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看《紅樓夢》的人，往往分為林派和薛派。林派深愛黛玉的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才華橫溢，哪怕敏感任性小心眼兒外帶牙尖嘴利，也只能說明她單純直率沒有心機；薛派崇尚寶釵的善解人意處事圓融穩重平和，哪怕太過淡然做事無情，都覺得她"縱是無情也動人"。

無獨有偶，看金庸《倚天屠龍記》的讀者常會分成趙周兩派，各自做趙敏與周芷若的擁躉。與林派薛派一樣，兩派也必然針鋒相對水火不容，都覺得自己喜歡的那位才是傾國傾城可憐可愛的。那就看看這兩位為何能趕上林薛二人的爭議度吧。

一

倚天的故事發生在元順帝年間，趙敏便是當時天下兵馬大元帥汝陽王之女，本名敏敏特穆爾，封號紹敏郡主，漢名趙敏就是從封號轉來。她不僅是明教要反抗的朝廷貴戚，還率領群豪專門幫汝陽王收拾江湖門派，和張無忌是天生對頭。作為女一號，她的出現也是相當之晚：全書總共四十回，出場已是第二十三回。

與之相比，第十一回給幼年張無忌餵飯楚楚動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峨眉掌門周芷若、第十三回與少年張無忌結下齧手之盟乖張叛逆一往情深中表至親的表妹殷離、第十九回和成年張無忌同闖光明頂密道小鳥依人無慾無求嬌憨可愛的總教聖女小昭，三大情敵個個都比她先認識張無忌。不僅人人有個性，個個有手段，論身份也是隨便跟哪個在一起都好過趙敏這個明教大對頭。

如此特殊身份，如此與主角對立，出場比其他三位競爭對手又晚如此之多，卻在短短十八回裡擊敗情敵完全贏得男主的心，更獲得一眾粉絲摯愛，所憑為何？

首先，相貌自然是極美的。書中描述的是"這位趙小姐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如此特殊的氣質，僅此一位。之後又在各種場合多次強調趙敏的嬌媚絕麗，"豔麗不可方物"，更借蒙古軍官之口說她是"蒙古乃至天下第一美女"，甚至讓她直接問張無忌"是我美還是周姑娘美"，得到張無忌的脫口而出"自然是你美"。雖然還有"趙女燦若玫瑰，周女秀似芝蘭"這樣的類比，趙敏之嬌豔絢爛豔壓群芳毋庸置疑。

其次，是她的足智多謀機變無雙。很多人會把趙敏和黃蓉聯繫起來，皆因二者都曾領袖群豪，都以聰明著稱。

與黃蓉相似，趙敏心思靈巧應變極快，不管是臨敵時的見招拆招還是形勢出現變化時的因勢利導，她幾乎都可以不假思索做出最合宜的應對，甚至變劣勢為優勢，令人歎為觀止。更與黃蓉類似的是她也曾蒙冤，被誤會殺害男主最親近的人，也需要用智慧分析案情查找真兇澄清自己。

不僅如此，當張無忌有可能被武當四俠誤會殺害七俠莫聲谷時，趙敏當機立斷犧牲自己引開四俠，怕張無忌蒙受不白之冤；當誤會已成，她制止了想要衝動自盡的張無忌，又教他及時阻攔真正的兇手，讓四俠親耳聽到他們吐露真相，當場洗清了張無忌的冤屈。在一連串變故之下，她的心思之靈敏反應之迅捷直教人目不暇給。

與黃蓉又極大不同的是，她的身份決定了她要主動做出佈局和進攻，因此她還有足夠的深謀遠慮。她一出場就是針對明教群雄做的局，引明教人自行拔出奇鯪香木做的假倚天劍，與醉仙靈芙香氣混合中了奇毒，在被張無忌取走解藥後又趕在他們想回來報復前燒莊走人，料敵先機洞察人心到了令人驚悚的地步。

