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取悅社會的影子——從詩人布勞提根到布考斯基

不取悅社會的影子——從詩人布勞提根到布考斯基

來源 | 新京報書評週刊(ID:ibookreview)

原作者|唐棣

不取悅社會的影子——從詩人布勞提根到布考斯基

那個夏天,三歲的查爾斯·布考斯基隨父母從德國搬到美國洛杉磯。從此,“一手拿著酒瓶,一面注視著人生的曲折、打擊與黑暗……”很多年這樣的生活之後,他開始寫詩,後來被稱作“洛杉磯的惠特曼”。我記得惠特曼說過“必須有偉大的讀者,才可能有偉大的詩歌。”詩歌在上一個很高的位置。

在我看來,查爾斯·布考斯基寫詩時似乎沒這麼想過。音樂家萊昂納多·科恩曾說布考斯基“把每個人都拉到地面上,甚至是天使。”比如,他在一首詩裡寫到“做個詩人很簡單/做個男人/很難。”他如此看待詩人,並且只在大醉時陷入暴躁的漩渦,這種情緒湊巧被文字翻譯出來,就是他的詩——從來沒有想過讀者。長達10年的動盪人生伴隨酗酒,讓他和很多寫作明星,如凱魯亞克、塞林格一樣,成了某部分讀者眼中的“壞天使”形象。有時,這部分讀者憧憬他的生活態度:“每一個人,我想,都有自己的怪癖。但是為了要保持正常,符合世界的眼光,他們克服了這些怪癖。因此,也毀掉了他們的異稟。”

2000年前後,還有一個比他小十五歲的美國詩人理查德•布勞提根,走入了我的視野。他寫詩的態度是——

前幾天,一個朋友來我家

讀到我的一首詩。

今天他又跑回來,要求再次讀讀

那首詩。它讀完以後,

說:“這首詩讓我想

寫詩。”

有消息說他被譽為“20世紀50年代的垮掉派運動與20世紀60年代的青年革命之間的橋樑。”每次一提到“垮掉派”,我就禁不住擔憂他們的生活。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布勞提根也是一個酒鬼、一個偏執狂精神分裂症和抑鬱症患者、一個暴力傾向者、婚姻失敗者……在短暫快樂和長期困頓之間是,長長的憂愁。

你偷走死亡,因為你已感到厭倦。

舊金山的電影裡,你已經找不到

任何樂趣。

——《死是一輛永遠停泊的美麗的車》

西方現代文學史中,查爾斯·布考斯基和理查德•布勞提根都未登堂入室。而中國讀者,幾乎是不經意間得到了他們。那種“一閃即逝”,預示著他們與社會一開始的緊張關係裡就包含著斷裂……至少,他們讓我這個相隔這麼遙遠的中國讀者知道,曾有這麼兩個帶有酒鬼和 “失敗者”標籤的人,寫出了這麼好玩的詩。他們來自底層,我們能在那種輕鬆的氣息中換了一口氣。再看那些頹廢、浪蕩的人物,宛如在身邊人——伴隨著簡單的口語記錄(發洩)著某種感受。

布考斯基這個傢伙的詩,充滿怨氣,毫不遮掩。其實,這也是他對現有生活做過嘗試之後的選擇——

我見過的沒人逃脫。

我見過一些偉大

著名的人物,他們也沒能逃脫

因為他們只是偉大、著名在

人類之中。

我也沒有逃脫

但我沒有屢屢嘗試

失敗。

一種強烈的挫敗感。詩是表達,除了文字性格的共性之外,其他都需個人體會。還有就是西語詩歌,翻譯一遍,還是不是詩的意思?那個意思和我們隔著文化、生活的鴻溝,我們能感受到地,最不可靠的就是其語言魅力。這樣也好,只需去讀核心,讀這個詩人話裡話外要說的東西——

我常常喝醉酒

把正在響著的收音機

扔出窗戶,當然

它會砸壞玻璃

而收音機在下面的屋頂上

依然響著。

我對我的女人說

“啊,多麼了不起的收音機!”

布考斯基自詡“人渣”,卻在大部分人迴避虛偽的生活時,迎頭而上,扔出“正在響著的收音”——內心的隱喻,“收音機”帶著他的話,即使是落在屋頂上,也“依然響著”。

2013年的時候,我一次性讀過兩部布考斯基的小說,短篇集和處女作小說。

短篇集《苦水音樂》渲染了一種沉淪的激情。像一個醉漢坐在你跟前,跟你說他幹過的壞事。他沒有讓我們產生對很多作者的敬畏,就像他的書迷一樣,覺得他暴躁得很可愛。有時甚至像老人一樣絮叨——這恐怕就是布考斯基作品的侷限,那種生活看上去十分重複。另一本處女作小說《郵差》的重複感更明顯。他的小說像一段接一段的巷戰,耗時又疲勞。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生活令他憤懣,他對自己充滿厭惡。”還是布考斯基自說自話更精練。這些句子表達出得壞情緒,不假思索的話,單純地就像壞脾氣本身而已。要知道在查爾斯·布考斯基的生活,或者說他筆下的那個世界裡,總是人渣橫行,苦水盡嘗,迷亂異常……神秘、危險、富有吸引力也惹人發火。每當你興沖沖地想走進去,他就會一擺手,嚴肅地告訴你:“Don’t try”(不要嘗試!)到了1994年,刻到查爾斯·布考斯基墓碑上的,也是這句話。

