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燃燒的島群”第208篇原創文章，全文共3865字，配圖14幅，閱讀需要8分鐘。
本文可以作為《決戰中途島》一片的歷史背景來閱讀，前作已介紹迪克·貝斯特和俯衝轟炸機的故事，約翰·沃爾德倫等魚雷轟炸機中隊的故事，以及“加賀”號航空母艦被焚燬的9小時的故事。
在回顧和研究中途島海戰時，我們不可避免地要去反思日本人的作戰計劃，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才拿出這麼個奇葩方案？同樣，我們將先儘量復原進攻方也就是日軍的中途島作戰方案和預案，代入到當事人的角度去回顧和分析。
圖1. 珍珠港和中途島兩大海軍作戰方案真正捉刀者——黑島龜人海軍大佐
中途島作戰計劃仍由山本最信任的高參黑島龜人海軍大佐操刀，他的設計思路有幾個要點：
1、在珍珠港作戰中沒能殲滅美國航空母艦部隊，導致美國航母在開戰後活動頻繁，襲擊馬紹爾群島（電影裡有所表現）、襲擊拉包爾、襲擊威克島和南鳥島、襲擊新幾內亞的薩拉莫阿和萊城、襲擊東京、珊瑚海海戰，幾乎每個月都在出擊，讓日本帝國上下不勝煩惱，必須要加以殲滅；
2、經過半年多的戰爭，美軍實力受損，士氣低落，面對佔有優勢的日本艦隊的傾巢而出很可能採取避戰態度；
圖2. 戰爭初期美國航空母艦編隊多次襲擊日本在中太平洋的基地，包括馬紹爾群島
3、夏威夷群島是美軍必救和必保之地，進攻該群島的前哨基地必定能引誘美軍來救，效果比遙遠而漫長的“美澳切斷計劃”更好。但需要注意的是，進攻力量不能一下子全部暴露，因為誘餌不能大到讓殘存的美國艦隊一口吞不下！
4、由海軍軍令部提出並堅持的阿留申作戰計劃可以同期進行，目的是在中途島以北佔領幾個前哨島嶼基地，進一步增加對夏威夷美軍出擊的壓迫感，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任何能夠支持阿留申作戰屬於佯攻的原始資料，所謂的佯攻很可能只是後世研究者的臆斷；
圖3. 美澳切斷計劃需要在距離陸地最遙遠的海域作戰，見效顯然不如直接攻擊夏威夷群島來的快
5、為了達到上述目的，有必要出動聯合艦隊幾乎全部艦艇，設計一個詳細的方案，包括削弱中途島和荷蘭港防禦，支援登陸並攻佔中途島、阿圖島、基斯卡島、阿達克島等地在內的美國領土，引誘美國艦隊從珍珠港出擊，然後加以殲滅，最後還考慮到了對新佔領的領土的防禦問題。
黑島按照他一貫的風格在小黑屋裡進行了長時間的思考，最終拿出了海軍史上空前複雜的MI和AL作戰計劃，在這個計劃裡，他將聯合艦隊分成若干支部隊，特別值得提出的下面幾支：
1、南雲的第一機動部隊，主力是六艘航空母艦（後來因珊瑚海海戰而削弱到四艘）、兩艘戰列艦、三艘巡洋艦和十艘驅逐艦，這是主要的打擊力量，負責在第N-3天（N為預定登陸日，在6月前20日之內選擇，最終確定為6月4日）從西北方向以航空兵壓制中途島，從第N-2天起預計將偵察到從瓦胡島出發前來救援的美國艦隊，南雲將有充分的時間來做出反應；
圖4. 中途島，由沙島（左）和東島（組成），其西60英里還有一處很小的珊瑚礁島，名為庫雷環礁
2、庫雷環礁登陸部隊，主力是水上飛機母艦“千歲”、“神川丸”及一艘驅逐艦，負責在第N-1天佔領位於中途島以西60英里處無人的庫雷環礁，並建成水上飛機基地，支持接下來的登陸行動；
3、中途島登陸部隊，除了運輸船外還有一艘輕巡洋艦和十艘驅逐艦，負責運載包括海軍第二特別陸戰隊1500人和陸軍一木支隊1000人，在第N-0天分別登陸沙島和東島。戰鬥預計在數日內結束；
4、近距離炮擊支援部隊，主力是第七巡洋艦戰隊的四艘重巡洋艦“熊野”、“鈴谷”、“最上”、“三隈”，以及兩艘護航的驅逐艦，他們的任務是在登陸部隊上島時提供炮火壓制；
