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小國的“丈夫學校”:讓“渣男”脫胎換骨

非洲小國的“丈夫學校”:讓“渣男”脫胎換骨

● 陳樹 / 文

在一塊小小的空地上,皮蒂亞·阿列奧從雙肩包裡拿出一面旗幟,“丈夫學校,一年級,內卡波社區(Nekabo Community)”,懸掛在樹上,一個簡易的教室就佈置好了。周圍,是方正的農田,低矮的農舍,和葉子開始泛黃的芭蕉。

學生們陸續向皮蒂亞靠攏。他們歲數不一,清一色的黑皮膚、捲髮,都是男性。有人手忙腳亂地搬來小凳子坐定,有人倚著樹,或好奇或挑釁地打量著他。

內卡波社區是西非小國塞拉利昂的一個鄉村地區,也是該國家庭暴力發生的高頻區。儘管塞拉利昂於2007年通過的反家庭暴力法寫明,毆打妻子最高可獲刑2年,但幾乎形同虛設。許多男人毫不在意,將打罵妻子視作理所當然的權力。

這促使了丈夫學校的誕生——塞拉利昂全國現今共有三所丈夫學校,都由民間團體法姆布爾平等塞拉利昂網絡(FINE-SL)發起。

“課堂的目的,是影響、改變男性的觀念模式。”皮蒂亞說,他的課堂在不同村莊間流動,除此之外,他還身負著協調夫妻矛盾的職責。

“妻子有權拒絕嗎?”

在內卡波社區的第一堂課上,皮蒂亞穿著一件寫著“拒絕兒童婚姻”標語的白T恤,給出了一個目的明確的開場白:“當課程結束後,我希望這個村子對於我們的妻子、女兒來說,會變得更美好,不再會有人說,‘今天這個男人又打我了’或‘這個男人不給我吃飯’。造成這樣問題的,正是男人。你們同意嗎?”

“都是男人乾的。”學生們給出肯定回答。

接著,皮蒂亞又提到未成年少女懷孕、家庭暴力等問題,學生們都點頭承認這是錯誤的,應當改變。

但當皮蒂亞繼續發問,氣氛出現了微妙改變。“晚上,當你想和妻子發生性關係,她有權拒絕嗎?”

“沒有!”學生們幾乎異口同聲地答道。還有人聯想起自己的“遭遇”,忿忿不平地指責自己的妻子,“整天無所事事,還總是給我使絆兒”。

得到這個回答,皮蒂亞似乎並不意外。他寬容地笑了笑,讓一個學生拿起兩個罐子,和學生們一起細數男性和女性每日必須完成的任務,“做飯、打水、洗衣服……這些都是女人做的,對吧?”學生們點點頭,皮蒂亞往代表女人的罐子裡投下三顆石子,“工作掙錢,是男人做的,得一分”。

最後,男人得了11分,意味著每天要做11件事,而女人每天要做17件事。“男性並不女性更勤勞、能幹,”皮蒂亞引導道,“到了晚上,她們常常累得只想睡覺,為什麼必須迎合你的需求呢?”

有的學生髮出噓聲,連連搖頭,也有人咬著手指,像是陷入沉思。

面對這種情況,皮蒂亞沒有失去信心。課程將持續六個月,其間,類似的案例討論會不斷重複。

暴力的傷痕

據世界銀行2016年發佈的一份報告,非洲地區女性承受的家庭暴力和人身限制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其他發展中國家。三分之一的女性常常遭到家暴,而高達二分之一的非洲女性表示自己能夠接納家庭暴力的存在。

“在非洲,女性仍普遍被視作男性的財產。忍耐一段糟糕的婚姻,是一個女性有能力的表現。” Ayodeji Owosobi說,他是一家平權公益組織的執行董事,“這種觀念助長了男性的施暴心理。它告訴男性,不管你做了什麼,女人都會留下來。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又會認為家暴是男子氣概的體現,是處理家庭問題的必要措施。”

非洲小國的“丈夫學校”:讓“渣男”脫胎換骨

2014年12月6日,法國巴黎奧賽博物館,2014年非洲和平與安全峰會期間,婦女代表舉行論壇,重點關注衝突地區婦女遭遇的性暴力行為(REUTERS圖)

