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國曆史上最冷的春天

漢帝國曆史上最冷的春天


作者 | 蓮悅


公元前90年。

這一年,漢武帝67歲高齡。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窮盡一生的努力企圖實現的帝國夢,將在這個異常寒冷的春天徹底破滅。

這一年春正月,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

春三月,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二萬人出西河,重合侯馬通四萬騎出酒泉,共擊匈奴。

我們知道,這一役,漢軍敗得很慘,是漢匈戰爭史上,漢軍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不僅李廣利的七萬大軍兵敗燕然山,全軍覆沒,李廣利投降匈奴。

另有為保障馬通軍安全而出擊車師的開陵侯軍在班師時因為糧食匱乏,幾千人在路上被活活餓死。

這一戰之後,漢武帝再也無心也無力繼續北伐匈奴,那個自他年少時就植根於心中的讓匈奴單于對自己俯首稱臣的千古一帝之夢也就此破滅。

其實這一戰,漢軍,特別是李廣利軍表現得極其英勇。

漠北的春天來得非常晚。當這些年輕的漢軍將士拋家別子,一往無悔地向北進發時,他們的腳下是尚未復甦的凍土。而身後,則是已經疲敝不堪的帝國根本無力支撐的後勤保障系統。

在天寒地凍、缺水缺糧中,甚至還未找到敵人,便因為飢餓、寒冷、疾疫死傷無數的漢軍仍表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他們先在夫羊句山與匈奴人血戰,擊潰匈奴軍隊,乘勝追擊至範夫人城。

繼而又深入漠北匈奴王庭,在郅居水與匈奴左賢王左大將軍率領的兩萬匈奴鐵騎搏殺整整一日,力斬匈奴左大將軍。這其實是漢武帝晚年發動的漢匈戰爭中,漢軍取得的最好的戰績。

然而,這支軍隊所有的勝利最終都敗給了“政治不正確”這五個字。

在漢都長安,因為有人告發貳師將軍李廣利和丞相劉屈氂謀立李廣利的外甥昌邑王劉髆為儲君,行巫蠱詛咒漢武帝早死。

所以,漢武帝完全不顧李廣利領兵在外,身處敵境之中,任何閃失都可能導致整個軍隊不保的現實,將李廣利的父母妻兒悉數收押。

“政治不正確”的貳師將軍李廣利失去了部將的信任,內亂遂起。

當李廣利平息變亂,班師南撤時,這支軍心不穩、鬥志全失的軍隊遭到了匈奴單于的伏擊,全軍覆沒,李廣利也投降匈奴。

就這樣,七萬漢軍將士淪為了一個年近古稀、昏聵顢頇的老人帝王心術的犧牲品。

漢帝國曆史上最冷的春天

漢代歷史很好讀,不像明清史那樣,有浩繁的民間筆記可供參閱。

漢代的歷史也因此而顯得維度單一,就好像這永遠作為孤魂野鬼飄蕩在異鄉苦寒的天地間的七萬漢軍。

他們只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而不是七萬個迥然各異的名字,七萬個生離死別的家庭,七萬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們不會記住他們,儘管他們用血肉之軀鑄造了一個偉大的時代,但偉大的時代毫無懸念地拋棄了所有的個體。

國學家樓宇烈在談到中國人的生命觀時認為,中國人並不注重獨立的個體,每一個個體只是一個群體中的一個階段、一個環節。

錢穆也認為,中國的禮治秩序只承認人倫關係網絡的存在,個體不過是這個網絡規定的對象,永遠不能獲得主動性和獨立性。

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之下,個體的價值一直被忽略著。

漢武帝不顧國家已經步入“海內虛耗,戶口減半”的深淵,不顧天災連年,百姓已經食不果腹、落草為寇,仍執意發動大規模的對匈戰爭。

直到今天,仍有很多人擊節叫好。他們認為,只要能擊敗匈奴,換來民族生存空間的擴張,即便犧牲掉所有的個體,都是值得的。

漢武帝不顧七萬將士的安危,肆意抓捕主將的父母妻兒,以致軍心不穩,全軍覆沒。

很多人仍在頌揚權力的高妙,認為這是帝王心術、權謀韜略的最高體現:犧牲七萬人的性命,換取個人權力的穩固。

因為個體價值不被承認,這個民族的個體永遠處在“激情燃燒”的狀態中,只要犧牲掉的不是自己,就要為那種必須犧牲無數個體才能推動的宏大敘事搖旗吶喊、歡欣鼓舞。

可是,所謂的國家利益、民族利益究竟是什麼?難道不是一種代價的衡量嗎?以儘可能小的代價去爭取最大的權益。而人,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難道不應該是所有代價中最為昂貴,最不可失去的那部分嗎?

作家方方說過: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那裡,可能就是一座山。

在帝國異常寒冷的那個春天,時代的灰塵一粒粒,正在飄落,落在一個個無力、無助的絕境中的個體身上……



本公號作者新書由三聯書店出版

該書以漢匈百年戰爭為切入點,著重反思高度集權的政治制度和重農抑商的國家發展模式對西漢王朝盛衰的深刻影響,並與同時代發展的古羅馬進行相應的橫向對比,力圖還原一個更接近歷史真實的漢武帝時代和漢匈戰爭。


漢帝國曆史上最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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