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往事:那鋪再也回不去的火炕

東北往事:那鋪再也回不去的火炕

要說早年的東北,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火炕,那時候無論農村還是城市,家家都有一鋪火炕。每到冬天,人們打招呼的方式都不同,從“吃了嗎”變成了“燒炕了嗎”,說這人家的日子過的好,最貼切的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可想而知,火炕在東北有著怎樣的地位。

簡樸的火炕通常分為灶臺、炕體和煙囪,看似簡單,但包含著複雜的物理學和建築學。一鋪炕熱不熱,熱的是否均勻,燒起來倒不倒煙,省不省煤或材禾,都是極有講究的。

灶臺就是廚房,東北人常稱之為外屋地。灶臺的一側緊貼著臥室的牆,靠上部留有洞口,牆也打個同口徑的洞,於臥室裡的炕體連接著。灶臺的另一側貼地面也開一個洞,農村是直接用來燒材禾,城裡則是用來掏爐灰的。

從前,農村的灶臺是用黃泥摻著麻批壘成的,城裡的一般都用紅磚,但裡面還是要用黃泥圍成爐膛,這樣比較耐燒,防止紅磚直接被燒裂。富裕起來後,灶臺基本都是磚質水泥結構,還有貼上瓷磚的,不像從前那樣烏突突的了。

農村的灶臺上一般是口固定的生鐵鍋,分幾印幾印,最大的有10印,那得是大家庭,可以一次做十幾口人的飯,一面熬玉米粥,鍋邊還貼著玉米餅子。從前,鍋的意義比飯碗更重要,沒碗還可以用別的對付,沒鍋可就吃不上飯了。農村最大恥辱莫過於被人家砸了自己的鍋,最難的日子無非是砸鍋賣鐵。

生鐵鍋做的飯特香,飯粒兒顫巍巍發著油光,鍋底還有一層烤的焦黃飯咯咯,它是孩子們的最愛,就著流下來的清鼻涕吃的有滋有味。後來有聰明商家根據飯咯咯做出了鍋巴,各種口味的都有,可就是吃不出那股煙火的味道。

城裡的灶臺沒有固定的生鐵鍋,做飯時是鋁鍋,炒菜時是馬勺子,蒸饅頭時是大蒸鍋。燒的也不是材禾,是塊煤或者無煙煤煤坯,所以,大多數的男人都會打煤坯,這也是女方結婚前衡量男人是否會過日子的一個重要標準。

實在不會打煤坯也不要緊,直接燒無煙煤和黃泥混合成的溼煤,滿滿地添進爐膛裡,上面用爐釺子扎幾個洞通風供氧,讓底火紅彤彤地透出來。小時候最長乾的事兒就是在那幾個通風口上烤粉條吃,燎成酥脆的一卷,嘴裡散發著香甜,每一根都是一段記憶。

壘爐灶沒什麼技巧,尺寸基本是固定的。但炕體的說道可就多了,高度多少,底層墊多少渣土,煙道如何設計,如何選取合適的石板做炕板等等,這些全仰仗工匠的手藝,我們稱之為盤炕。盤一鋪好炕,只要燒幾分鐘的時間,炕梢摸著就應該是暖烘烘的,反之則是拔涼拔涼的。拔涼這個詞本源於東北的火炕,趙本山的小品就是生活,所以才有那麼多東北人喜歡看。

東北往事:那鋪再也回不去的火炕

手藝高超的盤炕工匠,無論在農村還是在城市都很吃香,除了冬天和雨季,基本沒有閒著的時候。主人家請這樣人來盤炕,不僅要付工錢,還要菸酒伺候,要管三頓飯。

張小魚6歲的時候,家裡的炕突然燒塌了,我爹老張非要逞能自己盤。一大早,材料堆了一院子,火炕扒掉,他和兩個工友就在屋子裡開始鼓搗。下午的時候,火炕終於盤好了,外觀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炕面是用黃泥剛剛抹成的,未乾,需要燒爐灶逐漸烘乾。添了大塊煤,火燒的旺旺的,我爹和兩個工友在院子裡吃著花生米、拍黃瓜,喝著散白酒解乏。猛聽得屋子裡一聲巨響,窗子的玻璃立刻全都被震碎了,一團濃煙打著旋兒地衝了出來。

老張新盤的炕爆炸了。

炕洞裡的煙氣因為煙道設計的不合理憋在了一處,隨著溫度的升高,壓力越來越大,最後衝破五釐米厚的石板,把半乾的炕面炸出了一個大洞。這很像我們小時候摔泥巴玩,泥巴的乾溼程度正合適,做出的泥碗越深,裝的空氣越多,摔出的聲響越大。

