急切不安,卻又難掩激動。

那張臉映入範蕪九的眼,仿如一記驚天大雷。她忙回頭去看謝必安,張嘴時已經有些語無倫次,“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和我……”

這一次,謝必安一反常態沒再掩飾,當著她的面就自嘲的笑出聲來。

街角那頭匆忙跑來一人,懷裡揣著包東西,額頭上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可他眼神奇亮,一點也不像是個痴傻之人。見著洛九時,咧嘴露出了一個笑容,顯然很是開心能為心尖尖上的人賣力奔走。

謝必安指著踉蹌跑來的洛恩,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就看他一眼,不行嗎?”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範蕪九卻先一步看見了齊易佑。那時他正鬼鬼祟祟的將一包東西交給下人,而後附到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麼。

也許旁的人不可能聽見他們耳語,可範蕪九作為地獄鬼差,自然不能與凡人而相語矣。

齊易佑說,“那老頭快不行了,你把這東西交由賀大夫,不日就能完這大事。”

他自暗處走出來,洛九立即就見著了他。小姑娘臉上樂開了花,一把推開奔到身前的洛恩,飛快的向齊易佑跑去。

見是她,齊易佑明顯僵了一下。衝那下人打了個眼色,然後露出笑臉迎過去,“哦,小九。”

範蕪九莫名一急,抓住謝必安的袖子磨牙道,“原來這齊易佑不是個好東西,他這是要害太守吧?”

此時的謝必安呆呆的盯著被洛九推得摔倒在地的洛恩,沉痛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然後冷哼一聲,甩開範蕪九的手,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而那痴兒洛恩正慌慌張張的去撿滾落一地的烤地瓜,還用袖子去擦地瓜上沾著的泥土,嘴裡碎碎唸叨著,“九兒愛吃的,九兒……”

諷刺的是,他心心念著的九兒正攙著那謀害她父親的齊易佑,一口一個哥哥喚得正歡樂。

瞧著這副景象,範蕪九的胸口像是被塞了幾斤棉花,雖不痛不癢,卻是悶得極難受。

她還站在原地呆望,突然有人用力拉了一把她腰間引魂縮。已經走遠的謝必安壓低聲音吼道,“再看下去差事就要遲到了!”

範蕪九連忙跟上,莫名有些心虛,“幹嘛突然就生氣了?”

五、

謝必安確實是生氣了,那麼一個吊兒郎當的人居然全程緊繃著臉。對他的寶貝娘子,更是正眼都不瞧,就連對她的試探和討好都置若罔聞。他這麼反常,害得範蕪九工作的時候出了好幾次錯。

那一天,他消失了。

範蕪九去閻王的殿裡尋人,閻王見到她來非但不奇怪,反而還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這地府王者生得粉雕玉琢,嘆氣的時候像極了佯裝老者的小大人,他說,“白無常,大抵又是去了黃泉盡頭吧。”

範蕪九轉正要走,又被他叫住,“黑無常,你知道無雙輪迴嗎?”

跨出的腳步頓住,範蕪九回身看向高位上的閻王。

“三界眾生,輪迴六趣,如車輪之迴轉,永無止境。而無雙輪迴,攜記憶生生輪轉,與六道輪迴所異有二:記憶長隨,永生一生。”

……

範蕪九終於在黃泉盡頭找到了謝必安。那時紅日映紅了天,緋紅的黃泉水緩緩流淌,荒蕪大地之上有尊孤傲泉石。他枯坐其上,雙目遠眺,眼中空無一物。

看著那樣的他,範蕪九突然覺得心中酸澀。察覺到面上冰涼,抬手抹落一臉清淚。

閻王的嘆息又響起在耳邊,“白無常,就是無雙輪迴中走出來的呀。”

作為守在輪迴邊上的鬼差,她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帶著所有的記憶,走過一次又一次相同的輪迴。看著知道會發生的事情發生,看著知道會死去的人死去,也只是看著……什麼都阻止不了。

她走上前去,從後面抱住他。對於她的到來,謝必安彷彿早已經知道,熟練的握住了她的手。

那樣的時刻,和滄海桑田咫尺之遙。他明白她想表達什麼,她是在告訴他,永生一生的輪迴她願意陪伴。可是,若知道了真相之時也還會如此麼。

“我該怎麼辦……九兒……”