其後坐收六大派攻打光明頂的漁人之利，俘虜六派高手，滅少林、攻武當；早料到要用七蟲七花膏的毒藥冒充黑玉斷續膏害張無忌的三叔六伯，更早就將解藥藥方與靈藥藏好送到張無忌身邊，可謂步步為營事事算計。她就是一個極高明的棋手，總是提前數步排布好了所有棋子，一切盡在掌控。後來背棄家國投奔張無忌，依然發揮才智勘破成昆的奸計，謀略之道在金庸筆下也絕對是頂尖人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對愛情的勇往直前不顧一切。自古以來女子多難成就大事，蓋因女子重情，男子可以為了事業捨棄感情，女子卻往往反之。趙敏的身份、才智、決斷力和野心本來都足夠，而且她自信作為成吉思汗拖雷拔都忽必烈的後人，一定會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可嘆綠柳山莊一役後傾心於張無忌，終於越陷越深，直至為了愛情拋家舍國。從漢人和男主的角度看，固然是棄暗投明改邪歸正，但對她的父親和國家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背叛。只因絕大多數讀者必定是站在男主和漢室正統立場的，且趙敏僅是放棄卻沒做過傷害家國之事，這一層便不必深究，留下的只有對她追求愛情的感慨。

除了情敵本身強大，男主張無忌的性子又那麼讓人不放心。生性隨和寬厚，只記別人的好忘記別人的惡，見一個愛一個，覺得哪個都可憐可愛，感情上搖擺不定，紹敏郡主的情路委實太難走了。她取勝的關鍵就是所謂蒙古姑娘的敢愛敢恨。

靈蛇島上張無忌打不過波斯明教三使者時，趙敏奮不顧身使出"玉碎昆崗""人鬼同途""天地同壽"三招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拼命招數救張無忌，人是救下來了，自己也差點被倚天劍扎死。在四女同舟之時問她為何如此不顧性命，她居然直截了當說出因為嫉妒張無忌情致纏綿地抱著殷離，自己不想活了。一個女子如此直白地當眾表達情意，不管在當時還是現代都足夠勇敢足夠震撼。

待到阻撓了張無忌與周芷若的婚禮，與張無忌前往少林寺營救謝遜路上被汝陽王兵馬追擊，趙敏不顧身受的九陰白骨爪重傷，不惜刺傷自己以生命要挾父親放張無忌走，及至最後不得不斬斷父女之情。縱然親情難捨，到底是棄榮華富貴如敝屣。

更不用說替張無忌引開武當四俠時自己身墮深谷受重傷，抗擊成昆手下時傷上加傷，聽到丐幫眾人中傷張無忌短命早夭時憤而出手——在紹敏郡主心中，如果曾經有過替父親征戰天下的遠大目標，綠柳山莊之後便只剩下一切以張無忌為重的唯一心願，不管遭遇何等危險都願以身相代，殞身不恤。

無怪乎張無忌看到趙敏種種表現時會想到："芷若對我哪有這般好！"對極度渴望愛的張無忌來說，一往直前傾盡全力的趙敏之愛才是他最最需要的。

二

與趙敏相比，周芷若除了天賦清麗脫俗的美貌和師父滅絕師太欣賞的學武資質之外，著實什麼都沒有。身為普通船家之女，有機緣拜入江湖頂尖門派，更被授予掌門重任，於她，實在已是人生巔峰，更是不可錯失的機遇。

在與張無忌的關係中，她的確佔了先機：從小相識，長大後重逢張無忌也非常惦記她，光明頂大戰時被她當胸刺了一劍都無怨無悔，萬安寺為了救她甚至暴露行蹤差點影響明教搭救六大派高手的大計。這些橋段，怎麼看兩人都是互為真命天子的份兒，怎奈大師套路實在太深，絕不隨便讓你真的料定結局。

金庸總喜歡用輕描淡寫的方式交代一些很深刻的東西。寫到張週二人及下屬韓林兒觀看大都裡元朝皇室大遊皇城時，韓林兒說以後張無忌當皇帝周芷若就是皇后，周芷若的反應是"含羞低頭，但眉梢眼角間顯得不勝歡喜"；在張無忌斷然否決表示絕對不想做皇帝后，周芷若則是"臉色微變，眼望窗外，不再言語了"。

