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中的吃瓜群眾們,看熱鬧的樣子真醜

每個人都有一把標尺、一個模子。我們總用它去丈量和比劃身邊的人,只要別人長得“不合標準”,我們很容易覺得不妥或是不爽。

那麼,面對他人的“旁逸斜出”,我們是認同,還是去修剪?亦或是在無視的同時,仍其肆意生長?

每個人都曾做過這道選擇題。而那支寫下答案的筆,就是我們已經不再真實和躁動的心。然而,仔細想想,我們不過就是個旁觀者,別人怎樣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不過是看個熱鬧,卻會對別人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可是時光無法倒流,因我們的選擇而誕生的果實,到底是甘甜還是苦澀,別人都得吃進肚裡。

《局外人》中的吃瓜群眾們,看熱鬧的樣子真醜

在諾獎得主加繆的小說《局外人》中,看似最明顯的“局外人”是默爾索。小說為默爾索構建了一個荒誕、非理性的人間世,每一幀鏡頭都滲透出不可理喻。沒人理解他,在那個人間世中的一切都不值得參與。

默爾索雖然通透,卻無能為力。於是,他乾脆置身事外,連自己的命運都冷眼旁觀。

其實,《局外人》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局外人”,默爾索反倒是其中最清醒的一個。其他的人卻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們才是最冷靜客觀,甚至是正義凜然的旁觀者。

接下來我們逐一分析一下,《局外人》中,那些大有深意的“局外人”意象。

第一個意象:死亡面前,沒有一個人可以置身事外。

默爾索最終死於法庭的宣判,對他來說,死亡是一個圈。

這個圈的開始和結束,都與養老院的院長和門房有關。

小說開篇,默爾索就收到了母親過世的消息。

他火急火燎地趕往養老院,從公司出來時“丟三落四”、一路跑著去趕班車。到了養老院“想立即見母親一面”,門房卻告訴他,在見到母親之前,必須先見見院長。即使院長有事不在,默爾索也只能等。

《局外人》中的吃瓜群眾們,看熱鬧的樣子真醜

院長姍姍來遲,先是如同一個慈祥的長者一般表示安慰,緊接著就開始打量默爾索。然後才緊緊握住默爾索的手,彷彿要給他力量一般。之後,就開始走程序了:

先是確定身份:默爾索太太是你母親不是?就你一個贍養者沒別人了吧?

然後,又表示理解:孩子我知道你沒錢,我也知道你盡力了,你將你母親送到這來是唯一的選擇;

最後告訴默爾索,你母親在這過得特別好:有看護悉心照顧,有同齡的朋友。

當這一切程序走完之後,院長也許看出默爾索的不耐煩,終於帶他去了一個臨時的停屍間。並告訴默爾索,母親葬禮本來已經按照宗教儀式安排好了。可是院長本人覺得還是得走程序,這才通知了默爾索。

乍一看,院長似乎沒做錯什麼。但是他卻處處違拗常理:不讓家屬先見亡者,死板的照章辦事,甚至在不明確亡者信仰、未經家屬許可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地安排了葬禮。

也許在養老院院長這裡,老人們的身後事都是工作中的一部分。而他與亡故老人的家屬見面,也該做好服務工作的最後一個環節。可是院長卻帶著審視的眼光,和高高在上的姿態與默爾索談話,這就極其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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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院的門房,原本也不是個門房。他跟其他老夥計一樣,也是來養老的。可是自從有了門房這個工作,他談起養老院裡的老人們,則稱 “他們”、“老人”、“那些人”,彷彿自己和他們劃清了界限。門房覺得自己成為了養老院的管理者,而不再是無所事事的老人。

似乎,老人們的命運確實不太好。

書中有個讓人細思極恐的細節:默爾索還沒見到母親的遺容,卻發現母親棺槨的蓋子已經被擰上了。門房結結巴巴地說著要擰開螺絲,默爾索卻拒絕了。也許,母親的遺容並不安詳,老人們在這裡的生活也並不像院長說的那麼美好。所以,他選擇不看,就可以當母親在這裡過得不錯。

這一點,從門房的另一個表述中可見端倪。門房曾經做過守靈人,他原本都是要按照規矩守在亡者身邊三四天。但是在這個養老院中,卻被要求“刻不容緩”,亡者下葬都安排得匆匆忙忙。人死為大,可連身後事都辦得這麼草率,足見這個養老院並不關愛老人。

可能有讀者認為這個觀點太武斷。那我們再看看前來守靈的“母親的朋友們”。老婦人肚腹如鼓、老頭子個個枯瘦,老人們的身體狀況可見一斑。這能證明老人們得到了良好的照顧嗎?

