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的讀者朋友們，大家好，我叫秦文，今天在這裡講述一段自己的故事。
為了愛情和家庭，我幾次主動改變了人生的方向——跟隨夫人的腳步去日本留學、又因為她的一句話放棄好工作回國發展。選擇別的路也許會有不一樣的人生風景，而擔起家庭責任、努力承擔好父親和丈夫的角色，讓現在的我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過得很幸福很滿足。
父母、大哥和我（左一）
我出生在陝西安康，家裡排行老三，大哥是西安外國語大學1979級學生，受他的影響，我從小就對學外語很感興趣，再加上熱衷於閱讀日本文學作品，1989年，我考到了西安外國語大學日語系。讀大學後發現受方言的影響，有些發音，比如n和l，我根本分不清楚，這對學日語來說是個障礙。但我骨子裡是個刻苦、不服輸的人，於是不斷地學普通話、聽相聲，花費了不少功夫才有好轉。
這是聖誕節前，愛好美術的我在教室後牆上畫的聖誕老人。
西外留學生很多，在外語院校氛圍的影響下，80年代末我們就開始流行過聖誕節、吃火雞、吃日本料理。我性格活潑、開朗，喜歡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經常跟留學生打交道。
現在想來，正是有這些經歷所塑造的性格和習慣，我後來才能克服種種困難，追隨夫人去日本打工留學、讀博士學位。
1994年，我在省文化廳辦公室準備中日學生友好交流活動。
1993年大學畢業後，我去了省文化廳工作，主要負責接待日本來中國交流的遊客團。90年代日語專業的畢業生少，一屆也就十七八個，大多都分配去了北京的圖書館、廈門的日企，還有些去了外辦和外事部門，找工作並不像現在那麼困難。
畢業生招聘已經是雙向選擇，我挑了這個既能跟人打交道、又跟專業對口的工作，心裡挺滿意的。90年代中國經歷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不是後來的機遇，我極可能去下海創業。
這是在西外上學時的夫人
我夫人也是學日語的。我們的初次相遇說起來挺神奇的。那會兒我上大三，她比我小一屆。有天我想去圖書館把書包取回來，但是門鎖了，我就在那等，剛好她也在等。平常我是個一見女孩子就臉紅的人，那天不知道為什麼，話特別多，主動跟她聊起天來。那個年代鞏俐的電影特別紅，我看她的下巴跟鞏俐有點像，就問她老家是不是山東的，她說是。她讓我猜她在西安念哪所中學、生日是幾月幾號，我都猜對了，說起來自己都不相信。她問過我是不是調查過，我說真的沒有，就是很巧的一件事。
戀愛中的我們
認識她以後，我們一起在圖書館看書學習，畢業之後各自忙著工作。1997年，她認識了日本實踐女子大學的校長和美術史教授，兩位邀請她去日本留學，她就打算跟著去東京。我們並沒有具體的計劃，未來一切都是未知，但我仍然覺得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那會兒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從大學開始談了六七年戀愛。雖然沒提過結婚的事兒，但我們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談戀愛，很珍惜。
獨自在國內的那年，我一直在錢包裡存著她的照片，這是她的照片複印件。
她出國後，我們只能用電話聯繫。電話費比較貴，打個十來分鐘就要一二百塊錢，還是雙向收費，所以一個月只能打個一兩次，其他時間就寫寫信。
她出國前，我跟她去老家見過她奶奶。去日本一年後，她說想結婚，我就在一個月之內獨自籌備了婚事，婚宴怎麼安排、要請誰、購買什麼禮物，都是我一個人拿主意。結婚前兩個星期她放春假回來了，我們辦了婚禮，那會兒正好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1998年，我們的婚禮。
