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跳樓之後,我發現只有我記得他

室友跳樓之後,我發現只有我記得他

4月22日,凌晨3時,X大發生一起學生墜樓事件。

死者名叫魏凱奇,男,24歲,數信學院研二在讀生。

奇怪的是,在魏凱奇死後的幾天時間裡,除了輔導員來過寢室,帶走他的電腦、手機及筆記本外,再無更多人過問此事。

魏凱奇的家人始終未曾出現,周遭人更是淡漠,宛如並沒有誰從14樓一躍而下。

倒有一人,始終關注著學校對此事的處理結果。他叫陳昇,是魏凱奇的舍友。


4月27日 01:00

魏凱奇出事後,陳昇便開始失眠。他經常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對面已經空蕩蕩的床鋪。

魏凱奇這人存在感不強,但是個好人。

一個月前換宿舍,陳昇原本的床位是在對面的。

可整理好床鋪後,陳昇才發現床頭處的插座是個擺設。這對於喜歡窩在床上玩手機寫論文的陳昇來說,非常不方便。

當時魏凱奇正在另一頭忙活,聽見陳昇罵娘,問清緣由後,轉身便收拾行李,和陳昇換了床位。

因為這事兒,陳昇覺得魏凱奇夠仗義,之後便也越發和魏凱奇親近了。

回憶著往事,陳昇坐到魏凱奇的床鋪上。

雖然這床鋪只空了幾天,但是已經落下薄薄一層灰。

陳昇的目光依次劃過床杆、床褥,最後落在床頭插座上。這插座乾淨得不同尋常,像經常被人擦拭一樣,與牆面接縫處看著也像被人撬起過。

陳昇不自覺地伸手晃了晃插座,稍一用力,便拆下插座的塑料外殼,留下一個方方正正的黑洞嵌在牆體裡,沉默注視著陳昇。

難怪這插座不能用,原來只是個嵌在牆體上的塑料殼,裡面完全沒有任何電線存在過的痕跡。

陳昇伸手探進黑洞,除了粗糲的牆體外,竟還摸索到一疊被別針仔細夾住的便籤。


4月27日 03:00

陳昇依舊沒有入睡,他坐在魏凱奇的床上,剛剛從插座後方黑洞裡拿出的便籤,散落在桌面上。

陳昇認得出,這是魏凱奇的字體。

“今天會好起來的。”

“今天會好起來的,一定吧。”

“忍一忍,會過去的。”

“究竟誰能幫我?求求你。”

“為什麼這樣對我?”

……

便籤上,魏凱奇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不成邏輯的短語。有的甚至就直接寫在樓下超市的購物小票上。

魏凱奇生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經歷了什麼?

陳昇毫無頭緒,只是腦海中不斷重複著之前生活中的瑣碎片段與對話,內容模糊又繁雜,讓陳昇眉頭皺成一團。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瞭解這個每天睡在自己對面的人。


4月27日 08:00

一夜未睡的陳昇,決心要查清魏凱奇的死因。

他最先想到的知情人,便是魏凱奇的女朋友,羅燕華,22歲,文學院大四在讀。

陳昇記得自己有羅燕華的聯繫方式,因為之前他曾幫著魏凱奇給羅燕華送過考研資料。可他找了一早上,也不知自己的手機究竟被放在哪裡。

沒有耐心繼續下去的陳昇,索性直接去了文學院本科宿舍區,晃悠半個鐘頭後,終於在食堂碰到了羅燕華。

“你怎麼來了?”

羅燕華看到陳昇,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驚訝。

“燕華,我想問你一些關於魏凱奇的事情。”

“魏凱奇?”

羅燕華眼神突然古怪起來。

“我不認識他。”

說著,羅燕華向前走了幾步,似乎想要趕快擺脫陳昇。

“你怎麼會不認識他呢?”

陳昇有些激動。

魏凱奇墜樓後,羅燕華始終一面未露,他早就對她心生不滿。眼見著羅燕華又要跑開,陳昇便伸手想拽住她,卻只抓到她夾在腋下的一疊文件。

拉扯間,文件掉了一地。

陳昇眼疾手快接住了幾張,瞥了一眼後發現,手上的文件竟是羅燕華的保研申請表。

“你保研了?”

“把我東西還我。”

“你是不是因為幫忙瞞下魏凱奇的死,才拿到這個保研資格?”

