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野心、陰謀與背叛——你不知道的崤之戰

亂世、野心、陰謀與背叛——你不知道的崤之戰

他勤政愛民,他堅毅果敢,他寬宏大度,他禮賢下士知人善任,他知錯能改勇於自責,他具備一個傑出君主的所有美德,一次輕信讓他的王圖霸業延遲了二百餘年……

東周襄王二十四年,春秋魯僖公三十二年(西元前628年),秦國(春秋時期秦國大致包括今陝西省中南部渭河平原,最東不越過陝西河南交界的潼關)

西陲霸主秦穆公任好接到消息,晉國(大致在今山西省中南部和河南省西部)君主,春秋第二霸晉文公重耳死了。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想起了將軍杞子的報告:鄭國(大致在今河南省中部)國君將國都北門城防交給了我們,如果派軍隊來偷襲,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佔領鄭國。

秦穆公再不能按捺那顆躁動的心,儘管有些大臣認為路途遙遠行軍困難,但他再三權衡,還是決定出兵。

於是,當年年底,十二月,秦國動員了一支精銳部隊,由最優秀的三位將軍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率領,出兵遠征鄭國。

次年春天,秦軍順利通過天險崤山(在今河南省西部,以險要著稱),途徑周朝王都洛邑(大致在今河南省洛陽市);二月,抵達鄭國以西二百餘里滑國(今河南省偃師市)。恰好經商至此的鄭國商人弦高發現秦軍偷襲鄭國意圖,於是假冒鄭國使者勞軍,暗示鄭國已經知道消息做好了戰鬥準備,正嚴陣以待。秦軍將領被弦高迷惑,認為己方偷襲意圖無法達成。於是他們攻滅與此毫無關係的無辜滑國,然後班師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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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崇山峻嶺中的崤山通道

當晉國得知秦軍偷越國境襲擊自己的盟國鄭國,正在操辦晉文公喪事的卿大夫們集合開會討論對策,在大將先軫極力推動下,大家統一思想,暫停國君喪禮,由新君晉襄公親率軍隊進至崤山,伏擊並殲滅了回國的秦軍,俘虜了孟明視等三位秦軍主將。

晉軍凱旋而歸後,晉國太后文贏(秦穆公之女,晉文公遺孀)說服兒子同意釋放了被俘秦將。晉將先軫知道後很生氣,派人追趕,但是沒有追上。

孟明視等逃回秦國,秦穆公非常自責,他以君主身份承擔了全部責任,赦免了將軍們。此後秦國君臣一心,勵精圖治,其後秦軍幾次伐晉報復,終於擊敗晉軍,重回崤山拜祭告慰犧牲將士。

1、 崤山,秦人心中永遠的痛

這就是春秋時期決定性戰役之一,秦晉崤之戰。

這一戰決定了中原地區二百年命運。在春秋第二霸晉文公重耳壽終正寢後,晉國霸業得以長期維持;而西方巨獸秦國從此回首向西,逐漸遠離中原爭霸。

從贏秦始祖秦非子開始,歷代秦人在關隴地區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奮鬥,他們抓住了犬戎入侵周王東遷的機會,毅然出兵勤王;歷經百餘年浴血奮戰,終於掃平了橫暴關中平原的大大小小各支戎族,收復宗周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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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秦穆公在位時,秦國已由蠻荒之地的蕞爾小邦成長為西方大國,有資格參與中原諸侯爭霸大棋局。

一代英主秦穆公,本來是有資格、有條件、有能力成為霸主的,但卻不幸遇上了一樣優秀的晉文公重耳。同樣是表裡山河,偏處關西一隅的秦國,被跨有大河兩岸的晉國,牢牢地鎖在崤山以西。因為晉國控制了連接中原的崤函通道,秦國想要進軍中原必須和晉國合作——魯僖公二十五年(西元前635年),周王室內亂,周襄王被驅逐,秦穆公本來打算出兵勤王,但是晉文公聞訊搶先出兵,後發先至橫插一槓子,幫助周天子平定內亂,截胡了尊王攘夷的大義名分。

此後,當晉文公統領優化整合完畢的晉國呼嘯南下爭霸中原時,秦穆公無奈的選擇了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秦穆公當然是有野心的,既然有了爭霸的條件,不搏一搏怎麼會甘心呢?

