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連載)中國刑偵一號案:京-冀-疆系列殺人搶劫案(4):“零星”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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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文學連載)中國刑偵一號案:京-冀-疆系列殺人搶劫案(4):“零星”罪犯

第四章

一、一包玉米和10年徒刑
  任何人走向犯罪都有著外部的和內部的原因。白寶山返京後不到一個月就重新作案,5O天內連作4案,打死哨兵1人,打傷軍警人員6人,除了他反覆強調的戶口問題外,當然有著他自身的更深層的根源。
  早年因盜竊,他被判刑。這造成他的家庭破裂,妻子與他離婚,兒女也跟著受累。他認為前罪判得過重,這影響到他的整個前程。他把這筆“賬”記到法律和社會的頭上。
  按照白寶山的說法,他僅僅因為盜竊了人家幾件衣服,就被判了4年徒刑。在服刑期間,被揭發出另一件事:他因喂鴿子,入院盜竊人家一書包玉米,被主家發現,追出來,他用木棍打了對方頭部一下——結果,他被冠以搶劫罪,加判了有期徒刑10年。
  他不服氣。
  在判決時,他就認為法律對他不公正。他沒有犯那麼大的罪,卻被判了重刑,對此他耿耿於懷。服刑期間,他在監獄裡還反覆研究刑法,以弄清什麼是“盜竊罪”,什麼是“搶劫罪”,認為他充其量是盜竊,不應以搶劫罪量刑。
  這件事他始終裝在心裡,成為其報復社會的理由之一。


  那麼事實是怎樣的呢?
  我仔細閱讀過有關方面的材料,應該說,量刑尺度,在不同的時期都有著當時的標準,我們只能歷史地看待;另一方面,事情也不像白寶山描述的那樣簡單。
  我們可以看一下關於白寶山早年的兩次判決書——
  1983年,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83)石刑字第46號刑事判決書所確認的主要事實如下:
  一、1982年12月,白寶山與張某在居民區盜竊晾曬衣服2件,價值人民幣10元。
  二、1983年1月21日,白寶山和張某連續撬鎖3起,盜竊天鵝牌坤錶1塊,舊皮夾克1件,真絲被面2塊,尼龍雙人蚊帳1頂,尼龍自動傘1把,女式高跟鞋等共70餘件,價值人民幣50O元。
  三、白寶山1982年12月16日入室盜竊鳳凰牌自行車1輛,價值人民幣110元。
  據此,白寶山以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

1985年,白寶山在監獄服刑兩年後,被揭發出犯有餘罪,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85)宣刑字第157號判決書的主要內容如下:
  一、白寶山1982年12月17日夜,在古城前街某號院內,偷玉米3書包,被事主郝某發現,追至門外。白寶山用木棍猛擊郝的頭部,致使部某顱骨線形骨折,頭皮裂傷,縫合9針。


  二、1982年底,白寶山夥同白某,在石景山綜合修配二廠一車間,盜竊手推車外胎170條,車軲轆兩個,價值人民幣3150元,運出銷贓,得款2855元。已全部追繳,發還。
  三、1982年8月8日,白寶山夥同石某,偷盜牡丹牌12英寸黑白電視機1臺。
  四、1983年1—3月,白寶山夥同石某等,偷盜工廠倉庫內管件,閥門160件,價值1900元,偷盜圓木1根,直徑40釐米,長7米,銷贓得款500元,全部揮霍。
  據此,白寶山被判搶劫罪5年,盜竊罪7年,決定執行11年,與前盜竊罪4年合併,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4年(自1983年3月8日起,至1997年3月7日止),剝奪政治權利2年。
  從以上材料看,北京市兩家初級人民法院當年對白寶山的量刑應該說是恰當的,並無如他所說偷一書包玉米便加判10徒刑的畸重情形。1982年前後,社會平均生活水平很低,多數工職人員月薪只有幾十元人民幣,白寶山的盜竊數額不菲。他多次與同夥入戶盜竊,性質惡劣。而在刑法上,對盜竊罪與搶劫罪的區別有著明確的規定,持械行兇,搶奪他人財產,傷害他人身體,以搶劫罪判刑是完全正確的。
  但白寶山並不這樣想,他從自身的私利出發,認為法律對他不公平。這種思想在他漫長的服刑過程中,在他承受離婚等人生打擊時,不斷得到加強。