羅燕華沒有說話,盯著陳昇看了幾秒後,搖了搖頭。

“那不過是複印件,你想留著就留著吧。”說完,羅燕華快步走開,留下陳昇一人站在食堂門口,臉色發白。


4月27日 11:30

陳昇坐在操場上,鼓搗著剛剛抽獎獲得的新手機,把新卡插進去後,陳昇努力辨認著手邊快遞單上那串模糊的數字。

陳昇想聯繫魏凱奇的家人。

如果他們並不知道魏凱奇的死因,甚至都還不曾聽說這個噩耗,那陳昇便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魏凱奇那縱身一躍背後,存在著某些陰謀。

快遞單是他從宿舍廢紙簍翻出來的。地址那欄的“金陽縣”讓他覺得耳熟,應該就是魏凱奇曾經提到過的家鄉。

收件人有些模糊,只隱約看得出最後一個字是“才”。

陳昇想,不管怎樣,還是先撥過去試試。


4月27日 11:45

電話撥通很久後,才被人接了起來。

“說話。”

對面傳來粗粗拉拉的男聲,這聲音讓陳昇想起自己的父親。

“請問是魏凱奇的家人嗎?”

“不是。”

電話很快被掛斷,陳昇只聽得見幾句吵鬧,和麻將碰撞聲。


4月27日 13:30

陳昇守在數信學院研究生辦門口,等待著魏凱奇的輔導員,王曉晨。

王曉晨卡著點出現在樓道,陳昇見著,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王老師,我想和你聊聊。”

“啊,好,我們去辦公室。”

王曉晨有些驚訝,但仍舊一臉輕鬆。

這讓陳昇憤怒的同時,也小心保持著警惕。

兩人在辦公室坐下後,陳昇開門見山地拋出問題:

“學校究竟要怎樣處理魏凱奇墜樓的事情?為什麼魏凱奇的家人好像至今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為什麼你們要拿走魏凱奇的個人物品?”

王曉晨沒有說話,盯著陳昇看了很久。

“我聽說你最近論文推進不是很順利,是不是壓力太大沒有休息好?”

陳昇搖搖頭。

“魏凱奇?魏凱奇沒有墜樓啊。”

王曉晨皺皺眉,佯裝自在地回答著。

“魏凱奇不僅墜樓了,而且你還拿走了他的電腦和手機。”

“我再重申一遍,魏凱奇沒有墜樓。”

“4月22日,凌晨3時,魏凱奇從誠惠14樓墜下。”

“陳昇,希望你注意言辭,不要造謠生事。尤其是在學院參評一流教學平臺這個關鍵時期,好嗎?”

很明顯,王曉晨不想再與陳昇過多糾纏下去。她起身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好好休息,論文有問題多與導師溝通。你是成年人,不要總像小孩一樣胡攪蠻纏。”


4月27日 15:30

被王曉晨請出辦公室的陳昇,更加堅信,魏凱奇的死因絕不簡單。

學校正在試圖瞞下這起慘案,以此分食魏凱奇的血與肉,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回到宿舍,開始蒐集魏凱奇在這個房間裡大約為數不多的遺物。

可翻箱倒櫃半天后,他發現,屬於魏凱奇的個人物品,大概已經在他墜樓身亡的那個早晨,被王曉晨拿得一乾二淨。

他只在陽臺角落處,發現一摞已經積滿灰塵的打印文件。

這是魏凱奇生前獨立完成的研究報告,但壓在最下面的將這篇報告發表的期刊上,署名卻不是魏凱奇。

陳昇與魏凱奇同一專業,研究方向也非常相近,他深知這本期刊在業內的知名度及含金量。

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讓人,尤其是自己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的成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陳昇似乎抓到了魏凱奇墜樓秘密的一個線頭。

他順著這個方向,開始往外揪扯。


4月27日 18:30

陳昇在西門攔下胡澤熙,他是魏凱奇的導師。男,55歲。

“是你逼得魏凱奇跳樓的吧?”

胡澤熙冷冷打量陳昇,卻不回應他。

“你搶走了他全部的研究成果,你是個賊。”

“你一定是用直博資格要挾他的吧,我知道魏凱奇一直是想繼續深造的。”

“陳昇,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胡澤熙推著鼻樑上的鏡框,斯文得像個正經人。

“我沒有多餘精力陪你表演,我也不喜歡和學生用這種方式交流。如果你有什麼問題,我們回去線上溝通。”

說完,胡澤熙一步跨進身邊的汽車,沒有留給陳昇反應的時間,便迅速逃離。


4月27日 22:30

陳昇將魏凱奇的研究報告及期刊複印了十幾份,擺在桌前,留作證據。

之後,打開電腦。

陳昇對魏凱奇是否與自己抱怨過導師奪走自己研究成果的事情記憶模糊,但印象中似乎是有的。

於是他想要查查兩人過往的聊天記錄與往來郵件,以此找到更多具有說服力的證據。

奇怪的是,聊天軟件及郵箱裡,並沒有魏凱奇的名字,反倒是頻繁出現胡澤熙三字。

陳昇按照時間順序,將胡澤熙與自己的聊天記錄整理出來,發現內容詭異得出奇:

“陳昇,你真的是我帶過最差、最沒有天分的學生,你的師兄在你這個階段,已經獨立參加GFTF國際會議。”

“陳昇,研究報告問題還不夠成熟,獨立發表存在難度,建議本次投稿由我署名。”