終於他等到了機會,決定斷然出手。乘晉國國喪反應不及,出兵打擊其盟邦鄭國。一旦秦軍得手,晉國聲望大跌;秦國則藉此展現自己強大國力和有效打擊力,順理成章從晉國手中接手霸權。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被冒犯的霸主毫不客氣的露出獠牙,秦軍慘敗。

本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失敗不是世界末日。但秦軍這一仗實在敗得太慘,身處不利地形,又在無意對有心的情況下遭遇伏擊,秦軍被瞬間打爆,乃至全軍覆沒,幾乎片甲不回。一時間,關中大地村村戴孝戶戶舉哀,朝野上下咬牙切齒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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崤之戰示意圖

儘管此後秦國伐晉扳回一城,但不過是挽回面子。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失去的機會卻不會重來,中原爭霸已成明日黃花,秦人不得不潛伏爪牙蟄伏二百年。

2、 固執拒諫的一代明君

最令人痛心的是,這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最能展現秦穆公一代明君風範的,是他在迎接敗將歸來時發出的沉痛自責:我(剛愎自用)不聽取蹇叔大夫的忠言,以至於讓各位將軍遭受(戰敗的)奇恥大辱,這都是我的過錯啊!

這裡提到的蹇叔是深得秦穆公信任的謀士老臣。秦穆公決定出兵前徵詢蹇叔意見,老大夫非常尖銳的指出:從沒有聽說過讓軍隊非常疲勞的去侵襲相距遙遠的地方(能取得成功)。軍隊(遠征)疲勞,力量衰竭,一旦遠方的國家有了防備,恐怕無法就取得勝利。(如果)鄭國知道我軍行動(的消息),(那麼我軍)費了很大力氣卻不能取得成果,將士們必定會有牴觸情緒。而行軍千里以上路程,怎麼可能(保密)不讓敵人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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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穆公和蹇叔

蹇叔大夫簡直是個天才的預言家!他準確估計到秦軍出征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這一切在之後的實踐中一一得到驗證:

首先,秦鄭兩國相距遙遠——秦都雍城(今陝西省鳳翔縣)至鄭都新鄭(今河南省新鄭市),僅直線距離就超過600公里,換到古代交通條件,實際路程不會少於1500裡(蹇叔估計得還少了)。上古時期部隊行軍日程一般為30裡(即一舍),考慮到秦鄭路途並不平坦,大軍光在路上就得走兩個月以上,根本不可能保密,除非晉國鄭國都是聾子瞎子,才有可能完成奇襲。

其次,因為秦鄭不接壤,就算秦軍行軍能力了得,要到達目的地還得穿越其他邦國,其中就包括晉國。秦軍東征是要挑戰晉國霸權,根本不可能師晉獻公假途滅虢故智,借道晉國攻擊其盟邦鄭國。

這樣一來,秦軍就只能偷越國境了。而這麼做風險極大,出兵偷越國境等於不宣而戰,對付小國也就罷了,而晉國是國力超過秦國的超級大國,一旦被發現,必然要遭到猛烈打擊。

秦軍勞師襲遠,軍需轉運不易,軍隊編制應儘可能精幹,兵在精而不在多,估計不會超過萬人。晉文公在晉國原有上中下三軍外另外編制"三行",實際等於常備六個軍(為避免僭越惡名不稱六軍)。按《周禮》,一軍12500人,晉國常備兵力高達75000人。即使晉國只進行有限動員,哪怕僅出動其中一半,也不是秦軍區區萬人疲憊之師所能抵擋的。

退一步說,即使晉國上下自高自大後知後覺,鄭國君臣醉生夢死屍位素餐,秦軍成功越境奇襲得手。秦國也不可能維持距離本土上千裡的飛地,最終還是要撤出來;辛辛苦苦遠征打下來的疆土,還是得便宜其他國家,徒勞而無所得,為他人作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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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明擺著的問題,不需要大智慧才能看出。然而一向虛懷若谷的秦穆公,這回拒不接受正確意見。而且當老大夫一再進諫時,這位君主竟然不顧貴族禮儀,破口大罵:

(老不死的)你懂個P?(如果你只活)七十歲,墳上的樹木都成材了!("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此語何其惡毒!一代明君就這麼個修養?難道秦穆公利令智昏到喪失基本的理智的程度嗎?