她沒有計劃過什麼時候回國，而且我觀察到90年代中國經濟變化挺大，打算出國學個經濟類的專業。在她出國後的那一年，我開始準備留學。正巧西外跟日本鈴鹿國際大學有互派留學的合作，我幸運地申請到了一個自費名額。雖然學校不是在東京，而且要從本科重新念起，但是機會實在難得，我就顧及不了那麼多了。我辭掉了文化廳的工作，在1998年去了日本。我出國沒有徵求父母的同意，他們也沒反對，我說走就走了。
我對日本最初的印象是整齊乾淨，從飛機上往下看，城市錯落有致。但到了鈴鹿以後挺失落的，覺得像個偏遠的農村。剛開始特別苦，吃頓飯要500日元，相當於人民幣四五十塊錢，而西安一個肉夾饃才兩三塊，相差好多倍。生活上也有很多不習慣，覺得還不如在中國呢，甚至有點想回國。
好在我帶著自己在工作時存下的積蓄，算是有個基礎準備。到日本以後，我就沒有再跟家裡拿過錢了，每年還要往回寄一些，需要靠打工來維持生活。
去理髮館太貴，只好找韓國留學生幫忙剪一下頭髮。
起初我在學校旁邊的便利店打工，工資特別低，吃飯都不夠，只幹了不到兩個月。我還去家裡給人打掃過衛生，也洗過碗，我一米八多的個子，成天彎著腰洗碗，疼得受不了，而且洗滌劑用得特別多，雖然帶著手套，手還是腐蝕得厲害。沒過多久我又去了一家韓國人開的彈子房，也就是賭博機。那裡工資能高一點，但是什麼都得幹，幫客人搬彈子、打掃衛生，每天向客人鞠著躬說“歡迎您到來”。
那會兒我已經是個28歲的大小夥子了，成天被人指使來指使去的，心裡很不是滋味。許多留學生都是為了掙錢跑到日本來的，平時不上課，光顧著掙錢，有些甚至“黑”了下來。
還有些女孩子去陪酒，一個月能掙不少錢。由於我功課比較強，他們經常讓我幫著做作業，再請我吃飯。哪怕是生活特別艱難的時候，我也堅定信念要一邊努力讀書一邊打工，雖然辛苦一些，但是過得心安理得。
在sati超市水產部打工的我
後來我在一個叫sati的超市裡找到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賣烤鰻魚。我幹活兒認真，超市水產部經理很喜歡我，下雪天還特意到宿舍去接我，工資一個月最多能拿22萬日元，相當於兩萬元人民幣，交完學費還能剩下一些，經濟壓力就沒那麼大了。
這份工作我幹了一年多，直到我離開鈴鹿去東京。
1998年，我與夫人在三重縣遊玩。
我夫人一直在東京唸書，我到日本後，每到寒暑假她就過來鈴鹿陪我。假期裡我們一起出遊，到京都看清水寺，去奈良看大佛寺，也去過附近一些溫泉。那會兒沒那麼多錢坐“新幹線”，我們都是慢悠悠地坐著火車，一路走一路轉。
在鈴鹿上了兩年學後，有位老師提醒說必須要考碩士到東京去，不然念私立大學沒有任何意義，不久我就考上了東京拓殖大學國際企業管理專業。東京很繁華，來了之後我才理解“上京”這個說法，也在東京認識了很多朋友，每個人都有自己背井離鄉的故事。
都營住宅的廚房
那時候我夫人在一家旅行社工作，結束了兩地分居的局面，我們都挺高興的，算是認識10年才真正開始生活在一起。我來東京沒多久，就申請到了都營住房，相當於國內的廉租房，房租是正常的三分之一。房子比較舊，大概是日本七十年代左右建起來的，是個上下兩層的複式，樓上兩間臥室，樓下有廚房和客廳，還有陽臺，加起來六七十平。我們像中了獎一樣高興，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1歲的兒子
搬進都營住房時，我們的兒子已經出生了。剛開始我的導師不理解，說你還是學生呢怎麼能養孩子。但是我特別喜歡小孩，像所有的父母一樣，覺得他特別可愛。有時回家太累了，躺在那，孩子就跑過來給我按摩，那心情真是不一樣。我不斷地在成長，跟出國前比起來變得踏實多了，也成熟多了，畢竟在完成學業之外還擔起了養家餬口的責任。
NOVA公司的工作採用通知
兩年後碩士畢業，我面臨是全職工作還是繼續讀博的選擇。我收到了NOVA公司的聘書，這是一家做語言培訓的上市公司，類似中國的新東方，上班地點在新宿最高的一棟樓上，工作團隊很優秀，很多員工都是以前在北京當電視廣播員的，總之是個非常好的工作。
