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北冥
那麼，請你記住我們。
說完這句話，愛梅特賽爾克遭到致命傷的身體逐漸消散，化歸以太，猶如塵土飄散在風裡、眼淚消失在雨中。
《最終幻想14》（FF14）5.0版本“暗影之逆焰”的這最後一役，讓人不勝唏噓。
愛梅特賽爾克是這個故事迄今為止最強大的反派，卻並不是惡人。我曾經想過，如果我處在愛梅特賽爾克的位置上，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但答案是不會。儘管愛梅特賽爾克的一切行為，包括在原初世界挑起的戰亂，還有在第一世界推動的光之氾濫，導致了無數的災難，但當謎底揭開時，你會發現他之所以會犯下這些罪行，有著十分充分正當的動機。甚至這些“罪行”本身，如果換個道德角度來判斷，很難說真的成立。
愛梅特賽爾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活他為拯救世界而死的同胞，和為蒼生而戰的光之戰士並無多少不同。他們能夠相互理解，卻因為立場問題，註定要決一死戰。而這無疑是整個故事裡最悲哀的部分。
黑暗絕非邪惡，光明也不代表正義。
我們在很多影視及遊戲裡，都能看到主角與反派因為“各自的正義”而走向宿命般的對決。但絕大多數的作品，這個設定僅僅是設定，落不到實處，無法讓人信服。就像育碧的《刺客信條》，這系列都恨不得出了有二十部，然而連刺客和聖殿的理念都越講越糊塗，玩家始終覺得雙方腦子裡都是糨糊，瞎逼搞了幾百年也折騰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越來越亂，你都不知道主角屁股到底該往哪兒坐了。
反過來說，真正能描寫好反派理念，讓觀眾打心裡認同的作品，往往會成為名篇。這個範疇當然不僅僅侷限於遊戲，但如果只看第九藝術，小島秀夫《MGS3》裡Snake和The Boss的矛盾大概算一個，《魔獸爭霸3》時代的暴雪，寫了阿爾薩斯的墮落史，也勉強有幾分意思。
所以“暗影之逆焰”的劇本雖然異常出色，卻並非沒有珠玉在前。但在討論這個話題前，我們需要考慮到FF14的另一重身份：大型多人在線角色扮演遊戲（MMORPG）。在FF14 5.0之前，我從未見過MMORPG的劇本能優秀到這個程度，而FF14 5.0之後，我也不敢奢望將來還能在別的MMORPG裡體驗到這樣優秀的故事。
愛梅特賽爾克告訴了光之戰士不同世界的本質。
只屬於你的冒險
現在再講FF14絕境逆轉的故事，已經帶不來多大的震撼了。很大一部分網遊玩家都聽說這這遊戲早期版本慘絕人寰的失敗，以及2013年的絕地復活。據我所知，這樣神奇的翻盤從沒在現代遊戲史上發生過，至少，沒有成功到這個地步。
有很多人都探討過FF14的奇蹟究竟為什麼會誕生。誠然，FF14有著充裕的遊戲內容，又保持了穩定的更新頻率；點卡月卡的遠古收費制度在這個充斥著“免費遊戲”的時代裡顯得不合時宜，但製作組因此無需添加花裡胡哨的商城騙人氪金，反而讓遊戲十分清爽；各種內置小遊戲，給了玩家在看劇情打副本之外各種意想不到的樂趣，比如一杯茶，一包煙，多瑪麻將搓一天，或者瘋狂收集九宮牌，滿世界垂釣等等；吉田領導的製作團隊始終傾聽玩家，玩家社區的氛圍也好的出奇……
但想來想去，這些優點其他遊戲也並不是全然沒有。FF14之所以能從那麼多網遊裡脫穎而出，恐怕還和它某種獨具的氣質脫不開干係。而這種氣質，大概是以愛梅特賽爾克為代表的優秀故事劇本，以及與這個劇本相輔相成，越來越優秀的……單機式體驗。