3、 武裝遊行的秦軍

與後方君主氣急敗壞罔顧形象不同,東征秦軍卻謙遜知禮有君子之風。

秦軍長途跋涉經過王都洛邑北門時,全軍依照古典軍禮,下車脫帽(免冑)向周王致敬。其中有些將士禮節不規範,動作輕佻("超乘"),被旁觀者批評為"輕而無禮",並以此為由預言其必敗。其實這是看錯過程,蒙對了結果。秦軍久處邊荒作風粗野,懂得脫帽致敬已經是將軍們知書達禮教導有方了,一點瑕疵實不足深究。

問題是秦軍不是奉詔來勤王,而是要偷襲鄭國;"偷本非禮",遵守禮儀你們來幹嘛?偷襲就該偷偷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偃旗息鼓一路潛行。

洛邑雖然早已不是列國政治中心,卻還是名都大邑天下通衢,消息傳播飛快,大張旗鼓過王都,怕鄭國不知道有軍隊逼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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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因為消息走漏,"輕而無禮"鬧劇的報應來了。秦軍於二月抵達滑國,鄭國已近在咫尺(二百餘里)。將軍們卻被販牛商人弦高迷惑,放棄了原定計劃,匆匆攻滅滑國後班師回國。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因為秦軍毫無保密觀念,苦心孤詣的奇襲計劃就這麼虎頭蛇尾草草收場,淪為笑柄。

其實受騙撤軍還不算最大失誤,畢竟客軍在外情報不足,謹慎一點也情有可原。問題是,既然決定撤退,就要堅決果斷;秦軍上一年十二月出兵,二月攻滅滑國,直到四月才進入崤山;行軍時間大致相同,回師所走路程卻不到出征時一半,可見孟明視等人危機意識何等欠缺。

貪戀掠得財寶行軍緩慢也就罷了,更糟糕的是將軍們居然選擇原路返回。既然已經走漏風聲,那麼就應該料到晉國也得到消息,他們怎麼還敢一廂情願假定晉國不會有所動作,再穿越一次晉境?

返回關中的路線不止崤山一條。除了崤函古道,還可以走崤山南麓,沿洛水谷地西進,由潼關返回,雖說這條路也要穿過晉國部分領地,但相對邊緣。如果不放心,還可以沿伊水河谷南向進入南陽盆地,走商洛古道,完全繞開晉國,由武關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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崤函古道與商洛古道示意圖

即使有不得不走崤山的理由,那也應該以高度警戒姿態行軍,最大限度放出斥候偵察沿線敵情。即使地勢不利最終難免一敗,但總歸能有一部倖免於難,不至於全軍覆沒片甲不回。

對於這次遠征,秦軍上下明顯掉以輕心,幾乎沒有基本的戰鬥警惕,似乎只當做一次武裝遊行。

4、 窺破天機的占卜

當秦軍厲兵秣馬踏上征途,晉國又在做些什麼呢?

把時間退回到這一切開始之前,魯僖公三十二年十二月初十,晉文公蒙主召喚第二天。喪禮上發生了靈異事件——國君靈柩突然發出巨大的異響,國家占卜師偃出來解釋:國君指示我們,西方有敵軍過境襲擾我國,我軍斷然出擊一定能獲得重大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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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一個驚人預言!西方來的敵軍無疑是指將要出發襲擊鄭國的秦軍,重大勝利當然是第二年四月發生的崤之戰!

但這個預言卻不像蹇叔大夫那樣出自嚴密的邏輯分析,而是玄而又玄的占卜。怪力亂神出現準確結果的可能無非兩種,一是撞大運碰巧,再就是利用信息不對稱裝神弄鬼。這次占卜信息量極大,顯然不可能是賭運氣,也就是說晉國方面很早就得到了秦軍出動的情報!

更重要的是,此時秦軍尚未出動,因為晉文公死訊還來不及傳到秦國,即便秦穆公對此有所預見,襲鄭計劃也只是動議,因為他還要等待消息確認才能付諸行動,此時充其量進入出征準備階段!

莫非這位占卜師偃是秦穆公肚子裡的蛔蟲,竟然能提前看穿尚未作出的決定?!