  白寶山是一個報復心理極重的人,1998年3月,白寶山在法庭上曾相當清晰地表述過他在獄中產生的報復思想。他說:“我想過了,法律這樣判我,我服刑出來,就去殺人,殺死那些受法律保護的人。如果法律判我20年,我出來殺成年人;如果法律判我無期(徒刑),減刑後我出來年紀大了,沒能力殺成年人了,我就殺孩子,到幼兒園去殺,能殺多少殺多少,直到殺不動為止……”
  這裡形成了一個悖論,一個改造和反改造的悖論。白寶山是一個極端的典型。他犯了罪,在改造的過程中受到懲罰,他卻把責任推到無辜的人們身上。他的思維是最簡單的反向思維:法律“不公正”地懲罰了他,那麼一旦有機會,他就用不講理的方法,懲戒法律。
  二、“預謀犯罪”白寶山前期的心理過程
  服刑,整個改變了白寶山的人生道路。
  家庭沒有了,妻子兒女失去了,白寶山成為一個孤獨的鰥夫,成為被遺棄者。在獄中,每每回想起來,他都覺得自己可憐,也覺得對不起兒女。
  白寶山的舔犢之情在他的犯罪意識中佔有重要位置。白寶山出獄後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並沒有去看望過自己的兒女,這更說明他在心裡極為重視他們。現在他還沒有錢,他不願給兒女留下這麼一個落魄的印象。將來,出現在兒女面前的,將是一個有錢有地位的父親,他將留給他們一大筆財產。

  1991年,也就是在宣武區人民法院宣判加刑的5年之後,白寶山作為北京調犯,被遣送到大西北,在新疆石河子新安監獄服刑。
  大約在1992年間,白寶山接到當時僅10歲的女兒一封來信。女兒在信中向他訴說,繼父對她媽媽不好,經常打罵她媽;對他們兩個孩子也不好,別人家的孩子上學都有零花錢,他們沒有。他們在外邊總受別人欺負……
  孩子的心靈受到了傷害,孩子的生活也受到多方面的影響——這都與他白寶山有關。
  這封信對白寶山的觸動很大。跟白寶山一起服刑的同監犯李清亮(化名)說,白寶山接到女兒來信,情緒極不正常。後來白寶山把這封信拿給李清亮看,當著李清亮的面痛哭了一場,發誓說:“我出去之後,一定要弄到300萬(元),給我的兩個孩子買房子,每人買一輛奔馳車,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不能比別(的有錢)人差。”
  白寶山在獄中沒交下幾個朋友。這與他的性格有關,他與大多數犯人都不來往。李清亮是為數不多的一個。他比白寶山年長,人性不錯,有見識,服刑前曾在北京某軍事單位供職,懂得槍械知識。與白寶山要好的還有兩人,一個叫吳子明,一個叫小蛋子(化名),他們都是本地人。吳子明對白寶山非常佩服,小蛋子曾跟白寶山住一個監號,他對小蛋子格外照顧,兩人是另一種友誼。

  當時李清亮對白寶山的境遇充滿了同情。入獄,離婚,兒女受罪,即使說出弄300萬那樣的狂話也能理解。獄中人為了宣洩,為了自慰,常常如此。白寶山與他人不同,他是個有心力的人,不受信口胡吹,他想了,說了,就打算去做。還在監獄的時候,他腦子裡就一遍遍過電影,設計著日後出去,如何去弄這300萬元。
  ——這隻能去搶銀行。
  他又一次次給自己出難題,設想搶銀行會遇到怎樣的情形,他又怎樣應付,把自己追到“窮途末路”,再想辦法解脫出來。
  躺在監號的角落裡,混跡於勞改的人群中,打飯吃飯睡覺,白寶山凡人不理,心裡轉動的都是這些念頭。這成了他的白日夢,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成為他消磨時光的好方法。當然,外人是不瞭解的。
  在監獄裡,白寶山便著手做著各項準備工作。
  他知道,要作大案,沒有文化知識是不行的。小時候他不肯讀書,進了監獄卻臥薪嚐膽,堅持把文化課學下來,達到了能讀書能看報的水平。
  這時的白寶山在外表看來很老實、很勤奮,這正是他“立大志”的階段。
  同時,他開始研究案例。
  他對所有能找到的,無論書本、雜誌還是電視上的案例(監獄裡能看到電視),都抱有濃厚的興趣,以專業眼光反覆加以研究。尋找作案人在實施犯罪過程中的繼漏,分析警方的偵查思路和方法,研究作案後如阿逃避警方的打擊。勞動之閒,他常常跟李清亮“探討”。