他聲音沉重,一如平日所唱的引魂曲。雖是靡靡之音,卻出奇的柔和。範蕪九沒有答他,只是覺得那話來得遙遠又熟悉,像是從千百年前傳來,而自己也已經聽了千百回。

那天之後,謝必安又恢復了正常。繼續死皮賴臉吃她的豆腐,繼續偷許多金子去砸那些不聽話的小孩,繼續嘻嘻哈哈笑得沒心沒肺。

六、

這一日,夫妻二人又接了新差事。範蕪九隻看了一眼那生死名薄,就呆住了。上頭赫然寫著今日將死的,正是於瑤城那太守洛成君。

謝必安看出了她的驚訝,牽住她的手一邊往目的地走,一邊說,“這不是預料之中的麼?家中養了一隻外姓的野狼。”

齊易佑雖認洛成君做繼父,身上卻流著齊家人的血。他生父沒一點拿得出手的本事,倒教了兒子一肚子的壞水兒。洛成君祖上幾代為官,良田肥地數以萬計,膝下卻只得洛九這麼一個女兒。如此一隻肥羊落入他口中,豈有不吃的道理。

黑白無常到的時候,太守渾濁著雙眼已是半昏迷狀,不過尚還有半口氣在,他倆便在旁邊等著。

沒多時,齊易佑與他那母親鬼鬼祟祟的進來。齊易佑先喊了兩聲爹,見床上的人沒什麼反應,就自袖子裡抽出一份擬好的遺囑,抓了太守的拇指就往上面按。

洛成君試圖掙扎,卻終是徒勞。混混沌沌醒來,便只對著空蕩蕩的床帳喊,“九兒……九兒……”

聽見這樣的呼喚,範蕪九又一次入魘。胸口如有悶錘擊打,一陣一陣的鈍痛,一如那時太守夫人離世。

想起洛九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心裡有一個答案欲出又不敢出。她隱約猜著,這太守一家該是與她有些什麼關聯的。

不等她細想,一陣嘈雜將她拉回現實。齊易佑母子正在屋子裡放肆的翻找著什麼。床榻上的太守大人被吵得回過神識,直指了這對母子氣得渾身直抖。

翻了半天沒能找到,齊易佑大步上前,揪住洛成君的衣服惡狠狠地問,“鑰匙呢?金庫鑰匙在哪兒?”

“謝必安,你是不是又偷老孃的金子去砸人了!”“娘子息怒啊”

洛成君氣得一口鮮血嘔出來,惹得齊母好一番嫌棄。見他抵死不說,齊易佑有些急了,眼中陰狠一閃,又說,“你可知道方才那份遺囑上都寫了些什麼嗎?”

洛成君用驚恐的表情望著他,這令他很是愉悅。他得意的笑了兩聲,繼續道,“太守的職位雖是皇上欽賜,但是若有了前太守的舉薦,再加上我的人脈,繼任官職豈不容易?這姓了三輩子洛的位置,從今日就要改姓齊了呀。”

不等洛成君回應,他又說,“我若成了新太守,又該怎麼處置你那寶貝女兒呢?留在我身邊做個小妾?她天天跟哈巴狗似的追著我跑,想來我讓她做什麼她都是願意的吧。”

垂死的太守又急又氣,抖著手想要去教訓這畜生,卻是再也無能為力。齊易佑猛的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一邊死命的往床上壓,一邊大聲質問,“鑰匙,金庫鑰匙你到底藏哪兒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七、

範蕪九已經氣得沒有了言語,若非謝必安攔著她,她非上前去教訓那狼心狗肺的畜生不可。

突然,她腰上的鈴鐺叮叮一響,是太守大人的時候到了。

這時候外面一聲巨響,有人撞門闖了進來。屋內的齊家母子都被嚇了一跳,驚慌回頭就看見洛恩那傻子氣鼓鼓的站在門口,手裡高舉著一根扁擔,衝那齊易佑直瞪眼睛。

齊易佑剛鬆一口氣,洛恩就舉著扁擔衝了過來。別看他是個傻子,力氣竟也不小,好幾下都打了個結實的,一邊打著還一邊罵,“壞蛋,壞蛋,壞蛋。”

當洛九聞訊跑進來時,齊易佑剛被他一棒打得滾在地上。小姑娘見狀忙一把攔在前面,並對發狂的洛恩大吼,“洛恩,你幹什麼?”