當然,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晉國有高人從蛛絲馬跡中推斷,秦國不滿意晉國霸權準備搞事情,借占卜師偃之口發出預警。

而這就是一種隱晦的戰前動員了。不管晉國上下是否就此取得共識,既然占卜師偃言之鑿鑿,總是要引起重視,必定會佈置關注秦軍動向。

前面說過秦軍規模不會超過一萬人。即使如此,那也是相當大的規模,所謂兵馬過萬無邊無際;尤其是通過崤函古道這種險要關隘,只能保持一列行軍縱隊,大軍前後綿延十餘里,根本不可能掩人耳目。

如果晉國方面有心探察,那或多或少總會發生衝突:即使沒造成大妨礙,消息肯定洩漏出去了,秦軍奇襲隊怎麼還敢悠遊徘徊於中原腹地,甚至回師時還滿不在乎重走故道?

5、 以理服人的大夫

從古至今,偷越國境都是大事,軍隊無故越境更是極端敵意行為,等於不宣而戰。

既然晉國對秦軍異動早有察覺,只要他們想證實,很快就可以偵知秦軍是否偷越國境。

在後來的戰前動員會上,晉軍統帥先軫一開口就是"秦違蹇叔",顯然他對秦國內情瞭如指掌,當然更不可能不知道秦軍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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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軍統帥先軫

然而晉國官方似乎對此並不緊張,既不加強自身防務,禦敵於國門之外,也不知會盟國早作準備,反而抱著漫不經心的態度聽之任之。直到秦軍攻滅滑國以後,卿大夫們才好整以暇坐下來開會慢慢統一思想。

在會上,先軫將軍強烈主張開戰的理由是:(秦軍自己送上門來,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好機會。送上門的好機會不能放棄,敵人不能輕易放過。放走了敵人,就會產生後患,違背了天意,就會不吉利。一定要討伐秦軍!

這話通篇都是在說利弊得失,開戰如何有利,不戰有什麼後患,而不涉及秦國舉動如何險惡,如何欺人太甚。戰前動員不是應該先佔據道德高點,調動情緒引起同仇敵愾嗎?

更奇怪的是,在這圖窮匕見的時候,居然還有人跳出來唱反調。晉國重臣欒枝表態說:沒有報答秦國的恩惠而去攻打它的軍隊,這對得起剛剛死去的國君嗎?

這分明是隻念小恩不知大義的糊塗思想!耿直的先軫將軍應該啐他一臉口水才對!

但是沒有,先軫的答覆是:秦國不為我們的國喪舉哀,反而(乘機)攻打我們的同姓之國,秦國自己就無禮,我們還報什麼恩呢?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嗎?不見得吧?同姓之國值幾個錢?當年晉國攻滅虢國虞國時可沒管同姓不同姓,怎麼現在突然念起家族情?

先軫還說:一旦放走了敵人,會給後世幾代人留下禍患。得,這又回到之前的利弊得失問題上了。他這一番話似乎理不直氣不壯,一直迴避欒枝的核心質疑,尋找並不太有力的藉口搪塞。

秦軍無故越境侵略,就是絕對站得住腳的理由,先軫偏偏絕口不提。

唯一可能就是,這事另有隱情,不適合拿到檯面上說。

6、 先君遺命

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說的?

當然不能說,因為秦晉兩國國已經就秦軍過境進行過磋商並達成諒解,晉國中樞已經同意或者默許此事。

秦軍東進通過崤山是被和平放行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國家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只要有足夠利益,殺父仇人也是可以勾搭在一起的。

秦晉兩國雖然有些心結,但並未真正撕破臉,在一些問題上依然可以選擇合作。

什麼共同利益能讓面和心不和的秦晉兩國攜手呢?當然是爭霸。

晉國爭霸的第一對手其實是楚國,儘管城濮之戰確定晉國霸主地位,但楚國實力仍在,依然虎視眈眈。當時晉國霸業遠未穩固,在這種情況下再與另一大國交惡並不符合晉國利益。

為了共同對付楚國,晉國完全可能讓渡一定利益,比如割讓邊緣地區一些不太重要的領土,移交諸侯會盟時一些程序步驟的主持權,以換取秦國支持。

而秦國要取得相應利益,當然也要付出代價,幫晉國做一些不方便出手的黑活。具體到秦軍襲鄭行動上,一般以為這是秦國挑戰晉國霸權的行為。但是還有另一種可能:

鄭國被晉楚兩個巨無霸夾在中間,在兩國之爭沒有完全明朗的時候,不敢也不願明確站隊,只能奉行兩面討好的牆頭草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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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形勢圖

本來這無關道德,只是生存所迫;但是盟主晉國就是對鄭國不滿(晉文公重耳一行流亡途經鄭國,鄭文公不予禮遇,晉國諸臣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只是礙於盟約不便親自出馬攻伐,於是請秦國代為教訓——由秦國滅掉鄭國,然後晉國再出面裝好人恢復一個殘缺版的鄭國。在這過程中,秦得其財,晉得其土,各有所獲……

問題是雄才大略的秦穆公會為這點蠅頭小利,放下身段當外孫晉襄公的打手,為之火中取栗嗎?

確實,晉襄公沒有這個面子,但如果是晉文公呢?

晉文公?重耳?他不是已經蒙主召喚了嗎?

是的,晉文公死了,但死人未必不能影響活人。晉文公是晉國霸業的開創者,他最清楚晉國優劣所在,為了霸業長存,完全可能主動緩和與秦國的關係,把秦國綁到自己的戰車上。

《春秋》記得很明白:三十有二年……冬十有二月己卯,晉侯重耳卒。也就是說晉文公是在那年最後一個月死去的,等這個消息傳到秦都雍城,秦國君臣商議決策,再集結軍隊準備軍需,無論如何趕不及在當年出兵,更不可能在次年二月就趕到千里之外的滑國。

所以秦軍襲鄭這件事一定是在晉文公活著的時候就定下來的!

如果秦軍襲鄭真是晉文公生前安排好的,那先軫那些繞彎子話就很好理解了。欒枝的質疑根本沒法回答,那等於是說:國君屍骨未寒你們就違揹他的遺命!先軫也沒想說服欒枝,他的話是說給那些猶豫不決者聽的,特別是對晉襄公:藉口已經有了,打秦軍穩贏,讓我們幹吧!管他死去的國君怎麼想呢!

讓晉襄公心動就在這個穩贏上,同姓之國關我P事,重要的是拿一場大勝做登基獻禮!做一個牛逼老爸的接班人是很艱難的,一場大勝能解決很多問題!

7、 和你想象中不一樣的崤之戰

(以下部分包括作者根據邏輯可能性進行的合[腦]理[洞]假[大]設[開],請讀者注意鑑別)

東周惠王二十四年,春秋魯僖公三十二年,西元前628年

一代霸主晉文公走近了人生終點,他在擔心,擔心自己創下的霸業會像齊桓公那樣及身而終。他心中有數,城濮之戰勝利是有僥倖因素的——楚國潛力巨大,不是一次戰役所能打垮的;他們只是暫時蟄伏,等待時機捲土重來。

更讓他憂慮的是,本來還算融洽的秦晉關係如今也漸生齟齬。萬一秦楚走到一起,那將對晉國霸權造成嚴重威脅。他還知道,晉國有不少大夫敵視秦國,這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舅父狐偃(子犯)家族,如果聽任事態發展,兩國關係肯定會嚴重惡化。於是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儘量修復秦晉關係。

為此,晉文公決定讓渡出一定利益,在以晉國為核心的霸權中明確秦國的二當家地位,並且在秦國一直垂涎的黃河西岸領土作出讓步。為了取信於秦穆公,他甚至同意先行交付部分土地。

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秦國要先當打手,攻滅依違晉楚之間的牆頭草鄭國,接下來在諸侯盟會上扮黑臉演雙簧,讓晉國名利雙收後才能謀求一個第二提琴手的地位。

秦穆公對此很動心,但又感到心裡沒底,真的要為晉國火中取栗嗎?