而讀博士就意味著要做一個研究者，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而且夫人已經畢業工作了，上班後每個月有固定的收入，而我年紀不小了，還不知道自己還要當幾年的窮學生，內心非常糾結，不知該如何選擇。
我與西井勇
我來東京求學的生源擔保人西井勇建議我說，雖然這個工作現在能賺點錢，可不是一輩子的事情，他讓我還是去讀個正規的博士，雖然這幾年苦一點，但以後不論是留日本還是回中國都能有個好前景。
正好那時我申請到了日本國費獎學金，學費減免，每月還給18萬日元，能拿到它的留學生少之甚少。我想既然天意讓我讀書，那就繼續讀吧，苦就苦一點，好歹是個機會。夫人對我讀博也非常支持。
博士一年級時，我和師門一同去本田調研。
讀博四年期間，我關注中國家電產業的變化和發展，利用假期回國調研，走訪了青島的海爾、北京的松下、還有順德的科隆、美的等等。但是日本博士畢業特別嚴格，我的論文寫出來後導師並不滿意，質問我說，我自己還沒有博士，為什麼要給你博士？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個非常痛苦的時期，每天都泡在圖書館裡，拼命改、拼命寫。
我在走訪企業美的
那段時間我忙於論文和打工，顧不上回家，夫人一個人帶孩子的負擔很重，早起把孩子送到幼兒園才能去上班，下班接回來又要照顧到大半夜，每天重複，非常辛苦，而且工作的束縛讓她感到枯燥乏味。正巧時西安一所高校招聘日語老師，她就帶著孩子回國了，留我獨自在日本繼續攻讀。
回國前，夫人和兒子在迪士尼留念。
到了2006年，我的博士課程唸完了，但是學位還沒有拿到，畢不了業。要想在學校裡繼續讀，就只能自己交學費，可是沒了獎學金，生活壓力一下子大了起來，我夫人建議說一年交幾十萬日元的學費太貴，不如半工半讀。我就一邊在伊勢吃住、工作，一邊回學校找老師求教、寫論文，往來東京和伊勢之間，經常一跑就是半夜兩三點。2008年，也就是去日本的第十年，我終於拿到了博士學位。
2008年，我和夫人、兒子去北京看奧運會。
拿到學位的同時，我找到了非常滿意的工作，並不想回國。但是我太太趁著我回北京奧運會的機會就不讓我走了，說走了就跟我離婚，她不要我掙多少錢，只求人回來。
回國前，在東京練馬區上石神井公園留念。
我權衡了很久，想到如果我只顧自己的發展，那對妻子、孩子來說都太殘酷了，無論是作為丈夫還是父親，我都得儘夠責任，不能太自私，我也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前途去做這些違背本心的事情。
2009年3月，我回到日本，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妥當，正式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日本求學生活。
我陪兒子在煙臺玩耍
回國以後，生活節奏突然慢了下來，我平時喜歡寫點詩、看點書，也喜歡去山裡轉轉，看看風景，比在日本輕鬆很多。當然，最重要的是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伴孩子，每天接送他上學，陪他去學鋼琴、學奧數，經常一等就是一整天。他長得跟我很像，別人看了都說跟我的神態、姿勢，哪怕拿勺子的動作都一模一樣，遺傳可真神奇。
在我和夫人的陪伴下，孩子從小到大性格都很好，沒什麼逆反期，跟我們倆的關係也不錯，到現在坐車時還會拉著我們的手，很有默契。
兒子高考結束後，我們一家三口去韓國遊玩，在景福宮勤政殿前留念
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名普通的高校教師，但是生活很幸福，偶爾會慶幸當年在迷茫中做出的決定。今年兒子考上同濟大學了，我特別欣慰，總歸是不虧欠孩子什麼。
也許我留在東京會有更好的人生選擇，但可能也會失去這些寶貴的東西，還是那句老話，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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