洛恩來不及收手,眼看著就要一棒打在洛九頭上。他忙往旁邊撤,扁擔一下打在門框上,反彈回來時狠狠的打在了他自己肚子上。他痛得慘叫一聲,也摔倒在地。

齊易佑乘機爬起來,衝家僕大聲道,“速速抓住這瘋子,他是掐死老爺的真兇!”

洛恩顯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陷害,只是關切的爬向洛九,唯恐她受一丁點的傷。洛九自然也是不信的,慌忙問齊易佑道,“哥哥你在說什麼?”

她奔到床邊時,洛成君早已經斷了氣。雙眼外翻,舌頭拉得老長,很明顯是被人掐死的。洛九簡直不敢相信,回頭驚恐的望向齊易佑,“父親死了?被洛恩殺死的?怎麼可能……”

那時候,洛恩一臉憂心的向她奔過來。正對上她轉過來的目光,頓時被她陌生的懷疑的模樣駭得止了步。

……

看到這裡,範蕪九心中莫名一痛。再也不想看下去,拉著半昏迷的太守從窗口走了出去。

至於謝必安,他始終沉默的看著,期間面無任何表情,似事不關己,亦似已痛得麻木。

……

那件事情之後,黑白無常再也沒有去過於瑤城。日子彷彿又回到了過往的平靜中,可就在這些看似平靜的日子裡,範蕪九持續的做著夢。那些夢中畫面斷斷續續,讓她記不清楚。唯獨一個女子的哭聲時常害她半夜驚醒,並是一頭冷汗。

直覺在告訴她,太守一家的事情不出結果,她沒辦法得到安寧。

於是,她去找了判官大人,並自他那裡要來了太守一家的後續記錄。預料之中,那位洛九大小姐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哥哥。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她對齊易佑的痴迷已近瘋狂。那般明顯的欺騙都瞧不出來,還因為他的一句話就將跟在身邊十數載的洛恩打得半死趕出府去。

整個洛府大概除了大門口那張牌匾之外,已經完全屬於了齊家人。齊易佑遲遲沒找到金庫的鑰匙,為了從洛九那裡得到線索於是娶了她為妻。

只是,他這些手段在洛九眼裡,全成了他愛自己的證據。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女人啊,會被貶為這世上最為愚蠢的生物。

她甚至相信了他以應酬為藉口的朝三暮四,允許他將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帶回家。甚至將原本記在自己名下的田地錢莊轉贈與他,因為她堅信出嫁從夫,自己人都是他的了,又何況是這些身外之物。

後來,她懷孕了。而遲遲找不到金庫鑰匙的齊易佑終於失去了耐性……

所有的後續就只寫到了這裡,後面那頁一片空白。

這時,謝必安突然急衝衝的跑進來,並且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走。範蕪九發現,他們此時去的方向正是於瑤城。她忙問,“是有緊急差事嗎?”

前頭走著的謝必安頭垂得很低,長髮披散下來擋住了臉。直走到了太守府前,才突然一下子站住腳,他回頭神色凝重的看向範蕪九,欲言又止。

見範蕪九躊躇不安,謝必安苦澀的笑了笑,他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時眼中的哀傷已經被堅毅取代。

然後,拖著她走進了那等待已久的魘帳中。

……

八、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範蕪九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凡人之軀。屋內燭火昏暗,她感覺到雙眼痠澀,似乎剛剛才哭過。想要起身,才發現身子極重,竟還是有孕之身。

床頭有一方黃銅鏡,她清晰的看見鏡子裡倒影出自己的樣子。膚色蠟黃,一臉愁緒。有眼淚盈眶,縱使眼角美痣都已經映不出昔日光輝。

即便模樣生得一樣,但這並不是那個嚇剎亡魂的鬼差範蕪九,而是苦命的洛家大小姐洛九。

她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有人推門走進來。來的是兩名女子,一身華貴衣衫,眉目妝點似詩如畫。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堪入耳。

“快來瞧瞧我們的夫人,憔悴成這副鬼樣子了,可還拿什麼抓住大人的心呀?”