  一次他在電視上看過某警匪片後,對李清亮說:“這人太笨,遇到警察不能跑,要迎上去打。迎上去打還有跑的機會,一開始就跑,肯定叫人家捉住。”
  還有一次,他看了幾本雜誌,和李清亮議論說:“他們被抓,毛病都出在錢和物(贓物)上。不帶那些東西,就是被警察抓到,身上沒有證據,警察也沒辦法。”
  在白寶山“預想”的那些案件裡,作為主人公的他,必須有武器。白寶山向往的不是普通的槍,是火力猛,威力大又攜帶方便的槍種。還要有車,有高超的射擊技術和駕駛技術——這都是前期準備的“必要條件”。
  在監獄裡不可能搞到槍,也無法學習駕駛技術,但他可以學習槍械知識,還可以設法收集子彈。

新疆與內地比,有著許多的不同,新疆是祖國的西北邊陲,土地遼闊,人口稀少,由於它的特殊的地理位置,也由於新疆特殊的歷史,當地槍支彈藥的散佈面比較廣。退伍軍人、基於民兵、獵戶、甚至普通農牧民的手裡,都可能有子彈。文革期間,散落到民間的槍支彈藥不在少數。加上一些部門對子彈管理不嚴,也造成彈藥流失。因此,在新疆搞子彈,比內地要方便得多。
  新疆的勞改監獄,因地理環境和勞改條件所限,把犯人分為“收監犯”和“零星犯”兩部分。零星犯負責種菜、放牧等零散勞動。部分零星犯夜裡不收監,又叫外宿犯,他們有單獨與外界的農牧民接觸的機會。白寶山就是利用這個條件,尋機“買”到步機槍子彈和手槍子彈,並把它們藏匿起來。


  弄到子彈,只解決了他“預謀犯罪”構思中的一個環節,他還要熟悉槍支的性能和使用方法。
  在這一點上,他充分利用了服刑前曾在某軍事單位工作過的李清亮。李清亮對多種槍支都熟悉——這可能是白寶山接近李清亮的根本的原因。白寶山與其他犯人關係緊張,惟獨跟李清亮“無話不講”。據李清亮回憶,白寶山對各種型號的槍支都有著濃厚的興趣,“求知慾”極強。
  李清亮說:“白寶山問我槍械知識,包括槍的結構、射速、裝彈量、保險位置、如何分解等等,每一種槍支都問得很細。我記得我們談過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五六式自動步槍,5-4式手槍。他還問過六四式手槍的情況,我沒有使用過,講不清楚,他很遺憾。他也給我講他所知道的一些知識,比如自動步槍的保險如何打開,怎樣打單發,怎樣打連發;自動步槍彈夾裝彈量,微型自動步槍裝彈量等,他能分辨出自動步槍的型號。他是外宿犯(零星犯),常和武警在一塊玩,這些知識他是通過武警慢慢了解到的。他還問過我哪種槍威力大。我告訴他,短槍中5-4式威力最大,長槍中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命中率高,自動步槍射速快,火力猛。我記得他說過,他喜歡體積小,裝彈多的槍……”
  白寶山還向李清亮打聽北京軍事單位哨兵的值勤情況。比如,哨兵上崗,只攜帶槍支不裝彈藥,就是從李清亮那裡探聽來的。他對李清亮說講石景山附近的軍營,說:“我出去之後,要搞就搞哨兵,他們警惕性最低,容易(把槍)搞到手。”

  對比一下北京發生的一系列襲軍襲警案,我們發現,白寶山當年所說和日後所做,有著驚人的一致性,連細節都沒有改變。包括“襲擊哨兵”,包括“迎上去打”。閱讀李清亮的問訊筆錄,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李清亮刑期長,至今仍在獄中,他不可能知道白寶山在外邊都幹了什麼。但他描述的這些情景,就像敘述白寶山的整個犯罪過程,居然絲毫不差。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願意相信白寶山所說“出獄時抱著兩個想法”是真實的。
  白寶山出獄後,曾觀察過附近的銀行。銀行的情況與他在獄中的想象有著極大的差別。加上不久鹿憲州搶劫運鈔車案件破獲,白寶山深知自己沒那樣的本事,放棄了搶銀行的打算。
  白寶山在監獄裡的這些準備工作是在暗中進行的,他利用自己的不善言談,把自己偽裝起來。白寶山幹活比較出力,並注意搞好與管教與武警的關係,利用當“零星犯”之便,常去鹼渠摸魚,用絲網捕鳥,有所收穫便把獵物送給他認為有用的人。在一個時期內,他在監獄裡屢受好評。
  1993年初,即白寶山來到大西北的第三年,經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八師(即石河子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他被減刑一年。裁定書稱:

  “白寶山在1992年改造中表現認罪守法,服從管教,遵守監規,認真學習三課和改造行為規範,改造思想穩定,態度端正,負責養牛工作積極主動,全年打草30噸,產奶25噸,敢於制止違法行為,全年無違紀行為,寫思想彙報20份,全年出勤率100%,雙百考核2O2分,年終評為支隊勞改積極分子。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七十一條規定,對罪犯白寶山准予減刑12個月,原剝奪政治權利不變。”
  這一切,都是最表面的現象
  三、成為“外宿犯”
  新安監獄隸屬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八師監獄管理局管轄,農八師與石河子市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兵團系統叫農八師,地方系統叫石河子市。新安監獄位於石河子市西北,是142團場界內的一個勞改單位。
  新安監獄距142團場約10公里,監獄建造在戈壁灘上,北邊緊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中國第二大沙漠)。監獄呈正方形,高牆之外全是荒草地。監獄南側有一排低矮的豬舍(過去是牛棚),周圍沒有任何其他建築。
  請記住那排豬舍,那地方曾發生過十分兇險的血腥故事。
  監獄裡的犯人,每天要早點名。吃過早飯,然後在武警的武裝看押下,到指定地點從事農業勞動。勞動的地方四角插下小旗,旗子的連線就是警戒線,犯人的活動區域不得超過警戒線之外。午飯由另外的犯人送到地頭。晚上幹完活,仍在武警看押下返回監所。進入監獄大牆後要進行晚點名。犯人站成幾排,點到誰,誰大聲答“到”,之後要蹲下。點名無誤才能吃飯,然後回監號睡覺。

  石河子是北疆(天山之北稱為北疆)重要的產糧區和產棉區,監獄犯人的主要任務也是從事農業勞作。有時還要挖掘水渠。水在這裡有著極重要的意義,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是全國最大的半固定沙漠,水通到哪裡,哪裡就能建成綠洲。修大渠時,監獄管理方在鄰近地點號房,當作臨時監所。犯人仍在管教人員和武警的押解下勞作,在管理上,比平常要更嚴格些。
  對一般犯人,他們的日常生活就是這樣。
  但有少數犯人例外。因監獄除安排犯人集體勞動外,還有許多零散的工作需要犯人去做。比如監獄的菜地,再比如養豬、放牛、放羊。這樣就產生了“零星犯”。
  零星犯一般在刑期超過半數且表現較好的犯人中挑選,還需要一個條件,就是要交納一定數量的保證金。新安監獄的辦法是交納人民幣10000元,用這筆錢買牛,由出資人放牧,產奶出售給附近農墾團場。這樣,犯人可以獲得一定的自由,監獄又可以創收。
  零星犯也有兩種,一種晚上收監,一種不收監。晚上住在監獄之外的,又叫作“外宿犯”。當年,新安監獄的外宿犯僅有3人,他們住在監獄外邊的牛房(現已改為豬舍),夜裡值班看牛。
  這3名外宿犯都是北京人,除白寶山之外,另兩位一個叫李寶玉,另一個叫傅克軍。

  零星犯想逃跑是有條件的。第一,他們有逃跑的時間,白天晚上都有單獨外出的機會;第二,他們有經濟條件,監獄與他們簽訂“承包”合同,每月有一定收入。但逃跑也不容易。首先,逃犯抓回來都要加刑;其次,零星犯之間有一種類似“連坐”的責任關係,有人逃脫,其他相關犯人將受到審查和處理;其三,零星犯一般距刑滿時間都不長,此時逃掉並不值得。新疆監獄年年都有犯人逃脫,但零星犯中的比例並不大。
  1990年,白寶山作為北京調犯遣送到新疆新安監獄時,李清亮已經是零星犯了。他負責種菜。李是山西人,當過兵,轉業在北京工作,因報復殺人被判刑,入獄後始終表現較好。白寶山剛來時跟李清亮住一個監號,菜地出菜時缺人手,李清亮常點名要白寶山出來幫他。
  李清亮勸白寶山:“家裡要是有經濟條件,寄點錢來,弄個‘零星犯’吧,少受點兒罪。”
  白寶山就請李清亮代筆,給家中寫信,把這邊說得極為可憐,要家人想辦法為他籌措資金“買”一個零星犯。