默爾索正是洞悉了這一點,始終沒有看母親最後一眼。不看反而是一種幸事,就好像:母親始終在,記憶裡永遠沒有她死後的模樣。

可是這卻被道貌岸然的吃瓜群眾,解讀為了冷漠和不孝,被人詬病致死。

院長的確是整個養老院的管理者,他自以為是管理者,可以旁觀老人們的生死,但他始終不能置身事外。在他的默許下,養老院境況如此,老人們的生活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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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更加不堪,即便他把自己假裝成管理者,也不能改變寄身養老院的事實,當然,他同樣不能避免身故之後的命運:被胡亂收殮,潦草埋葬。

可是小說幾近尾聲時,正是養老院院長和門房的證詞,為默爾索死刑的宣判提供了有力旁證:他們證明默爾索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泣,甚至主動提供了看上去不容置疑的“事實”。終於成功將默爾索勾勒成了一個道德感極低的人。

看吧,儘管身份地位不同,但誰也不是“局外人”。自以為是看客的三言兩語,足以讓一個人斷頭送命。

第二個意象:你跟我不一樣,你就是罪人

你母親死了,你竟然不悲不哭?你有罪。

負責默爾索案件的檢查官和律師,就是這麼看待默爾索的。

默爾索意外殺人後,檢查官調查了他的背景。可奇怪的是,案情事實被檢察官拋到了一邊,他只是死死糾結於默爾索是個什麼樣的人。

“檢查官”是一個身份標籤,該彰顯正直、公正。

“被告”也是一個身份標籤,意味著要接受證據確鑿後的判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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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案件的審理工作,當然要依據案情展開。如果這樣做,事情就簡單了,默爾索的案件事實清晰,證據確鑿,就是一件意外殺人案。按律師的說法,關上幾年就能獲釋,性命無虞。

但是檢察官卻把自己的特質和身份混淆一起。此時,書中的“檢察官”不過是個象徵,代表了現實生活許多犯下同樣錯誤的人。

那麼特質是什麼呢?是在同一個身份標籤下,我們與他人的不同之處。

在這一過程中,檢察官先是統一了他和默爾索的身份標籤:他們都是母親的兒子。檢察官始終對“默爾索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這件事耿耿於懷,他認為默爾索是“懷著一顆罪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檢察官也許是個孝順的人,“孝順”就成為了此時檢察官相對於默爾索的特質;相反,“不孝順”則是默爾索的特質。在兩種特質的對標下,檢察官對默爾索就有了極大的偏見。

如果是身份之間對等,特質之間對標,一般不會出什麼岔子,畢竟相互之間得留下三分薄面。但將身份和特質混淆在一起,就會出現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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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上認為,主觀臆斷是所有偏見和歧視的根源。要知道,任何事物都有其本質,表象雖然會變化,本質可是不變的。

檢察官從未接觸過默爾索,他對默爾索的認知來自於庭外調查,也就是“聽說”。

檢察官擁有既定的身份定位,簡單說,檢察官的身份定位是法律的執行者,而默爾索是被執行者,這一定位本身就存在不平等性。再加上檢察官的偏見,就影響了案件的最終判決。

同樣的,為默爾索辯護的律師也是如此。

如果檢察官能客觀看待默爾索的案件,他就會聽一聽所有證人們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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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律師能夠沒有偏見,就不會認為默爾索道德準則缺失,也就不會在辯護時認為默爾索:

“既然他接受不了,我們就不能怪他缺乏”。

檢察官和律師,都在主觀臆斷下,被默爾索沒有為母親哭泣的“黑歷史”牽著鼻子走,發現有人和他們不同,便疾言厲色,自己賦予自己權威,瘋狂指摘著別人。

還有一個人也是如此,監獄神父只因為默爾索不信仰上帝,就莫須有的給他多加了一條罪行:

“每個人都該信仰上帝,可你卻活得如此絕望。”

這些混淆了身份和特質的人,也不過是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他們自以為富有洞察和權威,就失掉了瞭解事實的興趣,更懶得去換位思考。

第三個意象:身為看客的“局中人”,彼此都是看風景的人

誰也難說,默爾索的今天,不是某些人的昨天,當然也可能是明天。

只不過,今天有戲可看,就沒人再想關於自己的問題了。

養老院的護士告訴默爾索,母親的那些朋友要來守靈,“這是養老院的常規”。但是這與養老院院長的說法相悖,他明明告訴默爾索:放母親的棺槨在小停屍間不是對付,是因為要照顧其他老人的情緒,怕他們難過,也不方便服務人員照顧。

如果真是這樣,又何來常規守靈一說呢?