那晚,我們只好借宿鄰居家,老張也因此得了個外號叫“盤炕”。

煙囪雖然不起眼,但起在什麼位置非常重要,這要綜合考慮房屋的結構和風向,東北一般都是把煙囪放在炕梢一側牆角的背陰處。煙囪的高矮最關鍵,高度不夠,陰雨天炕洞就會倒煙,我們家的炕就犯這個毛病,常常燻的我們兩眼通紅。

城裡的煙囪做好後很難改動,也因此留下了很多的危險,每年冬季都有被煤煙燻倒的人家,嚴重了會留下後遺症,再嚴重就會死亡。後來,很多家都在煙囪上加裝了風扇,氣壓低的時候就開一宿,總算是能避免被煤煙燻倒了。

火炕盤好後,最後一道工序是油炕,早先農村一般都省略這個工序,直接用一鋪炕蓆代替。炕蓆一般用高粱秸稈劈出篾條曬乾後編制而成,完全手工,十分的麻煩費力,它透氣、光潔、易於擦拭,與土炕搭配和諧、自然,天人合一,應屬中華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炕蓆還有個好處就是,可折下一小段用來剔牙,極有鄉土氣息。

城裡的油炕一般用厚牛皮紙做材料,用漿糊平整地貼在炕面上,不留一絲一毫的褶皺。黃色的油漆兌上汽油,均勻地刷牛皮紙上,乾透後上一道亮漆做保護。這樣,一鋪黃澄澄完整的東北火炕就做得了。

躺在這樣的炕上,看著牆上糊著的報紙咿咿呀呀,我認識了“東北”兩個字,連夢裡一切的一切都是很東北的。

睡火炕也是有講究的,炕頭永遠是留給當爹的睡,代表一家之長。但炕頭有時燒的太熱,會上火,會半夜燙的睡不著,於是就鑽到緊挨著他的老婆被窩裡,然後窸窸窣窣的一陣忙乎。

張小魚一直沒機會睡炕頭,所以,當有一年去旅遊睡農家火炕時,死命地搶了炕頭,總算是體驗了一把權威的感覺。但那感覺實在是不好,張小魚連著三天排不出來大便,回到市裡連忙跑去醫院,大夫驚奇地說,“哇唔,不喝水嗎?屁股裡夾根鐵條是啥感覺?”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家搬進了樓房,本以為這輩子再不會睡火炕了。想不到結婚時,蛋先生準備的新房雖然是樓,但沒暖氣,需要燒火炕。我覺得炕硬,硌的肉疼,即便是鋪三層褥子,仍覺得不得勁兒。蛋先生只好拆了大屋的火炕,靠牆根留了段煙道出來,冬天就靠這點熱量取暖。實在是冷,凍得受不了了,只好跑到小屋的火炕上,真是暖和啊。

2003年,我們搬了新家,從此徹底告別了燒爐子,也徹底告別了東北火炕。

東北往事:那鋪再也回不去的火炕

炕不同於床,它不止僅僅是個物件,一個擺設,它承載了東北一種熱辣辣的文化。家裡來了客人,不熟的就依著炕沿坐會兒,熟悉的一定要說“趕緊上炕,炕上暖和”,再親近的就要留在炕上吃飯。一張褪了色的炕桌,油炸花生米、白菜大豆腐、酸菜燉粉條,再來一壺熱過的散白酒,三個菜開喝。

火炕,就是生活,就是日子,我媽以前就總說我家日子過的不順,連炕都不好燒。我的童年就在這鋪炕上流轉,有糟心也有幸福。夜裡,熄了燈,一家人躺在熱乎乎的火炕上,我爹趴在炕頭抽旱菸,我媽則東家長西家短的念秧,廠子裡又要加班了,下個月該買煤了,陽曆年前有份禮要隨,孩子過年的衣服買什麼樣的......迷迷糊糊中就進入夢鄉。

夢中,爹媽在吵架,我和姐姐在一旁看著樂,我們不勸,因為我們相信他們之間還是有愛情的,不然怎麼打了這麼多年,為何還睡在一鋪火炕上呢。

如今的東北人離火炕越來越遠,好多孩子留在了關內發展,東北的人口越來越少。父母在世,他們在東北還有個根,等父母走了,他們連一鋪火炕都沒有了。

那時,東北,東北的火炕,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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