母親是惦記他的,兩個姐姐也疼他,畢竟他是家裡唯一送出去的孩子,小時受了不少苦。母親還有個說不出的想法——如果不送他去老家,也許他走不上這條路。家裡總覺得這些年虧了他。因此,接到來信後,家裡多方湊錢,母親借債,兩個姐姐和大弟幾乎拿出全部積蓄,湊齊了這筆款子,匯到新疆。


  白寶山成為零星犯。他與李寶玉、傅克軍、田守水(化名)每人出資10000元,買下了17頭奶牛,開始了放牧的生活。
  零星犯相對收監犯來說,有著許多便利。他們不受監獄作息制度的限制,晚上不回監所。外出自由,只要當天能返回來即可。有時候隔夜返回,只要不被管教人員發現也不受懲罰。他們不僅可以去142團場,還可以去沙灣縣城,甚至可以坐汽車去石河子市和奎屯市遊逛。當零星犯期間,李寶玉、博克軍等人多次出去嫖娼,白寶山也跟著去過幾回。
  白寶山平時沉默寡語,但他殘忍的本性,時而也有流露。
  有一次,李清亮和白寶山等幾個零星犯坐在牛房裡聊天,不知誰家的狗在門外叫,把白寶山叫煩了。大家都沒留意,白寶山站起來。門邊上立著一把和泥用的鋼叉。他抄在手上。這時候大家還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忽然就衝到門外,把那條狗嚇得都不敢叫了。他一叉就從狗肋上插進去,插到了狗的心臟。那狗嗚咽了兩聲,便倒下死了。
  屋裡人面面相覷。事後議論起來,都說白寶山這個人心狠手黑,是個“蔫土匪”,別看他平時不愛說什麼。
  歹毒的事還做過一些,只是沒被人發現。
  一次,他跟管教慪氣,暗地裡放火把獄裡的草垛燒了。

  後來——他便開始殺人,在監獄裡殺人,他居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四、犯人李寶玉失蹤
  李寶玉1961年生人,原是北京毛毯廠的工人,因盜竊罪被判刑。傅克軍1963年生人,原是北京燈泡廠工人,1983年因用暴力手段劫持出租汽車被判刑。傅克軍是獨子,家裡有四個姐姐。
  李寶玉、傅克軍和白寶山一起放牛,3人的關係始終緊張。白寶山“嘴笨”,不合群,又是北京石景山區的人,李寶玉、傅克軍瞧不起他。
  3人中,李寶玉是組長,他年齡比傅克軍大些,但家裡不如傅克軍家有錢,兩人間也鬧矛盾。傅克軍花錢買了牛,還為自己買了兩匹馬。他騎著馬去放牛,在白、李面前,很有優越感。他的馬李寶玉、白寶山是不能動的。為這事,傅克軍跟李寶玉打過架,打得頭破血流。然而,兩人在欺負白寶山上,卻能合到一塊兒。
  傅克軍朋友多,李寶玉會來事兒,兩人跟管教的關係不錯。白寶山很孤立。除了第一年,因勞動表現較好受過表揚外,因他的拗脾氣跟周圍人都疏遠了。傅克軍、李寶玉更是合夥擠兌他。清牛棚、起糞、擠奶、壞天氣裡去收牛——倒黴的活他們都支使白寶山去幹,白寶山表示不滿,他們輕則臭罵一頓,重則拳腳相加。

  白寶山不打架,也不罵人——他罵不過他們。整個變得更加沉悶,整天的跟誰都不說話。
  大約在1993年夏季的一天,白寶山和傅克軍一起放牛,兩人發生了口角。事情本來不大,可白寶山趁傅克軍不備,搬起一塊大石頭,惡狠狠地從背後砸在傅克軍的頭頂上,頓時砸得鮮血直流。
  表面看,這是一次偶發事件,其實不然。這是白寶山報復殺人的一起未遂案件,是他早就蓄謀好的,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的嘗試。
  他沒有達到目的,他就停了下來。因他突然感到,石頭不行,用石頭很難一下把人打死,需要改用其他方法。
  事情很快演化成一場普通的毆鬥,沒經過中隊,以白寶山賠償傅克軍500元人民幣在私下裡做了了結。
  此後不久——1993年9月,李寶玉卻忽然失蹤了,打破了他們三個北京人外宿放牛的格局。
  李寶玉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卻沒再回到牛房。
  傅克軍沒什麼不正常,白寶山也沒什麼不正常,兩人照樣坐在牛房裡看電視,然後照樣關燈睡覺,甚至誰都沒有提起李寶玉。
  類似的情形以前發生過。李寶玉可能外出嫖妓,可能去了石河子,可能因什麼事情耽擱在外邊。