就像之前所說，FF14的劇本，MMORPG裡無人能出其右。這倒不是說史克威爾艾尼克斯講故事到底有多麼優秀（當然啦，也確實很優秀），而是因為它的套路和正常網遊不太一樣。既然掛著多人在線的名字，MMO的側重點自然會放在玩家間的交互上。而作為代價，劇本的重要性往往旁落。想想網遊界曾經的老大哥《魔獸世界》這麼多年下來，居然兜兜轉轉又回去吃《魔獸爭霸3》留下來的老本就知道了——曾有流言說下個版本是“巫妖王再怒”。好在傳言只是傳言（雖然巫妖王最後也沒落下什麼好），否則如果真這樣，那隻能說是晚節不保。
反觀《最終幻想14》，雖然依然叫做MMORPG，但它從各個版本一路走來，已經開拓出了一條乍看之下相當弔詭，甚至違背了常識的單機化路線。
當市面上的絕大多數遊戲（不止MMORPG），都在想方設法誘使玩家天天登陸（比如數不清的日常獎勵），提高用戶留存率的同時，《最終幻想14》的製作人吉田直樹卻說他們要做一款即使你棄坑幾個大版本，也能很快追上其他玩家進度的遊戲。在其他網絡遊戲忙著強化社交功能的同時，艾歐澤亞的光之戰士們反倒越來越“自閉”。
與你的NPC隊友一起，重歷遠古文明的末日。
不用和其他玩家交互，不用追著版本伐木副本搞裝備，而是安安靜靜地獨自享受故事本身。如果不把FF14這名字掛出來，而是光憑這些特點去判斷，你恐怕會認為它們是隻屬於單機遊戲的特職。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網絡遊戲，幾乎都在逼著玩家去進行交互。典型的MMORPG裡，玩家的行為大致上可以劃分為生產和戰鬥兩塊，但無論哪一種，都不太可能隻身孤影便獲得完整體驗。
先來講講生產。繼續以WOW為例：艾澤拉斯的冒險者們，能學習的副職只有兩個，如果你玩了挖礦和鍛造，就無法從事草藥採集、鍊金、工程等工作。這迫使玩家們必須進行資源上的交換，否則你會缺少某種皮料，永遠無法生產配方表上的某種武器。
沒有什麼東西，是玩家自己不能搞定的。
然而在FF14的艾歐澤亞，你可以身兼所有職業，既是伐木工、鑄甲匠、廚子、又是採礦工、雕金匠和皮革工……換句話說，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去升級不同的職業等級，那麼就可以在不跟任何玩家發生交互的前提下，採集各種資源，獨立生產從破布料到神兵利器的一切可生產物品。由於這遊戲的升級其實並不算難，自給自足的玩家大有人在。
順帶提一句，FF14的產生系統，並不是單純的收集原料產出物品。生產的過程本身，也有一套技能系統，其複雜與可玩性，並不在戰鬥職業之下。
到了遊戲的戰鬥部分，單機化的趨勢更為明顯。和生產採集職業一樣，你用來開荒的騎士，剛滿級的武士，以及才剛剛學會抽卡的占星術士，都同屬於一個角色。這種“同一角色，不同職業”的體系借鑑自古典的日式RPG，FF本家系列作品裡就有涉及，但能在網遊裡實現一個角色玩遍所有職業，依然是個大膽的嘗試。
更能體驗遊戲自閉傾向的地方，在於戰鬥本身。由於對玩家交互的強調，幾乎所有MMORPG裡，玩家在攻略副本和野外組隊時的隊友都是玩家。但FF14從3.0版本的“蒼穹之禁城”開始，就引入了和NPC組隊的功能。
5.0的NPC組隊功能。
我得承認，早期的NPC小隊給玩家的體驗算不上很好。由於AI低下，你的隊友們無法靈活處理BOSS的各種機制，在強化等級不高的情況下，可能轉眼就死翹翹——比如黃金谷二號BOSS的迴旋攻擊，能一棍子把這些NPC全打趴在地，由你開始精彩的SOLO表演。
但隨著版本的不斷提升，和NPC組隊的體驗變得越來越好。4.0裡，NPC們終於懂得了怎麼處理BOSS的致命機制。而到了5.0“暗影之逆焰”，開發者終於修成正果，讓玩家獲得了完美的單機式體驗：你的隊友們早已不復過去的智障模樣，處理起機制來可能比許多玩家還要溜。但更重要的是，這些以前只出現在過場劇情裡的夥伴，表現都有血有肉。
如果你夠細心，可能會注意到隊伍裡有或沒有敏菲利亞，會決定桑克瑞德的槍刃技能是否完整——這是因為劇情裡桑克瑞德的槍刃彈藥，都是敏菲提供的；帶上阿爾菲諾和阿莉塞兄妹倆的話，當哥哥的總是優先治療妹妹，而不是性命垂危的你；因為法師間惺惺相惜，雅·修特拉總是能優先享受到來自於里昂熱的攻擊增益……
