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木心《童年隨之而去》:似水流年,往事並不如煙

深夜多曉風,檀香自繚繞。手捧木心卷,猶憶少年時。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怕的預言,我的一生中,確實多的是這種事,比越窯的碗,珍貴百倍千倍萬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脫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木心先生如是寫道。

01、

清風柔情似水,足以撫慰平壤與蒼穹。此時此景,寧夜靜謐如眠。我喜歡在每個季節讀木心的書,四季之姿有異,感受自然相異。這篇《童年隨之而去》,尤其打動我。偶讀至此,無一次不是百感交集。

兒時每遇雷雨夜,便躲進媽媽被褥,任憑窗外是何險境,眼前總有片祥和港灣賴以棲息。如今思來,恍惚又如初。不知幾個雨夜,明燈畔,家人皆安睡,只一頁詞慰藉。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船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矣。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想來《虞美人》是蔣捷最為人所稱道的舊作,寫於他失意時。中年、壯年和暮年,必經之路,必在悲歡離合間徘徊。

人生即如一場雨,歷經“大珠小珠落玉盤”般輕快張揚的青蔥年華,輾轉幾時,逢迎似驟雨酣暢的中年意氣,最終 “也無風雨也無晴”,歸根於如酥春雨的垂暮。

身已老,心卻忽的渴望能沿著模糊不清的印痕,尋覓曾有過的冀動。

讀木心《童年隨之而去》:似水流年,往事並不如煙

木心畫作

02、

“向世界出發,流亡,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國、故鄉。”

想當年,我知這世間還有一位木心時,便是由此。我終究無法知曉他怎樣淡化此番痛楚歷程,也請恕我難以真正的感同身受,或是揣測他是因何心境而抒此情愫。

我只記得我的目光停滯在“流亡”兩字,久久不忍查閱這些文字背後,隱藏著怎樣一位堅忍的筆者。他用一隻自由的筆和一個豐富的靈魂,便能擔起沉重的生之枷鎖。他在用沉默的言語,表達生之多艱,生之多福。

如今諸事漸明朗,頓覺先生若干年所隱忍於胸的思感,或許亦已脫手、破碎,伴隨浮氽的碗,不知向何處,隨之飄遠了童年。“雨過天青雲開處,者般顏色做將來”,他這顆飄零的心,總該與青瓷水盂彼此照應,在紙上飄遠,落墨不回首。我知道他終其一生,雖與外界過多相隔,卻遲早守得雲開見月明。

人該將自己寄託何處?執著於物,怎料物會破碎;執著於人,也許人終離析。歸根結底,不如返璞歸真,執於本心,求得安穩。若能心無一物,便可難惹塵埃。

讀木心《童年隨之而去》:似水流年,往事並不如煙

木心畫作

03、

流亡久矣,木心先生樸素如常,心思巋然。幾十年來,幾卷書稿,寫開、修改、丟棄、重來,獄中所寫六十六頁經他仔細疊折,縫進棉褲,幸得重見天日。

倘陳丹青若未曾詳盡介紹,我無法想象這字句所到處,滲透的寂寞。“人害怕寂寞,害怕到無恥的地步!”字裡行間,點滴往事。我恍又目睹這對“老小無猜”,徘徊在站臺,各自點著煙。而後,話未央,煙已散。

執筆伏案,這隻失落的碗無端攪擾思緒,碗底傳來一陣低吟:“去吧去吧,我的書,你們從今入世,凶多吉少。”目光望向書架,木心先生若有知,該會含笑吧。

他的幾乎全部書稿,已從獄中出發,流亡,千山萬水,海角天涯,終於迴歸故鄉。

讀木心《童年隨之而去》:似水流年,往事並不如煙

木心畫作

北京的靜夜,總也燈火明媚。高樓處,一個個身影透過簾幕,為次日的奔波勞煩,難以真正平息。而離此尚遠的晚晴小築,興許已萬物安睡。那便睡吧,和著柔風,莫被喧囂染滿塵埃,為它故去的主人,守護這方安寧,給他一處靈魂得以休憩的角落。

今朝重閱木心文,幸而先生從未放棄執念,未敢教萬事隨童年盡付東流。

倘若面容仍清晰,才思未斷絕,鬢已星星矣的他,該是一副慈眉善目吧。坐在藤椅前,點起煙,環視著圍繞身側的青年面孔,笑逐顏開,靜靜開啟這段僅屬於他的並非如煙霧般飄渺的木心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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