本以為,作為“失敗者”的查爾斯·布考斯基會死於某種更激烈的方式。儘管,酗酒也是一種自殺行為。他最後死於白血病。

理查德•布勞提根在這點上,更符合大家的想象。

那是在1984年9月末的一個凌晨四點左右,他在舊金山波利納斯梯田大道6號的二層閣樓上醒來,宿醉之後他去廁所方便,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又扭頭掃了一眼日曆。時間還他媽這麼漫長!他不想等到醒不過來的那天了,於是把上滿六發子彈的鍍鎳左輪手槍插進了嘴巴。更深刻的死因已無人知曉。他的朋友菲利普·迪昂在他死後寫過一篇紀念文叫《熱愛生活的一個理由》——“布勞提根是熱愛生活的一個最好的理由,當我走進對面的房子裡,他衝我咧著嘴笑的時候,我差點激動得哭出聲來。”像查爾斯·布考斯基說過:“對我而言,生存,就是一無所有地活著。”兩人的生活態度表明他們對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是更深刻)認識。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早在2013年左右,我就讀過一遍《理查德•布勞提根詩選》。我認為原來的詩集名就是一種精緻的愛的表達。他的骨子裡很清淡,和布勞斯基在精神本質上是相似的,但他顯然更奇妙、小巧一些,也更軟弱一些。我一直覺得他們的精神同源都來自海明威。那個看上去很強,不允許被打敗的男人。事實上,他們早已“失敗”,於是走向頹廢、虛無。

布勞提根的詩一般都是“對話體”,和愛人和女友說情話。

太好了

在清晨醒來

一個人

不必在已經

不愛的時候

跟誰說

我愛你

——《情詩》

可以確定布勞提根是一個擁有巨大愛念的人,他愛著那些在愛情與社會中,偶然失去的人。訴說對象,都是愛的另一方。

與原來詩集同名的詩是這樣寫的——

當你吃了你的避孕藥

就像發生了一場礦難。

我想起所有

在你體內失蹤的生命。

去年,我為《南方週末》提名年度好書時,曾推薦過他的小說《在美國釣鱒魚》——理查德•布勞提根把人物寫得隨性,又有點喪,把環境寫得野生,又有點動盪。人與環境的關係組合出的效果,離奇而神秘。離奇而神秘是一種特殊氣氛。這本字數不多,意境複雜之書,人像一堆忍受人間規則的小動物可不行。人,渴望成為人以外的存在。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美]理查德·布勞提根 著 陳汐 肖水 譯

布勞提根寫出了時代之下的人,及愛的渴望,也寫出了一個事實:我們的閱讀從未離開過時代、社會的影響。

從詩人布勞提根到布考斯基的詩歌裡,讀得出 20世紀美國社會的低俗與自由、頹廢與迷惘。他們的作品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文學意義之外,在有趣的故事和閃光的句子之間,折射出一個社會的影子,或者時代面前,內心的愛和怕。並且用不取悅的態度去書寫,面對這個世界賜予的一切,都像等著一個人到來,布勞提根寫道:“我要用這首詩,給她一個驚喜。”

本書收錄了美國詩人布勞提根的九十多首代表性詩歌,包括《由愛的恩典機器照管一切》《河流的迴歸》《避孕藥與春山礦難》等。

布勞提根以使用幽默與情感來推動視覺想象力而聞名,他的詩歌通俗易懂而又奇特地具有一種跳躍性和神經質,簡潔的文字中往往蘊含著精妙的隱喻。因為他的詩作簡短而精妙,有俳句般的風味,他也被稱為“美國的松尾芭蕉”,在美國詩歌史上具有獨特地位。

布勞提根的寫作以“詩意”的展開為核心,將詩歌、散文、小說整合在一種可以稱之為“布勞提根風格”的新事物中。這種文體企圖先讓詩歌散文化,再讓小說“散文式詩歌化”,繼而讓詩歌小說化。

這本《布勞提根詩選》是“布勞提根風格”在詩歌上的集中體現。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布勞提根詩選》,2019

The Pill Versus the Springhill Mine Disaster

理查德·布勞提根 著 肖水、陳汐 譯

不取悦社会的影子——从诗人布劳提根到布考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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