與NPC們攻入格魯格火山的虛假天堂。
BOSS戰的演出同樣出彩。以“水妖幻園”的尾王的二階段為例，玩家需要通過一段曲折的獨木橋才能攻擊到BOSS。而這時候，NPC隊友會有截然不同的表現。急性子的魔法師阿莉塞，噔噔噔噔就衝過了橋；穩重的法師於里昂熱，會在思考後直接傳送到對岸；未經多少陣仗的敏菲利亞，則是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很可能BOSS打完了都還沒過到對面。
為NPC專門寫AI，賦予他們不同的性格特徵和獨特表現，這絕對是件費時又費力的事，即使在單機裡，也未必有多少遊戲能做到，更遑論網遊。畢竟，既然能讓玩家們組隊下本，為什麼還要花心血來安排NPC的表現呢？在網遊裡為NPC隊友做這麼精心的設計，怎麼看都是一件違背宇宙運行規律的事情，就好像水和油融到了一起，或者黃油麵包不沾黃油的那一面落了地。
除非……除非這部遊戲的目標用戶群，不但包括了傳統意義上的網遊玩家，還囊括了對MMO興趣爾爾的單機選手。
但這恰恰就是FF14努力的方向。
遊戲裡還有許多扮演非玩家角色劇情，比如在這場戲裡，我扮演的是早已逝去的英雄布蘭登。
或者用更準確的說法：經過幾個版本的不斷努力，《最終幻想14》終於在維持它網遊屬性的同時，拓展出了一套近乎純粹單機的玩法。如果你是典型的網遊用戶，那很好，FF14有極其困難的零式和絕本，等著你和你小夥伴組隊挑戰，住宅區裡也總有玩家自發組織的大型派恭候你的參與。如果你喜歡單機，那也OK，暗影逆焰優秀的故事和完善的單人體驗，能讓你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裡——幾場直接攻打BOSS的討伐戰之外——不跟其他玩家打任何交道，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從整個大市場的角度來看，MMORPG這幾年一直髮展得不順利。《魔獸世界》已經老邁不堪，到了連在線玩家數都不願公佈的地步。而其他那些砸了重金開發的同類遊戲，玩家數量和WOW全盛期差了幾個數量級，根本無望接過領軍大旗。在這個整體陷入泥潭式掙扎的MMORPG行業裡，只有FF14能夠置身事外。拋開作為網遊本身所具備的優秀素質不談，它越來越完善的單機式劇情和遊戲體驗，同樣功不可沒。我們完全可以說，FF14通過看似背離網遊傳統的做法，吸納許多原本與MMO隔離的單機玩家，開拓了新的藍海。
充滿惆悵的幻影之城亞馬烏羅提。
更重要的是，FF14最好的時代，可能還沒到來。對於未來，我們依然抱有強烈的期待。劇情上講，它最大的矛盾衝突尚未徹底展開；從實際的角度出發，史克威爾艾尼克斯不可能怠慢這日進斗金的聚寶盆——更何況他們連2002年發行的網遊FF11都還在不斷更新；再看歷史，FF14的每個新版本，都成為了它最好的版本，這股勢頭迄今不減。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在“暗影之逆焰”裡踏足的第一世界，就是FF14本身的寫照。那個世界歷經磨難，一度瀕臨毀滅，但它不但挺了過來，還稱了充滿希望的地方。就像世界中心那刺向天空的蔚藍色水晶高塔，FF14的未來，也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吧。
雖然想截陽光下的水晶都，但趕上了雷雨天，好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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