圖5. “日進”號水上飛機/“甲標的”母艦，中途島作戰也攜帶了6艘“甲標的”，在艦體中部存放
5、近藤主力部隊，由兩艘快速戰列艦“比睿”和“金剛”號、四艘重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七艘驅逐艦，以及一艘最新服役的快速輕型航空母艦“瑞鳳”號組成。這支部隊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前述的近距離炮擊支援部隊，任務包括應付可能出現的美國艦隊的反擊，如果中途島防禦頑強，還要進行岸轟支援；
6、山本主力部隊，由第一戰列艦戰隊的三艘最重型的戰列艦“大和”、“長門”和“陸奧”號組成，並編入兩艘水上飛機母艦“千代田”和“日進”號，搭載“甲標的”袖珍潛艇和摩托艇，在奪取中途島後用於加強島嶼的防禦。為了保護山本，還編入一艘老式航空母艦“鳳翔”號、一艘輕巡洋艦和八艘驅逐艦。
圖6. 參加中途島海戰的大和號戰列艦，注意此時兩舷仍然只裝備155毫米副炮
山本主力部隊的設定顯得非常多餘，他們坐鎮在最後，表面上的目的是隨時準備支援並消滅之前的幾個部隊無法對付的美國艦隊。但在中途島海戰時，美國戰列艦部隊基本都已經喪失戰鬥力，剩下的戰列艦怎麼也輪不到“大和”號來收拾殘局，這些最大口徑的重炮放在第一線壓制中途島的效果更好，但是黑島顯然不敢把手上的“王炸”放到第一線，或許“大和”號的出戰只是為了讓山本五十六本人能博取一個“親臨前線指揮”的美名而已。
7、潛艇偵察部隊，由14艘潛艇組成，部署在中途島和珍珠港之間的預計美軍增援路線上，負責提前發現並預警美國艦隊。但是每條潛艇的位置被限制得很死板，而且在可視範圍內沒有重疊區域，存在監控漏洞，事實上美國艦隊早在潛艇偵察部隊就位之前就通過了這一區域，白費勁了。
圖7. 我們熟悉的海戰地圖上總是充滿了莫名複雜的各種艦隊路線圖
可以看得出，黑島的作戰方案是一個環環相扣的複雜方案，南雲的機動部隊只是參戰部隊中的一小部分，但卻是暴露在最前線、承擔最繁重工作的日本艦隊。南雲部隊經過珊瑚海海戰的消耗只剩下四艘航空母艦，航空兵一下子減少了三分之一。而且一旦南雲部隊被中途島和美國艦隊夾擊，其它部隊並沒有能力馬上予以支援。這是整個方案最大的漏洞和破綻！
山本和黑島對美國艦隊的判斷也很有意思，按照戰前雙方積累的情報以及研判珍珠港內的實力，山本想當然的認為美軍很可能會將戰列艦和航空母艦混編成一支足夠強大的力量，然後慢騰騰地挪到中途島附近，去反擊近藤信竹的近距離炮擊支援部隊，也就是說，山本給尼米茲下的誘餌其實是近藤新竹的四條巡洋艦，而不是南雲忠一的四艘航空母艦。
圖8. 戰爭後期，日本才開始裝備專業登陸艦，本圖後方為一等輸送艦，前方為二等輸送艦及特型內火艇
但從美軍前半年的活動來判斷，美軍早就把笨重緩慢的戰列艦丟在珍珠港，而單獨以航空母艦編隊行動，為什麼這次一定會出動戰列艦？如果美軍發現了進攻中途島的近藤艦隊，又怎麼會不判斷出更多的日本艦隊在後方伏擊？這一場海上的“圍點打援”，得要多麼笨的對手才看不穿山本和黑島的把戲？
中途島作戰的關鍵時間點也很有意思，日軍顯然沒有考慮或者拒絕考慮情報洩露的後果，在圖上軍演時，由戰列艦派松田千秋少將指揮的美方故意將美國艦隊部署在中途島東北方向伏擊南雲，一舉擊沉兩艘母艦，事後聯合艦隊參謀長宇垣纏在山本的授意下修改了結果，以便讓圖上軍演能夠“順利”進行到底。
圖9. 站在山本後方的宇垣纏海軍中將，他是聯合艦隊的參謀長，深得山本信任
