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
美國《時代週刊》是全世界範圍內
享富盛名的刊物,
能登上《時代週刊》封面的,
一般是國家元首和社會名流。
改革開放以來,
鄧小平曾兩次登上該刊封面,
但很少有人知道,
我國第一個登上《時代週刊》的女性,
就叫張曼菱。
1948年出生在雲南昆明,
父母都是知識分子,
他們學習知識,很大程度上
是受了當地僅存在了8年零11個月的
國立西南聯大的影響,
就算1946年學校停止辦學,
兩人對學習的渴望也不曾停止。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是中國抗日戰爭期間設於昆明的一所綜合性大學。1938年4月,國立北京大學、國立清華大學、私立南開大學從長沙組成的國立長沙臨時大學西遷至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正因為如此,
張曼菱從小就生活在文化的薰陶下,
她熱愛文學,
卻沒有把自己打造成母親那樣溫婉的大家閨秀。
這個女孩子太過特立獨行,
在很多人眼裡甚至是火爆的,
總是揚言說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21歲那年,
她被送到雲南德宏做知青,
“老實”7年過後,
終於“耐不住躁動”,
獨自跑回昆明,
組織了一場紀念週總理的活動,
結果直接讓人打成反革命分子,
還被取消了高考和上學資格。
可不上學怕什麼,
知識又不是隻能在學校學到,
她壓根沒覺得自己受到了什麼打擊。
1978年恢復高考後,
張曼菱二話不說上了考場,
雲南省第一個文科狀元的頭銜,
被她收入囊中。
按理說,
這種人才應該是眾多學校爭搶的對象,
但因為之前的“反革命行為”,
所有人避之若浼,
沒有學校敢錄取她。
這次才真的讓人有點心灰意冷,
就在要放棄的時候,
兩位北大的招生老師親自上門,
果斷將她收歸門下。
進入北大之後,
張曼菱可謂風光無兩,
很快就獲得了“北大才女”的稱號,
還在大型文學刊物《當代》上發表了小說:
《有一個美麗的地方》,
引起極大反響,
後來小說翻拍成電影《青春祭》,
被譽為中國大陸知青電影的巔峰之作。
緊接著,
她又發表了一系列的文學作品,
反響都不錯,
加上平時乖張獨特的舉動,
比如“跳樓”、“寸頭”,“小皮帽”,“唱歌”…
讓她成為北大的一面標誌性旗幟,
只要提起北大,
就能聯想到這個“讓人頭疼”的姑娘。
1980年,北京海淀區選人大代表,
北大一共5個名額,
3名老師,2名學生,
坦白說,沒有一個名額是給女生準備的。
但張曼菱再一次出戏報名,
成為第一位女競爭者,
甚至在競選中大肆宣講女權主義,
希望女同胞們能擁有自我解放的意識。
結果顯而易見,
這些在當時太過“大膽”的言論遭到批判,
而她的“野蠻行徑”,
也被寫進了大字報。
此事一度驚動中央政府,
幾次想對她進行處理,
順便“整頓”北大校風,
但都被北大的老師們阻止了。
他們冒著風險、賭上前途去保護她,
尤其是季羨林,
讓自己的秘書每天去給張曼菱“當秘書”,
寸步不離。
直到事情告一段落,
中央政府通知她去領莊重文學獎,
季羨林才撤回秘書,放下心來。
自此,兩人成了忘年之交。
1982年,
張曼菱以論文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說是論文,
其實也不叫論文,
因為那就是她自己寫的小說。
剛交上去的時候,
很多人覺得不靠譜:
這位同學之前受到幾次教訓,
卻依舊沒長“心眼”,
肯定會得零分。
然而,老師們的舉動再次保護了
她特有的個性。
畢業後,
張曼菱進入天津作家協會,
專職寫作,
不久又以學者身份去到美國訪問,
登上《時代週刊》封面。
1989年,
隻身來到中國最南部的海南省,
創辦影視文化公司,
拍了《天涯麗人》等佳作,
事業風生水起,
她卻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到昆明。
張曼菱回來,
是為了那個已經不存在,
卻影響深遠的西南聯大。
當時世界各國已經有很多學者痴迷於
對西南聯大的研究:
短短8年零11個月,
從那裡走出2位諾貝爾獎得主,
8位兩彈一星元勳,
172位科學院、工程院院士,
再沒有比這更能挑起學者們興趣的地方了。
她也這樣想,
雖然自己無緣西南聯大,
但小時候的生活卻和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搶救和整理歷史資料的任務,
就是她的使命。
1998年,
張曼菱開始四處尋訪西南聯大走出的學生,
用了10多年的時間,
走遍海峽兩岸和大洋彼岸,
採訪了西南聯大校友近120位,
把那段埋藏了幾十年的歷史,
原原本本地給複製了下來。
西南聯大就是一部,
學校史、教育史、人文史,
它必須浮出水面,進入大眾的視野,
讓它所蘊藏的財富,
成為社會的財富和大眾的精神食糧。
《西南聯大啟示錄》,
就在那個時候落成,
裡面有西方學者垂涎已久的教育研究,
為中國高等教育做出了巨大貢獻。
2007年的時候,
她去看了自己的老朋友季羨林,
九十多歲的老人家說,
希望她能寫一本《北大回憶》,
那段歲月對北大和整個社會都很重要。
當時張曼菱沒有直接答應,
寫一本書是需要感情的,
她的感情還沒到,
便不能寫好。
不想第二年的時候,
季羨林給她寄了一封信,
裡面只有一張紙,
兩遍“北大回憶”。
張曼菱一下子被打動,
感情來了,
便什麼都攔不住雷厲風行的她了。
那個年代的北大,
不拘一格降人才,
那個年代的很多文人,
自成風骨難筆拓,
那個年代的學子們,
有著獨立的思想,
那個年代,
真是令人感懷!