於是穆公拜訪了老臣蹇叔,徵詢他的意見。

蹇叔意見很明確,不同意。他其實不擔心鄭國有備,他擔心的是千里遠征——距離太遠了,等於斷線的風箏,後方完全無法掌握,成敗關鍵掌握在並不可靠的晉國手中。

穆公也很猶豫,他也清楚晉國不可信任。但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冒一次險,有條件爭霸,不努力一把終究不甘心啊!於是他開始動員軍隊,籌集軍需,做出徵準備。

蹇叔對此表示無奈,主公還是太執著於爭霸了,但國君主意已定,他也只能祝福他們好運了。

魯僖公三十二年冬,正當大軍準備就緒蓄勢待發,秦穆公接到消息,晉文公病危,很可能熬不過年了。隨後晉文公派出的密使趕到,重申了兩國密約,表明不管晉文公是否在世,晉國方面都會履行約定。

穆公再一次拜訪了蹇叔,隨後他就發佈了出征命令。在誓師大會上,蹇叔突然出現,面對統帥孟明視發出極其悲觀的警示。穆公大發雷霆,嚴厲斥責了蹇叔,雙方恩斷義絕。

實際上這是君臣約定的一場雙簧表演,甚至可能是蹇叔大夫自己要求的,為吉凶難卜的遠征加一道保險。穆公藉此一方面表明自己有極大誠意履約,另一方面又含蓄警告晉國,我秦國不是沒有人看破風險,你們不要搞鬼!

秦軍終於出動了。跟隨孟明視誓師的只是他的衛隊,他們輕裝急進很快趕到豫陝交界三河口附近的前進基地會合大軍,這黑離鄭國大約還有800里路程。十二月,晉文公去世消息傳來,秦穆公命令原定計劃不變,大軍出關殺向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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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形勢圖

秦軍進入晉國境內,得到晉國預先準備的軍需供應,順利通過桃林塞、崤函古道等天險。一直對晉國存有戒心的孟明視也放下心來,命令大張旗鼓進軍。

魯僖公三十三年二月,秦軍越過了王都洛邑,進抵鄭國門戶滑國。這時,牛販子弦高冒充鄭國使者前來勞軍。

孟明視對弦高的到來略感意外,但並不擔心。秦軍既然高調通過洛邑,就算定不怕走漏風聲。鄭國弱小,沒有能力遠距離偵察預警,等他們發覺有敵來襲,秦軍已經進入200裡範圍內,只要進行3-4天的強行軍即可兵臨城下。而留駐鄭國的杞子等人至少也有千人以上兵力,又早有準備,不會被孱弱的鄭軍輕易殲滅,只要他們堅持住這幾天,便大功告成。

然而弦高在密談中警告孟明視:我們鄭國另有有靠山,楚國軍隊已經秘密進入鄭國。

孟明視得知楚國可能介入非常震驚,他不敢掉以輕心,於是下令主力就地駐紮暫停前進。然後精選戰車100乘,輕裝突前威力搜索。

孟明視進入鄭國境內不久,就遇到了駐鄭秦軍杞子部殘兵,得知新鄭城內出現楚軍旗號逼近秦營,鄭國大夫皇武子上門威脅,杞子諸將驚惶棄軍而逃,秦軍群龍無首自行潰散(杞子部已厲兵秣馬做好戰鬥準備,不會輕易放棄,即使撤退秦軍也沒有損失什麼,穆公向來待人寬厚,杞子不必畏罪潛逃,他們的逃亡更可能是突然其來變故下驚惶失措的表現)。

孟明視判斷,楚軍未必前來,可能是鄭國使詐;但是杞子等人不察中計,秦軍已失內應,強攻風險太大。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放棄原定計劃,撤退回國。

諸將也同意孟明視的判斷,但是他們認為大軍遠征無功而返太傷士氣,要求劫掠滑國。孟明視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同意攻打滑國,並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攻滅滑國。

一直關注秦軍動向的晉軍統帥先軫,得到秦滅滑國消息,大喜。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滑國也是姬姓,他們才是先軫口中的同姓之國。

國君剛死,晉國反秦勢力就借巫卜之言進行反秦輿論準備,只是效果並不明顯。晉文公臨終有過交代,親秦勢力明確支持與秦國和睦;中間派礙於國君遺言,不願明確表態。事情就這麼拖下來了。

現在拿到了秦軍"無禮"的口實,中間派半推半就和反秦派站到了一起,親秦派已經無法挽回局面了……

因為之前爭議耽誤了時間,晉國來不及動員足夠兵力,於是先軫下令附庸姜戎出兵助戰。為了迷惑秦人,晉國故意按約定接濟了回師秦軍一批軍需,於是孟明視放下了最後一絲戒心,毫無防備的進入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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崤山古道

