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做過三行對譯,都不敢說自己學過初中文言,但這樣做真的對嗎?

沒做過三行對譯,都不敢說自己學過初中文言,但這樣做真的對嗎?

拙作《是部編版初中語文教材把這個註釋改錯了,還是老師和學生跑偏了?》,從《論語》中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中的“殆”當作何解釋談起,說了一些在文言教學與文言學習中應該注意的問題。

這篇文章在網上引發熱議,閱讀數量近二十萬,評論數量有近千條,但是相當數量的留言要麼糾結於這個“殆”到底作何解釋,教材的註釋到底對不對;要麼強調要以教材為準,因為考試如果不按教材回答會扣分。

個人覺得僅僅糾結於一個註釋的對與錯遠遠不夠,那只是細枝末節,要先從根子上去思考文言應當如何教,如何學,然後才是具體的字詞如何解釋的問題。如果根本的問題不解決,只是糾纏於細枝末節,那麼只會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筆爛賬,越說越糊塗。

我看到這樣一則初一學生的留言,很有代表性,正反映了當下文言文的教與學中存在的癥結問題,不妨拿出來討論一下。

沒做過三行對譯,都不敢說自己學過初中文言,但這樣做真的對嗎?

老師說翻譯的時候要以書上的註釋為準,有次卷子上讓翻譯“尊君在否”,這個尊君不就是“你的父親”的意思咩,然後老師說是錯的,要以書上註釋為準,書上的是“令尊”的意思,我就想問了,“令尊”難道不是古文咩?題目讓我用現代文翻譯,你卻讓我用一個古文翻譯另一個古文???就因為這個題目坑慘了多少人啊,憤憤不平卻無法反駁。

我想,上面這樣一大段吐槽,一定能引起廣大學生的共鳴,因為這正是他們很多人學習文言過程的最真實寫照,他們就這樣被文言的教學與考試的方式折磨著。

但是,我們有必要冷靜下來,細細琢磨這段吐槽中包含的不同層次的若干問題。

一、文言要不要翻譯

文言到底要不要翻譯,這個看似是不需要討論的問題。很多人覺得理所當然,因為在學習文言過程中,文言翻譯是最重要的任務之一,甚至在相當一部分學校,相當一部分語文老師的課堂上,文言翻譯是作為文言學習的核心任務來處理的。

但並不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們要“不忘初心”,想一想為什麼要翻譯,翻譯的目的是什麼?翻譯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理解文意,但這個目的達到了嗎?或者說換一個思路來考慮,如果不翻譯是不是就不能達成理解文章的目的呢?

我們都知道,白話文從五四運動開始,到今天不過也就百年而已,有了白話之後,才慢慢有了把文言翻譯成白話這樣的文言學習形式。在這之前,人們又是如何學習文言的呢?隨著年代越來越久遠,人們對前代的文字理解必然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障礙,為了克服這個障礙,就有了針對古書的“注”和“疏”,“注”是對具體文句的解釋,而“疏”則是對“注”的進一步解釋。

人們正是藉助這樣的“注”和“疏”來讀懂古書,而“注”和“疏”,並不像現在的學生在文言學習中的對譯一樣,逐字逐句地解釋,而只是解釋關鍵字詞句,並有意識地剖析其中的義理。

文言讀得多了,我們都會有這樣的經驗,不用非要翻譯,只要讀文言本身,或者藉助“注”和“疏”,就能讀懂文言,如果非要逐句對譯,逐字解釋,反而是畫蛇添足了。

逐字逐句的對譯,看似是在幫助學生理解文章,但實際上這個過程卻損失了很多其他的東西,比如,語言本身的味道。

“風和煙都消散了,天和山變成相同的顏色。(我乘著船)隨著江流漂盪,隨意的向東或向西漂流。”這樣的句子你看著覺得優美嗎?覺得高級嗎?

這是《與朱元思書》一文開篇幾句翻譯出來的效果,換成原文來感受一下:“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怎麼樣,兩相對比,一下子就能理解什麼是畫蛇添足了吧。

而且,即使逐字逐句翻譯出來了,也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能理解文意了。比如,我在最初讀《大學》時,讀到“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這句話,就犯了嘀咕,感覺沒有一個字不認識,但就是沒想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很怕有些字的意義我未曾明瞭,於是又逐字逐字地翻查字典,但依然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後來,讀著讀著,忽然明白了,原來我陷入了文言要翻譯過來才能理解的窠臼裡了,其實這句話完全不需要翻譯,就是一句大白話而已。結合前面所講的先齊家後治國的觀點,自然就知道了,這只是一個最明白不過的比喻,就像是要先“嫁人”然後才能“養孩”一樣,“齊家”和“治國”也要有先後順序,不能顛倒。

二、文言要如何翻譯

從對第一個問題的分析可以看出,文言翻譯,尤其是逐字逐句的對譯其實並不是學習文言的必須。對譯只是起到一個橋樑作用,要能有助於理解文意才好,而不要捨本逐末,為了對譯而對譯。

現在之所以要逐字逐句地對譯,甚至要求要以教材或者說課本為準,完全是因為考試驅動的結果,是分數的壓力使然。依然要思考回到“初心”的問題,文言如果要翻譯,那要如何翻譯,以什麼為標準。

嚴復所談翻譯三原則:“信”“達”“雅”,在翻譯界得到廣泛認同。但是,必須認識到,這是一個非常主觀的原則。具體到特定的篇章,特定的詞句,怎麼就符合“信”“達”“雅”,比較難於衡量,更不能一刀切就完全以教材為準。

不同年代的教材,不同版本的教材,對於同一篇文章中的同一個詞句的註釋也常常會有不同,那到底要以哪一個為準呢?而且進一步思考,這些教材的註釋顯然也不是憑空而來,要有依據,那它的依據在哪裡呢?