一本《北大回憶》,
讓她深深感覺到時代的不同,
80年代,太多事情不確定,
但每個人都帶有一種別樣的朝氣,
眼睛熠熠生光。
而現在,一切塵埃落定,
不需要大學生們去抗議,
去遊行,去展現愛國精神,
他們有了大把自我時間,
卻讓這個時代,
變平庸了。
為什麼呢?
中國的教育到底在什麼時候轉了彎,
再回不去了呢?
張曼菱經常會思考,
也一遍遍地對現實失望了。
她的侄孫女小米在學前班裡,別的同學聽話端坐,只有她東顧西盼,老師就嚇唬說,不坐好不給小紅花。她不禁嘆氣:“真正的教育精神就是,獨立人格,自由思想,以及尊嚴高於一切,連兩歲半的孩子都懂,可大人卻不懂。”
21014年3月29日,
張曼菱在北京大學做了一次演講,
觀點犀利獨到,
極具穿透力。
原本她只是想講些西南聯大的故事,
卻被一雙雙小鹿般空洞迷茫的眼睛震撼,
所以她改變了注意。
我不想講那些故事啦,
因為西南聯大的故事離你們實在是太遠了。
我說的遠,
不是時代和時間的遠,
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遠。
你們坐在這裡,
號稱是北大學子,
然而,你們離當年的北大學子,
西南聯大人有一種精神源頭的隔閡遠。
所以,這些故事解決不了你們的實際問題。
他們是民族精神和自我覺醒的一代精英。
而你們,雖然頭頂名校桂冠,
卻只是“被動成長”和“成功壓抑”的產物。
她不講故事,
開始講自己的思想,
這些思想並不系統,
但是鮮活,現實,
能夠觸動他們,
能夠觸動社會。
你們坐在這裡,你們考入了北大,
但我並不認為,
你們就是天之驕子,就是精英。
說實話,我認為,
你們能夠考入北大的那種因素,
那個分數,其實並不是那麼光榮,
那麼有力量,那麼有積極意義的。
相反,它是一種消極的標誌。
並不是你們真的比你們的同學優越,
聰明,用功,有天才,有前途,
你們才坐在這裡。
你們比你們的同學更能夠接受壓抑,配合壓抑,
與壓抑你們的學校和家庭,老師和家長配合,服從,
壓抑了你們青春的個性,
是這種對壓抑的服從,
使你們通過了考試機器,
使你們得了高分,進了北大。
我稱之為“壓抑的勝利”。
你們贏了嗎?
你們這些高分的寵兒,
比起你們那些沒有考上北大的同學,
你們少了反抗,少了天真,少了活潑,
少了遊戲,少了戀愛,少了美麗,
少了俏皮,少了青春,
少了分數外的許多最寶貴的東西。
你們會把這種壓抑當作是成功的必要,
當作是人生正面的經驗,
誤以為就這樣被動地學習,生活,
加大對自己的壓抑,
就可以完成一個成功的人生。
這是一個太大的謬誤。
你們是過去消極考試的產物,
如果不能夠迅速地調整自己,
調動生命的真正活力,
那麼一條路走下去,
你們死定了!
最壞的生活,是沒有選擇的生活。
西南聯大的學生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你們卻是。
你們的樣子都不是自己選擇的樣子,
更多的時候,你們不敢說“不”,
更不敢說“我要”。
所以,你們成了一批只能在小事情上撒嬌,
而卻在大方向上完全服從的孩子。
你們沒有真正自我的閱讀,
你們不知道天下與歷史,
你們知道的只是媒體和網絡上的浮淺信息。
你們沒有個性,
因為你們一生沒有選擇和經歷過真正的歷險。
她的言辭異常直白,
甚至讓人難堪,
學生們從來沒有聽過誰這樣犀利地否定大學教育,
而從來都是佼佼者的他們,
也不曾被人劈頭蓋臉地罵過,
可頭頂的聲音,
還在繼續。
我去過那種所謂的大學城,
那是對你們的遺棄。
簡直就是大學的犯罪。
在遙遠的郊區,除小賣部什麼都沒有,
老師都不在那兒。
一群剛入學的孩子們在那裡,
簡直是集中營。
我有位師兄郝斌,
是北大的前領導,
他說過:“這是對孩子和家長的犯罪。
對這些熱心向上進入大學的新生,
完全是一種欺騙和不負責。”
她還講了兩個中科院學生問的問題。
有個女生問她:
“老師,你看我的頭髮是留長一點好,
還是短一點好?”