  第二天晚上,李寶玉仍沒回來。
  傅克軍照樣不聞不問。白寶山把李寶玉兩天未歸的情況向監獄領導做了彙報。
  獄方對李寶玉失蹤事件進行了調查。
  李寶玉並沒帶走任何東西,他的失蹤令人懷疑。況且,李寶玉還有一年就服刑期滿了,按照常理,犯人在這種時候沒有特殊理由,是不會逃跑的。雖然存在著許多疑點,因找不到其它證據,事情最終仍以李寶玉脫逃定案。
  李寶玉因何失蹤,最清楚底細的人,莫過於白寶山。
  大約在一週之前,李、白二人發生了爭吵。李寶玉擂了白寶山一拳,白寶山沒有還手。李寶玉罵他:“你他媽是個男人嗎?你有本事,你也打呀!”白寶山說:“我不打你,我熬到現在不容易,我把你打得輕了,不管用;我要是把你打死,不是加刑就是槍斃……我划不來……”李寶玉說:“你他媽少來這一套,是男爺們兒你也犯把脾氣給咱瞧瞧,別淨給北京人丟臉。”白寶山說:“行,你等著,這幾天我就犯把脾氣給你看……”
  事情不了了之了。李寶玉認為白寶山不過是說說而已,他犯脾氣能犯到哪兒去?
  白寶山第二天就著手準備。他不聲不吭,揹著人在牛棚後邊挖了一個長寬各一米,深約兩米的土坑,然後,把200元錢塞到牛棚的牆縫裡。

  傅克軍騎馬出去了,白寶山來找李寶玉,說:“我的錢藏牛棚裡,摳不出來了。”
  李寶玉說:“那你找誰?自己弄去。”
  白寶山說:“你幫幫我,弄出來我請客。花我的錢,我請你喝酒還不行嗎?”
  李寶玉認為這是白寶山在討好自己,嘴裡罵著操蛋,跟白寶山走進牛棚。
  他問:“錢在哪兒?”
  白寶山指了指牆縫。那地方很低,貓腰才能看到。
  李寶玉低頭往裡邊瞅,錢捲成一卷,果然在牆縫裡,用手指頭是摳不出來的。他到外邊轉了轉,找到半截細鐵絲,彎個鉤兒,貓腰幫著白寶山鉤錢——他根本就沒想到這是白寶山的一個陰謀。
  這時白寶山站在他的身後,摸出事先準備好的鐵錘子,對準李寶玉的後腦就是一下。
  李寶玉翻翻白眼,一聲不吭地栽倒下去。
  白寶山掄起鐵錘,對準李寶玉的頭部連續又打了四五下。李寶玉顱骨的右半部砸得塌陷下去,頭骨碎裂,腦漿四溢,白花花的骨片翹出頭皮。白寶山看李寶玉被打死,把他的屍體扛出牛棚,扔進他事先挖好的土坑裡。土坑邊上放著一把鐵鍁,三下五除二,沒用半個小時就把李寶玉的屍體埋好。這地方是沙土地,好挖好埋,不沉降。上邊做了偽裝,灑上些水。牛棚裡抱些乾草,把血跡和腦漿攙進牛糞裡。

  一切都收拾停當,白寶山坐在牛棚外曬太陽,放牛的傅克軍還沒回來。
  這天白寶山睡得格外香甜,心情也特別舒暢。李寶玉的屍首就在距他不到8米的地底下躺著,他連噩夢都沒有做。
  本來,白寶山想先殺掉傅克軍,那次用石頭沒砸死他,倒先把李寶玉處理掉了。既然先殺了李寶玉,傅克軍就讓他再活些日子吧。總不能剛剛“失蹤”了李寶玉,馬上又“失蹤”個傅克軍,那樣,他白寶山擔嫌疑。
  李寶玉失蹤案,雖然存在著種種猜忌,卻沒人懷疑到白寶山。白寶山平時不愛摻和事兒,他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殺人呢?