山本在軍演的最後還拉著南雲囑託了一番，提醒他注意可能提前出現的美國艦隊，但是南雲顯然是懵圈的：整個方案你全都定了，我還有修改的機會麼？南雲的航空參謀源田實海軍中佐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更加經典，他的說法是“鎧袖一揮”——如果美國艦隊敢來，勞資揮揮袖子就能把他們全滅了。
狂妄至此！
另外一個同期進行的阿留申作戰也同樣複雜，但是大體上跟中途島方案類似也分為壓制美軍基地、炮擊美國島嶼、掩護登陸等幾個環節，由四支相互獨立的艦隊分別複雜：
圖10. 源田實海軍大佐，他是南雲機動部隊的航空參謀
1、角田覺治的第二機動部隊，主力是兩艘航空母艦“龍驤”號和“隼鷹”號、一艘水上飛機母艦“君川丸”、兩艘重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他們的任務是偵察和定位美國艦隊，以及航空壓制荷蘭港；
2、阿留申登陸部隊，由於目標是登陸2-3個無人島嶼，登陸艦隊也分為兩部分，其一是1143名陸軍士兵將登陸阿圖島和阿達克島，由一艘輕巡和四艘驅逐艦護航，其二是海軍第三特別陸戰隊將登陸基斯卡島，由兩艘輕巡和三艘驅逐艦護航；
3、北方部隊主力，由一艘重巡洋艦、兩艘驅逐艦組成，這點兵力稱作主力部隊有點可笑，不過他的主要任務還是搭載阿留申作戰的總指揮細萱戍子郎中將，以便他能夠“親臨前線指揮”。
圖11. 阿留申警戒部隊的四根老蔥更像是去打醬油混戰爭資歷的
4、阿留申警戒部隊，由四艘最老式的戰列艦“日向”、“伊勢”、“扶桑”、“山城”，兩艘輕巡和12艘驅逐艦。這個部隊的作用在黑島的計劃裡都語焉不詳，因為登陸阿留申的無人島嶼根本不需要戰列艦級別的岸轟支援，那麼這四根“老蔥”千里迢迢趕赴前線的作用據我看來，一是為了應付可能出現的美國鐵烏龜，配合“大和”主力部隊打一場史詩般的戰列艦決戰，二就是讓這支著名的“柱島艦隊”，光耗油不頂用的老大哥部隊能出來透個氣，露個臉，以便水兵們回老家有吹牛的本錢。
圖12. “龍驤”號航空母艦，它的一架艦載機給美軍送上零戰大禮
阿留申作戰和中途島作戰實際上是兩個關聯度並不大的行動，也許只有這支最老邁的阿留申警戒部隊最有可能支援到山本，之所以沒有跟山本主力部隊編在一起，可能是山本自己都嫌棄他們太慢了。無論如何，攻擊阿留申群島的行動是1942年6月最多餘的一件事，既起不到吸引美國艦隊來決戰的作用，又浪費了寶貴的重巡洋艦和驅逐艦部隊（老戰列艦可以忽略了），甚至是四航戰的兩條航空母艦如果加強給南雲部隊（雖然南雲未必看得上），也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圖13. 山本五十六，一手導演了珍珠港和中途島兩場大戲的海軍將領
但是歷史不能假設，十萬日本水兵就拿著這樣一份無比複雜的作戰方案出發了，乍一看每一條船都被規定了具體的任務，細一想其實都不知道如果美國人不按常理出牌又該怎麼辦，就像是一個貌似無比精妙的捕鼠籠，萬一美國艦隊這隻大老鼠不按照規定的路線來又怎麼辦呢？
南雲忠一自始至終對這份方案都沒有表態，也許他知道除了順從他也做不了什麼。整個方案像極了一個完全不懂航空作戰的小參謀的手筆，貌似考慮得面面俱到，卻又錯漏百出。也許在講究等級、機制僵化而又有山本這樣喜歡獨斷專行大領導的日本海軍裡面，整個方案就是一場集體切分豬肉的大雜燴！
圖14. 時任美國海軍部長（文官）的弗蘭克·諾克斯
事實上，在中途島海戰打響之後，美國海軍部長弗蘭克·諾克斯在被告知阿圖島失守時發表了一段短小精闢的評論：“日本人要麼不懂現代戰爭，要麼根本就沒有資格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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