然後就被一面倒的吊打了……

8、 餘緒

大幕落下,群英退場,只有崤山累累白骨無聲傾訴。

秦穆公終於覺悟了,爭霸不能投機取巧,不能指望別國會把霸業拱手相讓。他更認識到此時秦國力量還不足以克服地緣劣勢,爭霸還需要更長時間積澱。

於是,秦人按捺住那顆不安份的心,回首向西,繼續祖先未竟事業。

他們不會想到,這一次等待將超過二百年。

當然,他們更想不到,自己的後代還有"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的英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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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篇:不想當外交官的牛販子不是好間諜

這一段比較有趣,但和本文主旨關係不大,可以略去

由於秦軍之於保密不走心,崤之戰大戲的最佳男配角,牛販子弦高終於有機會閃亮登場。

弦高的所作所為簡直是一個傳奇,他以手中區區四張熟牛皮十二頭牛為道具,成功的忽悠了久經沙場的將軍們,實現了真正外交官所無法完成的任務。

各種資料都說弦高只是一個普通商人,出於愛國之心挺身而出。

實際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外交官不是說冒充就能冒充的。子曰:不學詩無以言,春秋外交第一要素就是熟悉《詩經》,能夠嫻熟運用外交辭令。外交官是要持有證明身份信物的,如節杖之類,不然怎能騙過孟明視等貴族?即使是偽造,也得熟悉相關典章制度才能做得逼真。可見弦高學識不凡,而且經常接觸公室貴族,至少有個"士" 的身份,絕非一介平民。

此時秦鄭關係不錯,新鄭還駐紮著秦軍保護部隊,弦高怎麼會突然產生秦軍可能對鄭國不利的想法?可見他對國際形勢很瞭解,甚至知道兩國不足與外人道的微妙關係。

因此,弦高此人很可能是鄭國派在洛邑的間諜首領,他以商人身份為掩護,探察各種消息。

他得知秦軍到來消息,感覺來者不善,於是火速反饋國內。鄭國當局立即探察駐鄭秦軍杞子部動向,發現他們確有異動。鄭國高層群策群力緊急搓商,終於得出一條險計:指示諜報首領弦高以使者名義勞軍,有計劃的傳遞假消息迷惑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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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高犒秦師

弦高不是簡單暗示鄭國有防備——這根本沒用,秦軍早已估計到這一點,鄭國實力太弱,縱然有備也難以抵擋秦軍。弦高必須向秦軍傳遞信息:楚國已經介入鄭國事務。

為什麼要詐稱楚國介入呢?因為小國本身無力抗拒入侵,只能把水攪渾;為丁讓秦軍忌憚,必須詐稱另有一個大國介入。而秦國體量相當的大國無非是晉齊楚而已。晉秦也是盟國,秦軍又是從正西方向前來,兩國很可能另有交易狼狽為奸。齊國自桓公身後諸公子內亂不已,沒有心思對外干涉。只有楚國,枕戈待旦,時刻準備重奪諸侯霸權,有動機也有能力干預;秦楚也有過節,城濮之戰時秦軍站在晉國一邊,楚人粗蠻,報復也在情理之中。

秦軍果然中計,迷惑暫停進軍。新鄭方面把握住這個時間差,命人打出楚國旗幟在駐鄭秦軍營地周邊出沒,然後派大臣正面接觸驚疑不定的秦將杞子,一番虛張聲勢之下,措手不及的秦將被完全震懾,驚惶之餘不敢組織抵抗,棄軍逃亡……

因為這個絕妙的借力打力詐計,鄭國險而又險的避免了滅國慘禍。

這是小國精英集體危機處置的經典案例,並非某個孤膽英雄隻手擎天救國。

弦高雖有大功,但他是潛伏人員,身份無法公開,不能得到恰如其分的表彰。但他是幸運的,還能作為一個平民愛國者銘記史冊,更多幕後英雄只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尤其是提出詐稱楚國介入的智者,為了避免鄭國被晉國借題發揮打擊,他的功績無法宣揚,甚至不能被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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