以《論語》為例,從古至今,對《論語》的註釋多如牛毛,即便是專門挑選大家公認的權威注本,也有很多註釋之間矛盾重重,甚至截然相反。這其中可能有對錯之分,但更可能是優劣之分,甚至優劣之分都不是,只是認知角度不同而已。絕對不能存著尋找一個所謂標準答案的念想,如果那樣學,就把經典學死了。

其實,無論是直譯也好,還是意譯也好,只要能有助於理解文章就好。千萬不要完全死守著教材不放,要求必須和教材的註釋一模一樣,那樣就太機械,太死板了。這種機械死板的文言學習方式貽害無窮。

老師過於強調要以教材為準,要求要把文言翻譯成白話,結果就是學生恨不得把文言當成另外一種語言來學習。這樣的思路大錯特錯,文言不是外語,文言和白話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文言中有白話的基因,白話中有文言的遺存。學好文言,有助於學好白話,反之,學好白話,也有助於學好文言,不能把兩者對立起來。

三、初中文言學習的目標

初中文言學習,其目標可不是會幾個註釋,會幾句翻譯,然後在考試中能夠拿到分數那麼簡單。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版,第四學段(7-9年級)部分,對閱讀目標有這樣的描述:“誦讀古代詩詞 ,閱讀淺易文言文,能借助註釋和工具書理解基本內容。注重積累,感悟和運用,提高自己的欣賞品味。”

不要用文言對譯扼殺了學生學習文言的興趣。現在的語文老師,當年在當學生時,在學習文言的過程中,就是被老師用文言對譯這樣一個思路教出來,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認定文言對譯是正道。有必要不忘初心,要重新梳理思路,搞清楚文言教學的基本目標和基本路數。如果得到了分數,但失去了興趣,那也是文言教學的失敗,而只有激發了興趣,附帶著得到了分數,才是文言教學的成功。

文言教學要考慮學生的能力,慢慢提高要求,而不要期待著一步到位。可以平時稍稍嚴格一些,考試時則要寬鬆一些。

以“尊君”為例,學生譯為“你的父親”,我以為在考試時是可以接受的,但平時則需要告訴學生,其實這樣的翻譯,沒有把“令”這個字突出出來,因為“令”並不是“你的”的意思,而是表示“美好”的意思,用於敬稱,諸如令尊,令堂,令愛,令郎等等。

學生翻譯得不到位,有時候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文言本身不理解,而是現代漢語的水平也有待提高。語言表達有一個準確性的問題,嚴格來說,沒有同義詞,只有近義詞,要在平時教學過程中,可以在翻譯文言時,帶著學生有意識地辨析詞與詞之間的細微差別,嘗試選擇最恰當的詞語,在潛移默化中提高他們語言表達的水平。

文言學習,翻譯只是理解的橋樑,不能將手段當成目的。要有意識地將文言學習和現代文學習打通了來處理,要以提高人文素養為目的,要注重積累,感悟和運用,引導學生提高人文品味,人生境界。

四、文言學習的基本路徑

學習文言的基本路徑是什麼,每一位語文老師,務必都要思考得非常清楚。不但要思考清楚,透徹,而且決不能猶豫,決不能動搖。不必非要想著什麼創新,創造的問題,要多從古人那裡繼承優秀的傳統。文言作為千百年來的一種基本表達方式,有很多成熟的學習經驗。

朱熹說:凡讀書,須要讀得字字響亮,不可誤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牽強暗記,只是要多誦數遍,自然上口,久遠不忘。古人云,“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謂讀得熟,則不待解說,自曉其義也。

學習語言,需要語感,學習文言也需要培養文言語感。語感看不見摸不著,又真實存在,有沒有強大的語感,是一個人語言素養高不高的重要標誌之一。文言語感從哪裡來?就是要讀、讀、讀,背、背、背。這個語感,不是要通過對譯獲得,而是要通過讀與誦獲得,這個讀與誦又不是一般人錯誤理解的死記硬背,而是熟讀成誦。

有人做過研究,初中所選的文言文,包含了絕大多數常見的文言實詞和虛詞,也包含了常見的各種文言語法現象。但是,為什麼相當一部分學生一上高中,開始學先秦散文時,依然一頭霧水,彷彿聽天書一般呢?主要問題是僅僅有初中教材中所選的那一點點數量的文言文,是不可能把文言文學得更好的,需要讀得更多,背得更多,才有可能靈活運用。

所以,我們不要把過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對譯上,尤其不要非得反覆練習這個對譯,死揪著非要和教材一致,這部分所消耗掉的時間和精力,與所收穫的完全不成正比,是典型的事倍功半。即使為考試拿分考慮,也應該從根子上解決問題,要引導學生多讀多背,形成真正的文言語感才好。

以上所言,無非都是文言學習的基本常識而已,但之所以不斷重申常識,是因為這些常識在現在我們的課堂還落實得不夠,因為考試驅動,分數的壓力,常識常常被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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