五、血濺牛房
  1994年3月22日——距李寶玉失蹤僅僅半年,傅克軍再次失蹤。這一次引起了中隊的警覺和重視。
  當時正值春天,天氣還冷。在牛屠放牛的共有4人,田寶山、傅克軍、秦百川和田守水(此兩人為化名),4人全是北京調犯。
  3月20日晚上,秦、田、傅、白4人吃過晚飯,在牛房裡看一陣電視,9點鐘,秦百川和田守水就回監號了——他倆不是外宿犯。當夜,在牛房住的只有白寶山和博克軍兩個人。
  21日早晨,秦百川來牛房幹活,沒看見傅克軍。他問白寶山,白寶山說:“傅克軍去團場送牛奶了。”


  中午,博克軍沒回來,但誰也沒意識到傅克軍會失蹤。
  這天白天,白寶山老是犯困,哈欠連連的,大白天躺在房子裡睡懶覺。秦百川進來,發現傅克軍的被子褥子枕頭都不見了,問白寶山,白寶山說:“傅克軍走時都帶走了。”秦百川起了疑心,他想,傅克軍去送牛奶,帶被子枕頭幹什麼?
  田守水也是一大早就過來的。他去打掃牛棚,發現牛棚已收拾乾淨,地上還灑了水。
  白天,監獄的焦中隊長過來一次,談今年承包的事。因傅克軍不在,田守水說:“等克軍回來,大家商量商量再定。”
  午飯後,白寶山又躺下睡覺。田、秦二人看電視看到五點,白寶山爬起來,出去收牛。田守水到食堂把晚飯打過來幾人一齊吃。到了晚8點
  ,仍沒等到傅克軍。田守水、秦百川一同回了監號。
  22日上午,田守水和秦百川出來,仍沒見到博克軍。兩人還在開玩笑,說傅準是在什麼地方喝多了酒,要不就是找女人給扣住了,誰也沒向中隊報告。下午,傅克軍在地方上的一個朋友過來找他,傅不在,大家一起喝的酒。到了晚上,白寶山才向中隊報告,說:“傅克軍自21日早晨外出,至今未歸。”

  晚上11點,監獄的魏中隊長、焦中隊長帶領武警把白寶山、秦百川、田守水3人收監,說:“傅克軍跑了,中隊要對你們進行審查。”
  當晚,魏中隊長安排另一名姓唐的犯人住進牛房。
  夜裡,唐某躺在傅克軍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有什麼氣味刺激著他。他伸手在土牆上抹一把,覺得腥乎乎的,打開燈辨認一番,發現牆上有許多噴射狀的汙點,像是血跡。再仔細檢查,在房子的頂棚上也發現了同樣的汙點。他嚇壞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向中隊做了報告。
  事情上報到獄政科和142團場派出所,當天就對牛房進行了檢查,牆壁和頂棚上的點狀痕跡,經化驗確定是人血(其中夾雜著雞血),同時,在傅克軍的床鋪底下,找到未被帶走的700元人民幣。有人反映,21日清晨,看見白寶山在院裡燒東西,燒的是棉被或大衣那樣的物品。在傅克軍失蹤的同時,他的馬也失蹤了。此外,中隊在牛棚的頂棚上,搜出步機槍子彈和手槍子彈共計95發。
  因出事當天,只有白寶山與傅克軍兩人住在牛房,白寶山自然成為重點嫌疑對象。
  獄政科王永康副科長提審白寶山,審訊工作持續了十幾天,白的態度死硬,只交代了藏匿95發子彈的問題,拒不承認與傅克軍失蹤有任何瓜葛。

  勞改中隊和獄政科曾判斷傅克軍遇害,屍體可能用馬匹馱到周圍的荒野裡掩埋掉了。他們在監獄周邊的可疑地段進行搜索,並動用了警犬,未能發現傅克軍的屍體。
  發動犯人提供線索,監獄的人犯反映,白寶山與傅克軍有矛盾,主要因為博克軍不讓白寶山摸他的馬,為了這樣的小事就去殺人,不合情理。熟悉白寶山的田守水說:“傅克軍跟白寶山的關係時好時壞,兩人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按說白寶山不會殺人。”
  事實上,傅克軍就是被白寶山殺害的,他採用了殺李寶玉同樣的方法。
  白寶山是個記仇的人,他有著瘋狂的報復心理,平時又顯得不動聲色。他的思維方式,與普通人不同。雖然他與傅克軍、李寶玉的矛盾都是小事,但他並不這樣想。他覺得他受了欺負,他從心裡厭煩他們,這已經構成了他殺人的理由——就像他討厭那條狗,就一定要殺死它一樣。
  殺掉李寶玉,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淡化人們的印象,為此他又等了半年。在他的意識裡,傅克軍必須殺掉。他天天看著傅克軍不死,常常感到不能忍耐。
  3月20日深夜,白寶山醒來,他認為該動手了——沒有任何直接的原因,他們也沒吵架,甚至,這幾天兩人相處得比平時還要融洽。