到了晚上,守靈的老人們都來了,他們安靜而拘謹,彷彿是完成任務一般坐在默爾索對面,又好似在審判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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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是因為這樣一個守靈任務,使他們不能安眠;二則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想起不得不把他們送進養老院的兒女們。

經過一夜的守靈,老人們發呆了一整夜,也看著默爾索母親的棺槨一整夜。他們明白棺槨裡躺著的亡者,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明天。透過眼前這個極度疲憊和不適的年輕人,他們也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明天。

守夜結束離開時,老人們都挨個跟默爾索握手,雖然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語言上的溝通,但是一起守夜似乎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也許他們也都埋怨過自己的子女,就像是養老院院長在庭審時說的,養老院的老人們“都有點兒這種怪癖,抱怨親人”。但是為人父母,他們最無法原諒的,是自己的孩子過得不幸福。

如果自己的孩子像默爾索這樣過得不如意,那心疼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再去抱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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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是一次和解。長輩們會多些同理心,不忍心將孩子放在局外,願意選擇包容和原諒。

更多的“局外人”沒有同理心,仍然選擇冷眼旁觀。比如,默爾索受審時,“審判大廳爆滿,座無虛席”。那些人來看的這場審判“大戲”,默爾索的殺人案件只不過是暖場段子,壓軸大作還有一起弒父案。

面對著這些被記者報道吸引來的“看客”,默爾索有種荒謬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踏上一列有軌電車,所有車上的乘客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個新上車的乘客,想從他的身上找到一些可笑的地方,以滿足自己心中陰暗的小想法。

很快地,默爾索便覺察出了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幼稚:這裡是法庭,他們來看的是罪行。他們並不會為默爾索仗義執言,也不會有同情和理解的目的。更多的是一種獵奇心理,更有甚者,是為了收集茶餘飯後的談資,以便在八卦吹水的時候炫一波優越感。同樣的旁觀者,他們的心理要比有軌電車上的乘客陰暗太多。

這種“看客”,魯迅先生筆下寫了很多。比如,魯迅先生的《藥》中,老栓去拿血饅頭,在看行刑時,“卻只見一堆人的後背”。這些人的“勁項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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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報社的人們聚集在一起,他們既是來驗收炒作成果,又是來為這件案子寫續篇。這些人,從沒有想過,不講事實過度誇大的新聞,可以殺死一個人。

他們不僅僅是“看客”,更是默爾索悲劇的推手。他們用“冷漠的、略帶嘲諷的神態”置身事外,並記錄著案情的進展。

法庭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讓記者們失望,他們每一個人都酣暢淋漓地表演著:庭長嚴明正義、律師極力辯護,檢察官甚至還為民眾作出了下集預告:“還是這個法庭,先生們,明天就將審理一樁滔天大罪,一件弒父案。”

這就十分可怕了。世界本是一個整體,沒有人能獨立出來。身為對方世界的一部分,如果每個人都是如此麻木,昨天、今天、明天,無數個默爾索就得重演同樣的戲碼。

沒有誰是真正的“局外人”,大家都在“局”中,只是有的人不自知。

《局外人》中,默爾索的冷漠堪稱荒誕。但是,他並非如表面那樣什麼都無所謂。這個看上去格格不入的男人,看得到城郊居民們所有的美好,在驅散黑暗的街燈照耀下,欣賞著人們“油亮的頭髮、一張張笑臉,或者一隻銀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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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默爾索對母親的愛,就像他反覆強調的那樣:他很愛自己的母親,就像每個人一樣。甚至他比所有人更愛自己的母親,他自始至終都親暱稱呼母親為:媽媽。

至於默爾索沒有為母親的去世哭泣的原因,在《局外人》的最後,作者加繆為我們揭示了答案:母親也許和他一樣,無法逃脫社會秩序和宗教模式對她意志的毀滅。那麼就讓生命熄滅吧,“接受世界溫柔的冷漠”。

默爾索像母親一樣,是為自己而活的人。他讓所有的“局外人”看到了世界最真實的樣子。像一面鏡子一樣照出“局外人”們的不堪。

也許,每一個人都曾經真實過,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忘了,或者丟棄了最真實的自己。

所以默爾索必須以死亡收場,而那些醜陋的“局外人們”,他們繼續在演戲、作假、故作姿態,他們必須以“咒罵與咆哮”來為默爾索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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