另一個女人也跟著幫腔,“這麼冷的屋子住著,就是孩子沒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二女一人拉了她的手,一人舉起厚重的燈柄就要往她肚子上砸去。大抵是這身體的本能,範蕪九開始劇烈的掙扎。奈何她這身體實在太虛,被兩個人制服著,竟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那燈柄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肚子上,痛得她幾乎暈厥,直到下體有血流出來,二人才裝模作樣的離去。

範蕪九想起她曾在那本後續上看見的,齊易佑縱容甚至鼓動妾室毆打洛九,她心裡充滿了憤怒。但是洛九的身體卻滿是哀慼,眼淚滾落張嘴竟然還叫著那負心漢的名字,“齊哥哥……”

範蕪九為她不值,可此時她更想搞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在她的肉身裡。莫非真與她先前所猜想的一樣,這洛九本來就是她的前世?

突然,房門被人從外頭一腳踢開。齊易佑一身酒氣的走進來,臉色很不好看。範蕪九作勢要躲,肚子卻疼得非常厲害,於是便被那齊易佑一把抓住了下巴。

這男人已經變成了普通姦詐之人的模樣,甚至在範蕪九眼中已經尖嘴猴腮,一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模樣。可那些自洛九心裡散發出來的濃烈情緒,她也感同身受。

齊易佑突然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棲身上去惡狠狠地問,“說,金庫鑰匙在哪裡?”

範蕪九想反擊,可那身體卻是除了落淚再也動彈不得。見她仍是一臉幽怨,齊易佑突然發起怒來,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狠命往床頭上撞去。

沒幾下,她的額頭就已經血肉模糊。下身的血越流越多,她分明感覺到了一個生命的流逝,而她此時所在的這具身體,已經毫無繼續生存下去的意志。

齊易佑大有不殺死她就不罷休的意思,手上毫不留情。

範蕪九感覺意識模糊,有一些遙遠的記憶在她自己的腦海裡閃現,漸漸與此時洛九正經歷的重疊。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麼,可那到底是什麼……

一個斷腿的男人衝進來,他隨手提起一把椅子,造著齊易佑便砸了下去。範蕪九發現他身上竟沒一處好的,右腿斷了不說,左眼也瞎了,渾身上下裹滿繃條,還全被鮮血侵染。他的臉已經不再完好,可她卻認出來了,這正是那守護了洛九一輩子的傻子洛恩啊。

見她還呆在那裡,洛恩皺眉衝她大喊,“還愣著做什麼?讓你上她的身便是要你救她性命的。”

範蕪九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面前這人雖是洛恩卻又不是洛恩,大抵與她一樣,是被她那夫君謝必安上了身罷。

這時,也不知她哪裡來的力氣,竟將那燭臺裡的尖刺拔了出來。她眼睛一閉,雙手一送,尖刺就被扎進了齊易佑的身體裡。

突然,她感到一股衝力,瞬間就從洛九的身體裡滾了出來。可另一邊的謝必安卻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只盯著床上已經變回洛九的人大喊,“九兒九兒,洛恩來救你了。”

九、

洛九清醒過來,就看見自己手握利刃,另一頭深沒入她曾深愛的那個男人胸膛裡。一夜之間痛失了腹中胎兒和賴以依靠的丈夫,她被痛苦衝昏了頭。看向謝必安的眼神全是木然,呆呆的說,“洛恩,為什麼總要來管我的死活。若非你插手其中,相公必不會這般待我的。”

這話雖是聽了千百回,謝必安還是忍不住受傷了,他欲上前卻又不敢,良久才說,“別做傻事,九兒。”

此時的洛九哪裡還有清醒的意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手摸了摸已經死去的齊易佑,痴道,“跟著他,即便是痛苦我也是自願的。那年他在池子裡救起我時,我便已經認定了,小九這一輩子都是要跟著哥哥的。”

她話音剛落,反手就將尖刺扎入了她自己的喉嚨裡。謝必安站在原地一臉痴傻,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便就此暈厥了過去。

倒地的一瞬間,謝必安自洛恩身體裡跌出來變回了白無常的模樣。只是那洛恩的肉身卻詭異的化作一堆白煙,風輕輕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黑白無常未能成功引魂,閻王親自駕到。回去的路上,範蕪九望著懷裡暈過去的謝必安,問閻王,“洛九……是我嗎?”

