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从金人的角度理解靖康之难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岳飞这首著名的《满江红》慷慨壮烈,激情澎湃,在表达拳拳报国之志的同时,也代表了后人对“靖康之难”事件叙述的主流认知轮廓——软弱腐败的北宋被贪得无厌的野蛮金军入侵,后者甚至将宋徽宗、宋钦宗二圣掳掠往北方,巨大的屈辱让赵宋皇室和宋朝臣子百姓蒙羞,并激起南宋抗金雪耻的民族情绪。

但如果翻开北宋末年的史书,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种历史解释似乎存在不少疑问:

首先,就在1127年靖康之难前四年,北宋刚刚通过赎买的方式收复战略要地燕京,此前宋金两国就已结成“海上之盟”,昔日盟友为何突然反目成仇?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可以简单归咎为金人的贪得无厌吗?

其次,宋徽宗朝对西夏战事屡有胜绩,1104年底还曾收复七十余万人口的青唐地区。这说明宋军并非不堪一击,那为何在应对孤军深入且长线奔袭的金军之时却一败涂地,还让金军两年间两次兵临汴京城下呢?

再者,宋徽宗喜欢花木奇石,奢侈无度,事实上当时的宫廷开支仅占财政收入很小的比例。而且,1126—1127年间,北宋被迫从皇宫和政府藏库中拿出巨额金、银、娟等财货进献金军求和,也从侧面证明宫廷的现金财产依然充裕。此外,北宋的军事开支从未受到宫廷支出的影响。因此,将靖康之变发生的根源归咎于宋徽宗的奢靡生活似乎也值得商榷。

最后,金人为何非得把罢黜后的宋徽宗、宋钦宗,以及大量赵宋皇室掳往北方呢?一方面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无法用来勒索金银钱财;另一方面不提对行军进度上的拖累,他们难道不怕激起沿途北宋遗民的阻击和反抗吗?

要解释上述这些疑问,单从北宋的角度看是不够的,如果能加入金人的视角,或许就能得到更好的解释。在近期出版的历史著作《汴京之围》一书中,作者郭建龙就深入挖掘了综合辽、金、宋三方的丰富史料,试图复原靖康之难的真实过程。

互惠共赢的盟友还是背信弃义的猪队友?

1115年四月,辽国降臣赵良嗣觐见宋徽宗,向其通报了辽国内乱,以及女真在阿骨打率领下反叛辽国且节节胜利的情报,并向其献出了联金灭辽的战略。此后,宋金结成“海上之盟”。

根据郭建龙《汴京之围》一书所述,宋金双方本来相约出兵夹攻辽国。但当金国使臣出使北宋时,却被滞留拖延半年,宋廷也没有派遣使臣确认夹攻辽国的时间和配合计划。阿骨打看到北宋爽约的迹象,便率领金军先行行动。等辽中京大定府陷落后,宋徽宗才想起必须赶快出兵燕京,才能避免落在金国后面。宋军进军燕京起初节节胜利,便要求金人不得过燕山界,等吃了败仗后,又改口请金军进攻燕京,最后以岁币赎买的方式交给北宋。

在整个灭辽战争中,北宋军队不仅没有打赢一场胜仗,还无视两国协约反复无常。可以说,不仅没有帮上忙,还拖延了金军的作战计划。好在赎买每年三十万匹绢和二十万两银打消了金人的不满,但接下来的“张觉事件”就真的惹恼了金人。

张觉本是辽国在平州的守将,后投降金国。宋徽宗不顾宋金联盟和相关约定,招降张觉。金人大怒,率军攻下平州,并截获了宋徽宗赐给张觉的委任状。张觉逃往北宋,金国向宋徽宗要人。宋徽宗自知理亏,担心金人问罪,只好杀死张觉,并交给金人。

这件事至少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一是金人对北宋彻底失去信任,宋金联盟破裂,这也成了后来金军南下攻宋的口实之一;二是让归降北宋的辽军将士心寒意懒,北宋边境尤为倚重的郭药师,也因担心自己的人头也成为宋徽宗安抚金人的道具,便率长胜军投降金军。

军事太弱还是管理混乱?

一提到北宋的灭亡,大家很容易联想到的就是崇文抑武的风气。宋朝虽然文化繁荣,经济发达,市民生活丰富多彩。但宋太祖赵匡胤有感于前朝五代十国军阀林立的混乱局势,定下祖制,严格约束武将的兵权,让文官约束武将,宦官监军。可以说,北宋的经济文化的辉煌灿烂和军事上的羸弱都与此有关。

具体到靖康年间宋金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北宋历经王安石变法军力有所加强,对西夏战争也各有输赢,当时江南的方腊起义刚刚平息,北境还有勇武善战的降将郭药师的长胜军驻守;金军则刚刚击败辽国,势如破竹,士气正旺。

但在宋徽宗派童贯率军收复燕京过程中,宋军本来手握胜券。《汴京之围》一书提到,当时郭药师探得燕京城的虚实,断定里面辽军不过万人,便率五千精兵从迎春门入城指挥巷战。不巧的是,刘光世的后继兵马没有及时赶到,被辽国援军抢占先机。

此外,金军第一次南下攻宋,兵分东西两路,两条线路之间隔着巨大的太行山脉。其中西路军遭到太原守将张孝纯的顽强抵抗,最终使西路军无法与东路军在汴京会师。

由此可见,尽管北宋军力与金国有差距,但北宋阵营依然有如张孝纯、郭药师、种师道、种师中、李纲等得力战将。只需做好合理的人事安排和统筹调度,北宋也并非毫无转机和胜算。

故意羞辱还是文化差异?

在历史上,王朝末年的存亡战争各有不同,但靖康之难与北宋灭亡的特殊之处在于,宋徽宗、宋钦宗两个皇帝以及大量的赵宋皇室、嫔妃等都被金军掳掠往北方,也由此成了汉人如鲠在喉的耻辱。

在汉人眼中,皇帝是天子,各种繁琐的礼仪反复强化了其其尊贵和权威。中原王朝政权经过千余年的演变,从上到下已经根深蒂固地接收了这儒家伦理秩序。

反观金人,阿骨打不过是刚刚统一女真部落,1115年才称帝。在女真人这一游牧部落长期征战的习惯中,一个部落被征服后,部落首领就会被胜利者带走。带走他们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消除未来的抵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被虐待。在大多数时候,这些被带走的人只是换个地方生活,他们仍然被认为是血统高贵的人,甚至可以与胜利者的家族通婚,在新地方担任高官,只是不允许他们回到原来的部落罢了。

所以说,宋人和金人在对掳走徽钦二帝认知上的错位,本质上是由中原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文化差异决定的。站在宋人的角度,“靖康耻”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国耻;而在金人看来,这不过又一次部落征服胜利的延续罢了。事实上,宋徽宗、宋钦宗在被掳走之后,金人也一直给与其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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