她是多麼需要友誼,
需要欣賞,
需要長輩的呵護。
還有一個外地學生問:
“老師,北京有什麼好?”
他很想念他的家鄉,
他原來的學習與生活環境。
而且沒有人來開導他。
大學其實是一塊荒地,
所以現在成年了的大學生們,
必須醒悟:
“全靠自己救自己”。
當我還在上中學的時候,
中國發動了文革,
那是一次大災難,當時有一個口號:
砸爛舊教育制度。
其實那是把自己敬愛的老師們,
一個個打了一頓,造成千古之恨。
今天,我不想號召你們去“砸爛”誰,
你們也不懂錯在哪裡。
今天中國大學狀態,
是各種歷史惡果的堆砌,
有體制的,有人文的,有政治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可以說這是中國社會的“惡之花”。
你的年華趕上了,趕上這還沒改革,
也不知道怎麼改革的混亂的教育狀況,
你們不必對這個現狀負責,
但你們要對自己負責。
所以你們一定要培養自己的穿透力,
穿透,就是把自己摘出來,
從侷限的位置裡摘出來,
站在一個高度上,看到遠方,
這樣你的行為就會不一般,脫穎而出。
我研究西南聯大,發現,
凡是那些有穿透力的學子,
他們後來都是成功者。
凡是那些被現實淹沒的學子,
他們後來都漂泊無依,什麼也不是。
什麼是平庸?
平庸就是被眼前所淹沒。
什麼是卓越?
卓越就是可以不受眼前干擾,
保持自己最高方向和最佳狀態的人。
西南聯大的校訓是“剛毅堅卓”,
是指人的品性上的培養,
而不是什麼守規矩之類。
張曼菱少年時代,
曾經進入一種閱讀的飢渴狀態,
一切文字她都想拿來看看。
父親當時說了幾句話,
令她受益終生:
“早晨起來,你的腦子正是一片青草地,
正在陽光下生長,有希望。
可是你打開柵欄,放進去一群野馬,
讓它們在那裡亂跑一氣,等它們跑了
,你的青草地已經被踐踏成一片爛泥。
每天都這樣,你還有何方向?
有何思考?有何建樹?
學上得中,學中得下,學下得下下。”
所以,
學習必須要有選擇性,
如果被無用的東西淹沒,
那就是滅頂之災。
演講到了最後,她有些哀嘆:
到現在為止,
你們中沒有人提出一個有價值的問題,
提出的都很幼稚,完全是中學生狀態。
我沒有聽到你們中有一個人站起來說:
“老師,你講的我不服氣,
我認為我就是優秀,我就是未來的精英。”
說明你們真的很惶惑。
剛才這位女同學問:
“《聖經》教我們要謙卑,你卻要我們張揚。”
她算是聽懂了一半。
但她的問題令我很沮喪。
因為她沒有獨立思考,
她仍然是在選擇一個偶像。
就像當年我們用毛澤東的語錄,
來作人生格律一樣。
她仍然是想找一個東西來把自己罩住。
我要問:那麼,你想要怎麼樣?
你沒有“自己”嗎?
但願我今天講的能夠觸動你們的內心。
我相信從前沒有人這樣對你們講過。
人家來北大,是來抬高自己的,
把這裡當作一個高平臺。
沒有幾個會關心下面的學子,
到底講的這些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因為大學已經成為名利場,
而你們成為墊場的石腳。
沒人管你們畢業後踏入怎樣迷茫的境地。
請你們自己跳起來,不要再當“石腳”。
活成一個自在的人,
一個自由的人,
一個明白自己人生價值的人。
字字珠璣,卻讓人無力反駁,
因為她說的就是事實。
越是多元的社會,
越要保持本色,
才能贏得尊重,
但大多人不去思考,隨波逐流,
只想和大眾成為一類,
完全沒有自己的個性。
一味向環境妥協,
不能保持自我。
但張曼菱是個個性非常鮮明的人,
不論從文化、行為、思想還是愛情上。
在愛情上,她奉行獨身主義。
一個同學苦戀等她多年,
那人現在事業有成,
在美國有一棟多層的商廈,
至今獨身。
但她不能給他一個圓滿的答覆。
她不想走進圍城,
也不想去美國,
儘管當年美國記者把她登在時代週刊封面上,
但她並不喜歡美國,
只想留在自己祖國。
其實回憶起來,
張曼菱的一生是高開低走的,
在屬於她的年代展翅飛翔,
而現在,她選擇了蟄伏,
可她始終保持著本色的自信。
不論是高開低走,
還是低開高走,
或者高開高走、低開低走,
塑造自我,保持自我,
才是最重要的。
人的本性並不時刻向上,
我們可以偶爾妥協,
偶爾懶惰,
但一定要,
保持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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