“陳昇,下個月上海的學術會議你不要去了,先幫我整理下附件的研究數據。”

“陳昇,你是蠢貨嗎,明早五點前,必須將我發你的錄音全部轉錄完成。”

“陳昇,沒有我你算個什麼東西。”

“陳昇,你註定一無是處。”

“怪胎。”

……


4月28日 03:00

X大研究生宿舍區,誠惠樓14層,一個身影突然躍下。

不遠處的工地正隆隆作響,所以那道身影的落下,也只不過發出了一聲無力又低沉的悶響。

真正尖利的喧囂來自第二天清晨。


4月28日 09:00

大家很快在紛紛揚揚的議論聲中捕捉到關鍵信息。死者名叫陳昇,男,24歲,數信學院研二在讀生。

該院輔導員王曉晨對陳昇印象極為深刻。

該生性格孤僻,研一入學後因始終無法融入集體生活,很快便申請獨立住宿。

在讀研期間,由於對導師胡澤熙一貫嚴厲作派的不適應,經常報名參加學院心理輔導相關講座課程。還曾一度向學院檢舉胡澤熙,要求更換導師。

當然,這些事情統統被王曉晨壓了下來。

胡澤熙是X大數一數二的學術大牛,更是X大的黃金招牌。無數人渴望拜其門下,陳昇一定是個例,問題也一定、只能出自他身上。

倒是在與相關學生了解情況的過程中,王曉晨發現,陳昇的前任女友羅燕華,提到一個細節,與自己的經歷出奇相似。

那便是陳昇自殺前一天,都曾質問過她們:

魏凱奇為什麼墜樓?


4月28日 09:15

“一開始我就想耍朋友,誰知道他家裡沒得錢,還有個賭棍老爹拖後腿。早一年我也是瞎了眼,還好當時分了手,不然這次嚇都嚇死。”

羅燕華從王曉晨辦公室出來後,挽著朋友的手,心有餘悸地說。


4月28日 09:30

從金陽趕來的陳昇父親,在乾嚎幾聲之後,便拽著站在一旁的領導,商量起賠償問題。

一旁的幾位宿管阿姨,相互遞著眼神,交頭接耳。

“那個小孩我知道的,蠻古怪的,前幾天我查宿,看到他對著空氣講話老嚇人嘞。”

“前幾天我撿到的那些筆記本和手機,都被王老師拿走了,聽說就是這個小孩子腦子壞掉自己給丟掉的。”

“誒呦,我剛去折了兩支桃樹枝,待會兒你們記得去我那兒拿一根。這麼年輕人就沒了,都是怨氣。”


4月28日 10:30

胡澤熙掛掉電話後,嘟囔著:

“沒用的東西。”

不過他絲毫不擔心這件事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剛剛學院領導已經和自己通了氣。

出事學生的相關資料及個人物品,都會謹慎處置,不留痕跡。胡澤熙近期只需低調行事,慎談此事。必要時,可以先去國外訪學一段時間。

胡澤熙門下學生眾多,之前也發生過類似事情。

“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胡澤熙一向認為,學生質量一屆不如一屆,越發懶散與自我。走到這一步,都是抗壓能力過低造成的。

聽說,這個陳昇不久前還失戀了,胡澤熙嘖嘖感嘆,失敗的人,果然哪裡都一塌糊塗。


4月28日 16:30

喧鬧了一天的誠惠樓終於安靜下來。

保安坐在樓下的長椅上發著呆,他今年剛剛20歲。生活於他而言,嶄新得像剛開始一樣。

他想不明白,這些天之驕子般的大學生,遇上怎樣的難事,才會如此慘烈結束生命。

他依舊願意生機勃勃地在這座大城市中好好生活。

他也依舊記得三月份自己剛從學院調到宿舍區上崗時的興奮,這意味著他每月可以多300元收入。

上崗第一天的晚上,他在樓下撿到一個醉醺醺的男生,他將男生攙回了宿舍,離開前聽他在身後問自己:

“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魏凱奇。”


4月28日 23:30

X大學生墜亡案被人匿名發佈在論壇中,引發了不小的討論。但很快,相關帖子下方便被禁止發言。


4月28日 23:40

羅燕華在朋友圈發出了自己與陳昇生前的合影,並配文:

謝謝你的喜歡,今夜註定無眠。

隨後,在下方回覆自己:

已經是我前任啦。


4月28日 23:45

X大學生墜亡案相關內容被屏蔽。


4月28日 23:55

一名學生在朋友圈記錄下了當時帖子下方熱度最高的一條留言:

陳昇一直都在試圖通過拯救幻想中的魏凱奇,來拯救自己,但他失敗了。就像始終沒有人告訴他魏凱奇為何墜樓一樣,陳昇也始終沒能等到那個發現他求救信號的天使。



——《發生在14樓的墜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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