在塞拉利昂,情況又有特殊之處。於1990年代打響的內戰使得成千上萬的家庭破碎。在此期間,社會處於失序狀態,包括性侵、擄作奴隸等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屢屢發生,受害女性高達20萬。傷痕尚未恢復,埃博拉病毒又在戰爭結束12年後侵襲了這片土地,死亡的陰影給塞拉利昂人留下精神創傷。

除了家庭暴力外,基於性別產生的不平等問題和犯罪在這個國家同樣嚴重——今年2月,由於性侵案件的頻發,塞拉利昂總統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因為性教育和生殖健康知識的缺乏,塞拉利昂長期以來一直是世界上孕產婦和嬰兒死亡率最高的國家之一。

塞拉利昂社會福利及婦女和兒童部的官員洛伊斯·辛什認為,這些讓男人們很難樹立起正確的性別和家庭觀念,很難將妻子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又時常陷入無法照顧好自己和家人的無力和挫敗中,把這種負面情緒遷怒於妻兒。

52歲的卡努就是個典型。這個來自邦巴利區的男人,是警察局的常客——因為毆打妻子。他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拳頭和腰帶齊上陣,把自己年僅18歲的妻子打得滿臉鮮血。

“我真的很邪惡,”卡努向路透社記者坦白,“我們有5個孩子。每當孩子們犯錯時,我就會打他們,但她(妻子)會在這時候質疑我,於是我連她一起打。”

但他又為自己辯解,帶著一點點嫉妒。“她敢這麼挑釁我,是因為她在養家,賣自己種的土豆和花生。但我沒有工作。”

非洲小國的“丈夫學校”:讓“渣男”脫胎換骨

2月7日,塞拉利昂弗里敦,一名五歲的性侵案受害女孩在阿伯丁婦女中心的院子裡坐在椅子上,與她的娃娃合影。(視覺中國 圖)

在一個社會工作者的建議下,卡努踏進了“丈夫學校”,和其他遍佈全國的1萬多名學生一樣,每個月坐在露天教室上課,學習性別平等,性與生殖健康,割禮和家庭暴力的危害。

漫長之路

從某種程度說,“丈夫學校”是民間發起的“自救行動”。

儘管有反家庭暴力法,實行起來卻困難重重,受害人要向警方提供醫院出具的傷情報告,還要支付聘請律師的費用——對於許多沒有收入的女性來說,幾乎不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丈夫學校”決定從源頭——男性——開始加以改變。除了上課,他們還會收集學生及其家庭的信息,並對這些家庭進行長期跟蹤,包括成員的是否感染性病,產前檢查是否到位,以及家庭暴力的情況。

“我們是想通過丈夫學校,最終提升整個家庭的健康。”聯合國人口基金會(UNFPA)在塞拉利昂的項目負責人貝蒂·阿爾法說道。該組織向FINE-SL提供資金、人員等方面的支持和幫助。

此外,許多村莊和部落的首領也自願加入到“丈夫學校”的推廣中來。“因為我是學校的一部分,男人也更樂意遵守紀律和規則。”66歲的巴利說道。他是南部地區一個村莊的村長。

“丈夫學校”確實起到一定效果。以皮蒂亞執教的內卡波社區為例,一些學生已經有了明顯改變。“愛護、尊重妻子”的觀念,得到了較為普遍的接受。一位名為Boima的學生,曾經堅定認為,丈夫應該掌控家庭大權,理所當然不給妻子一分錢,當著妻子的面“宣示主權”,哪怕對方已經一臉陰雲。結課後,他告訴皮蒂亞,自己主動與妻子分享收入,她自己做起小生意,賣襪子、洋蔥、花生等商品,賺了一些錢——當妻子提及這些時,Boima一臉驕傲地望向她。

但學校的“丈夫教育”之路,註定漫長。

卡努的妻子阿米娜塔說,自己仍然時不時捱打,儘管相比上學前來說,丈夫對自己的毆打沒那麼狠了。

但人的舊習難改,阿米娜塔已經沒有耐性等待丈夫的徹底轉變。她心中最好的結果是逃離卡努,“如果我有足夠的錢,一定找準機會,帶著孩子逃回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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