她當然是愛張無忌的，不然不會在張無忌有危險時冒著被師父發現的風險大聲提示他；她更愛自己和更高的地位，所以滅絕讓她發毒誓不得對張無忌動心，偷倚天劍屠龍刀盜取秘笈光大峨眉，她委委屈屈接受下來並在日後逐一實施，甚至做得猶有過之。

無數週派粉絲支持她原諒她，說她師命難違才黑化變壞，說在屠獅大會上的殘忍狠毒是為了報復張無忌當眾悔婚拋棄她的羞辱。但每個成年人人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拼命找藉口也於事無補。趙敏生而有之棄之不顧的地位與權柄恰恰是她天生沒有渴望擁有的，所以最終是趙敏為了愛情放棄事業，她則要為了事業騙取愛情。我不想評價孰是孰非，也不想討論愛情至上是否正確，只能說這就是兩女最大的區別。

三

很多評論說張無忌是最貼近普通人的武俠男主，我倒覺得普通人中像他這樣優柔寡斷的都不多見。因為從原生家庭角度分析，十歲以前的他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冰火島，他的世界裡只有父親母親義父三個至親至愛的親人，無條件愛他呵護他，絕不會傷害他。而任何一個普通人的成長環境裡或多或少都會遭遇欺騙冷遇欺凌傷心背叛，絕沒有張無忌這般純粹。因此他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愛"，這才是從小環境帶給他的正常訴求。

從十歲回到中原起就遭遇各種傷害欺騙陷害，親人全部離去，但從小隻體會過愛這一種情感的他做不到化悲傷為仇恨，所有人都可以原諒，他一心一意只想找回缺失的滿世界的愛。

他母親臨死前對他最後的囑咐是"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然後他一再受到姑娘的欺騙。但當趙敏愛上他後，所有奇謀秘計除了幫他化災解難就是用來愛他，比如用三個承諾換得他感情逐步加深，比如在他手上留下齒痕以確保忘不了她；反觀周姑娘，溫柔斯文是她的標籤，想要什麼也不會痛快說出來，用盡心機換取張無忌一個又一個誓言和自己的地位武功提升，卻絕不捨得傷害自己一丁點利益去愛張無忌。

所以，在追張大教主的過程中，直截了當"偏要勉強"的趙郡主是一定贏過含蓄表明"問心有愧"的周掌門的。只有這麼滿溢出來的愛才能填補張無忌缺失的愛的空洞。

四

這麼多版影視作品中，我竟覺得93年的電影《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最得原著神髓。張敏的殷素素、趙敏，黎姿的周芷若，邱淑貞的小昭，從顏值到演技都堪稱完美。

雖然周芷若在這裡被塑造成徹頭徹尾的反派，但黎姿將那種陰險嫵媚著實演繹得入木三分，揭面紗時的眼神真是會說話。比起她八年後在TVB電視劇版倚天裡出演的趙敏，實在另有一番味道。作為眾多女演員裡唯一飾演過趙敏周芷若雙姝之人，黎姿在金庸劇中也算是立了個標杆。

電視版裡，94年周海媚奉獻了最經典的周芷若電視形象，以至於九年後的高圓圓幾乎翻版了一遍周海媚。

而在眾多趙敏扮演者中，86年的黎美嫻長得不錯，但天生自帶憂鬱氣質，實在無法演繹出明媚嬌豔燦若玫瑰的霸氣趙敏；01的黎姿、03的賈靜雯，終於可以詮釋何為豔麗無雙了，也有人戲稱至少終於可以從外貌上理解張無忌為何選趙棄周了。其他版本顏值不夠，略過不提。

但私心以為真正體現出"十分美麗中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者，非張敏莫屬。她並非完美的長方臉型恰到好處中和了五官的嫵媚性感，男裝更顯英姿勃發，騎在白馬上的回頭殺多年以來一直被奉為經典。可惜這部片子拍了上部後因票房不佳不再續拍，結束時趙敏那句"張無忌，我在大都等你"讓倚天迷們痴痴空等二十餘年。

也許，戛然而止的美好意境更加讓人懷念，就像倚天的結尾，不管金庸怎麼修改，你永遠不知道趙敏是否真正贏得了這場愛情大戰。也許，對任性的敏敏特穆爾來說，偏要勉強之下爭取到的一刻幸福足以告慰，將來之事無需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