閻王輕嘆,“是你亦不是你。”見她不解,又才道,“說是你是因為洛九是你經歷的最後一世,說不是你則是因為……昨日之你尚且不是今日之你,待到明日,今日之你必也不復存在。”

範蕪九點頭,又問洛恩的事,“我相公又是怎麼回事?”

“我告訴過你,白無常乃是無雙輪迴轉世吧?”閻王看了她一眼,而後繼續道,“其實白無常本該投胎聖者,卻因天官出錯散了一魂一魄流浪至人間。後被你前世生母救起,而後又屢遭磨難。天官找到他時,已經受了許多孽障。為了補償他……”說到這裡,閻王不知為什麼突然頓了一下。他看著仍舊未醒的謝必安,輕嘆,“為了補償他,這才封他做了鬼差。”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範蕪九整個人都感覺不到世界存在的真實感。因而,她忽略了閻王避而不談的那個話題——謝必安為何誕生於無雙輪迴。

閻王袖子一揚,範蕪九聞到一股幽香,然後腦子漸次模糊,沒多時就趴在謝必安肩頭沉沉的迷暈了過去。

十、

謝必安先她一步醒來,憶起這一次洛九依舊選擇了自殺,不由黯然神傷。閻王攤開手心,出一塊青玉,問他,“這是能讓她再世為人的青玉,也能解除無雙輪迴的詛咒直接渡你成仙……要用嗎?”

白衣的男子身姿消瘦,長髮掩去面上情緒,良久仰頭苦笑,“下次吧……還是……捨不得……”

他起身出了大殿,往右側那棟屬於他們夫妻二人的小宮殿飛快的走去。閻王對範蕪九所說的都是事實,只不過他沒有說完。

那時天官尋來,說是可以直接渡他昇仙。可那時洛九親手殺死了齊易佑並選擇了自殺,他死捏著她的亡魂就是不肯鬆手。他知道,自己一旦飛昇,就將再也見不到他曾守了一生一世的女子。

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於是選擇了帶她入那無雙輪迴。歷經八十一重磨難,成為地獄鬼差,能與她長相廝守,即便永生一世也沒關係。

而沒有天恩庇護的洛九不可能受得住無雙輪迴中的痛苦折磨,除非抽去她的痛覺,讓她喪失感知。

成為黑無常之後的洛九大部分時候都是麻木的,即便偶爾心口鈍痛,那也不再是她自身的感覺,而是一份塵封已久的記憶。

他沒辦法放開她,於是帶著對她的執念成為記憶長隨、永生一生的白無常,並且自作主張剝奪了她在世為人和心痛心動的權利,將她生嵌入自己的記憶裡。而後,陪著他演繹著相同的一段人生,一次又一次。

兩個人都在重複的經歷,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記得,而她會一直忘記。

……

畫面彷彿又回到了幾個月前。

範蕪九抱著一包東西衝進屋裡,撓頭憤喊,“謝必安,又偷老孃金子去砸人?今晚睡鬼魂棚子!”

裡屋的白衣男子自呆怔中回過神來,聞聲忙迎出去,“娘子,你怎能如此絕情,我可是你夫君啊夫君。”

坐在桌子前面的黑衣女子眉目輕揚,氣道,“你不是我夫君。”

謝必安腦筋一轉,又說,“娘子你又失憶了麼?那你且俯身過來,為夫告訴你一個秘密。”

女子看著心思純良,不覺有異當真側耳靠了過來。男子靠近她耳邊說,“其實我是……”

這樣的一幕曾發生過許多回,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起點還是終點。

他嘴邊揚起一抹壞笑,右手穩住她的頭,半起身俯首照著那紅唇吻下去。隱去她的暴躁,隱去他的哀傷。

其實我是……洛恩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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