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坡是一條坡,是城南樊川通向少陵原上的主要途徑之一,因坡頂有朱坡村而得名。
從朱坡上原的道路斗折蛇行,兩邊樹林茂密,鬱鬱蔥蔥。
朱坡頂上的朱坡村很小,不甚起眼。但說到這裡是漢成帝時丞相朱博的故里,不免會讓人多看幾眼,沉思一番。
朱博是一位俠義耿直的官,頗有好名,今天村子裡卻沒有了他的任何遺蹟,只留下了傳說,讓人唏噓。
朱坡之頂,少陵之畔,確是絕妙處,站在此處遠可遙望終南,直對蒼茫神禾原。近又可俯視繁花錦簇的樊川,千年古剎之華嚴,心中豪逸之情頓生。
古剎鐘聲悠悠,入靜求空。如鳥魚之得山水,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不用理會人世間的喧囂紛擾。
想必當年生於朱坡長於朱坡的唐代大詩人杜牧,也該如此吧。
一千二百年前的杜牧,又一次登臨朱坡,他無限慨傷。
暮春的季節,紅花飄零,順著窄窄的小巷,苔蘚青青鋪滿地,村莊在炊煙和薄藹中有些影影綽綽。
司馬村的祖先墳塋他去了不止一回,這次從南方回來,卻錯過了清明時節,但他覺得還是要祭一回祖先的。
司馬村埋著他的父親祖父以及列祖列宗,比起他的祖先來,杜牧覺得慚愧,從墳塋中隨便站出來一位,不是宰相就是御史,而他空有一腔抱負,卻難以施展。
小時候,他就生活在爺爺的別業林亭裡,林亭軒臺水榭,泉水叮咚,還有兩座冰窖,是城南諸多別業中最美的。
每一次祭祖,他都要在爺爺的莊園裡和其他兄弟姊妹匯合,然後順著朱坡上到司馬村祖塋去祭拜。
今年也一樣,他祭拜完祖先又順著朱坡回來,回來路上他站在塬畔望著阡陌縱橫花團錦簇的樊川,以及對面蒼茫的終南山和神禾原,聽著林亭裡汩汩的流水,不免心生惆悵。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這些年,猶如一場夢,他做人的書記官,做幕僚,直到做刺史。然而願望與現實相差甚遠,一腔熱血始終無法實現。
他的足跡踏遍江南青樓,常常宿醉不歸,他寫到“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不管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借史諷今,還是“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都讓許多詩人爭相效仿。
……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樓臺煙雨中
……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
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月花
他的很多很多詩句都是神來之筆,還有那首膾炙人口的《清明》更是經典之作。
官場失意,文場得意,他沉浸在這種情緒裡不可自拔,直到有一天他在曲江寺院遇見一位僧人,僧人問他姓名,他得意地說了出來。
誰知僧人沒有一點吃驚之色,居然問他從事什麼職業,全然不知他是何人,讓他非常的感慨,即賦詩一首。
家住城南杜曲旁,
兩枝仙桂一時芳。
老僧卻未知名姓,
始覺空門氣味長。
雖然是一首自嘲詩,但僧人的話猶如當頭棒喝,讓他驚醒。世事猶如一場夢幻,如露也如電。
回過神來的杜牧仍立於原畔,回顧完自己的前半生,他又想到自己的現狀,想到以後,不禁萬般感懷。
官 場的明爭暗鬥,自己夾裹其中,風發意氣漸漸失卻,在許多事上如縮頭烏龜,這次回來真是不想再回到江南了。
看著朱坡荒蕪的祖父林亭,望著薄暮下的村莊,家鄉從來沒有讓他如此留戀。
他一聲長嘆,明天,或者後天,就不得不上路了,此去路迢迢,何時歸故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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