  戈壁的夜晚冷悽悽的,牛房外是狼嗥般的風聲。所有的犯人都回了監所,荒野地裡孤零零佇立著這排低矮的牛棚。除了棚裡的老牛,牛房只住著他們兩個。
  黑暗中白寶山爬了起來。
  傅克軍睡得爛熟,他微微地打著響鼾。
  白寶山低著頭看他一陣,慢慢地舉起了鐵榔頭。
  吭地就是一下,輪起來又是一下,狠狠砸在博克軍的腦袋上,傅克軍長長地哼了一聲,就再沒了氣息,那身死肉也鬆垮下來。
  掩埋傅克軍的屍坑已經挖好,打死傅克軍之後,白寶山拿著鐵鍬出去,又把土坑整理了一番。
  再返回牛房,白寶山嚇了一跳。
  博克軍又起來了,他一動不動坐在木床上。但他反映遲鈍,兩眼直瞪瞪的,似乎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寶山的鐵錘又砸過去,因用力過猛,“撲哧哧”竟把半個榔頭砸進傅克軍的腦殼裡——這就是造成鮮血四濺的原因。

傅克軍再次倒下,鮮血立刻染紅了他的被褥和枕頭。
  白寶山沒有開燈,他把傅克軍的屍體揹出去,埋到坑裡——這個土坑是緊貼牛棚的牆根挖下去的,距牆皮不到半米遠,也挖了兩米深。


  處理了屍體他才覺出這事做得有漏洞,他弄出了血,傅克軍的被子,褥子、枕頭上到處都是血。他坐了一陣,便把染血的鋪蓋抱出去,點
  火焚燒了,灰燼用沙土埋起來。凌晨時分他又在牛棚周圍做了衛生,灑上水——這就是後來田守水看到的情景。
  這次白寶山的疑點太多:第一,20號夜裡,牛房內只有他和博克軍兩人住宿;第二,牛房裡有血跡,濺得牆壁上天花板上都是;第三,博克軍行李丟失得不合情理;第四,傅克軍的床板底下藏著700塊錢——任何人逃跑的時候也不會把現金丟下。當然還有其它跡象,包括白寶山與傅克軍平時的不睦,也包括半年前李寶玉失蹤案,這不能不讓人作出聯想。
  白寶山的抵賴方式是死不認賬。為此他也吃了不少苦頭,獄方把他關進小號,單獨羈押了3個多月。經過多次提審,白寶山一口咬定:傅克軍是3月21日凌晨5點,帶著行李騎馬離開的牛房。至於房間裡的血跡,白寶山解釋說,那是傅克軍與李寶玉從前打架打破了頭,噴上的血點子。
  白寶山還向獄政科提供許多其它線索,以證明傅克軍逃跑有據。
  他說,博克軍經常在外邊找女人,他把牛房生產的奶送給某女,還給對方送掛曆,傅克軍為這女人經常夜不歸宿。他說,博克軍還常去另一女人家賭博,那個女人曾來牛房找過他,兩人商量一起出去做生意。他說,傅克軍在牛房聚賭,欠外邊許多賭賬。他還說,傅克軍常與地方上的陌生人來往,多次談到去伊犁口岸做生意賺大錢的打算……

  總之,傅克軍為了女人可以逃跑,為了躲賭債可以逃跑,為做生意也可以逃跑。
  這些辯解並不能使人信服,但是,監獄方始終沒有尋找到博克軍的屍體,無法確認他已經死亡。白寶山又態度死硬,無論你採取什麼方法,他不是裝傻充愣,就是給你來個拒不認賬。他終於“硬挺”了過來。監獄方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無法給白寶山定罪。兩年過去,傅克軍失蹤案只能作為“懸案”掛到一旁。
  因傅克軍案,白寶山被單獨關押了125天,寫過保證書後,繼續回去放牛。1996年3月7日,他如期提前一年獲得釋放。3月12日,白寶山回到北京。
  白寶山前期收集的子彈,被勞改中隊沒收了。在他重新獲得“自由”之後,利用惡劣天氣裡附近牧民的羊群誤入監獄草場的機會,把羊扣住,要挾對方。作為交換條件,他從牧民手中弄到了3包步槍子彈(75發)和50發手槍子彈。
  這一次,他把子彈埋在水渠附近,釋放後,他把子彈挖出,全部纏在身上,帶回了北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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