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確診患者擦肩而過,女子隔離10天崩潰:如果家人被傳染,我就成罪人了


與確診患者擦肩而過,女子隔離10天崩潰:如果家人被傳染,我就成罪人了

長江大橋上的武漢市民

封面新聞記者 楊金祝

與新冠肺炎的對抗仍在繼續。

為了防止疫情擴散,全國人民在家裡進行自我隔離。當生活按下暫停鍵,當海量的疫情信息蜂擁而至,無論是確診、疑似患者,還是一線的工作者,亦或者普通市民,都難免會滋生恐慌和焦慮情緒。

有人說,以前嚮往的“葛優躺”,窩在家幾天後,發現其實也很沒意思,反而越躺心裡越毛躁。有人開始失眠,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一醒來,就立即查看公佈的最新疫情信息以及計算最新的病例離自己還有多遠。還有人因身體稍微出現不適,便開始坐立不安:是不是不小心感染上肺炎了,一大家子人該怎麼辦。

疫情籠罩下,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撥動大眾敏感的神經。當害怕、彷徨等情緒悄然而至,心理防線隨時可能崩塌。好在,已有不少人正在積極地尋求心理援助。

日前,國家衛健委疾病預防控制局發出了《關於設立應對疫情心理援助熱線的通知》,要求各地在原有心理援助熱線的基礎上設立應對疫情心理援助熱線,向公眾提供心理支持、心理疏導等服務,預防與減輕疫情所致的心理困頓,防範心理壓力引發的極端事件。

與確診患者擦肩而過,女子隔離10天崩潰:如果家人被傳染,我就成罪人了

武漢市民。資料圖

“與確診患者擦肩而過,我在醫院隔離10天,當時隨時可能崩潰”

採訪對象:周雯

年齡:36歲

職業:經營建材店鋪

“我為什麼要那個時間點去那裡”“我家裡人會不會被我感染”“親戚朋友會怎麼看我”……一連幾天,周雯都在自責與惶恐中度過。

1月29日中午,正在家自我隔離的周雯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詢問她:是不是在1月21日去過某個地方,因為其中一個人已經在上午被確診了新冠肺炎。通過店裡的監控注意到,她在排隊付錢的時候,和確診病人擦肩而過,算該患者的親密接觸者,需要進行隔離觀察。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周雯腦子嗡地一下,意外的同時,惶恐、害怕隨之襲來。父母得知後,擔心之餘,不經意間說了句:你怎麼不早不晚,偏偏那個時候去啊。聽完此話,周雯愈發自責。

當晚,周雯就被送往成都某醫院進行隔離。醫院內,每個隔離人員都有單獨的房間,房間內有電視機、飲水機等設備,被套是嶄新的,毛巾、牙刷等日常用品也很齊全。如果隔離人員需要什麼東西,直接給值班室打電話,醫護人員就會立即送過來。

可醫護人員前腳剛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周雯陷入恐懼的泥淖,腦海裡反覆地想:“家人會不會傳染”“如果家人被傳染了,自己就成罪人了”“朋友、鄰居知道了會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我”。

不敢看電視裡、手機上與疫情相關的信息,也不敢給家人訴說自己的害怕,給家人視頻通話時,周雯還裝作很輕鬆的樣子,說一切都挺好,“事實上,我當時隨時會崩潰!”

慌亂與害怕中,周雯在一個微信群裡看到一個心理疏導的電話。電話接通後,她再也壓抑不住情緒,說著說著就痛哭起來。

電話那頭,成都市愛有戲社區發展中心副主任餘長芳不停寬慰她: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並一直給她傳遞疫情治療的積極信息,減輕焦慮情緒的方法等。

說出了心裡的恐慌後,周雯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可一閉上眼,擔心、害怕、自責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來,不停在腦海裡打轉。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在房間裡看了一夜的綜藝節目。

第二天一大早,周雯聯繫上同在醫院隔離的一個朋友。“當天那個時段,一共有20幾個人在店裡,我們都來隔離了。”周雯向朋友提議,建一個微信群,大家一起聊聊天,互相加油打氣。

這一邊,醫護人員採集了周雯的樣本信息,拿去進行核酸檢測。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隔離期間,醫護人員每天會定時送來吃的,早餐有牛奶、雞蛋、包子,中午、晚上有炒菜或燒菜,可週雯沒有胃口。晚上不敢睡,她就通宵看電視,有時剛眯一兩個小時就會就被驚醒。

好在家人會每天和她開視頻,“他們讓我放寬心,說全力支持我。” 心裡煩悶時,她會在微信群裡,和一同隔離的朋友聊天,或者給餘長芳老師打電話,傾訴心中的憂慮。

兩天後,周雯的核酸檢驗結果出來了,陰性。而且,一同隔離的20幾個人的檢測結果均為陰性。如釋重負,周雯長舒了一個氣。

2月7日,隔離10天后,周雯回到了家中。回家第一件事,她就是趕緊去洗頭、洗澡,“要洗掉身上的晦氣。”

按照規定和醫生的囑咐,周雯將在家中的獨立房間隔離7天,她已經不那麼焦慮了。回想起這段時間起起落落的心情,周雯說,她很感激家人、朋友和餘長芳老師提供的心理指導,“不然,都不知道怎麼熬過去。”

與確診患者擦肩而過,女子隔離10天崩潰:如果家人被傳染,我就成罪人了

資料圖

“小區有人感染,隔離的第二週開始失眠,每天凌晨4點左右才能入睡”

採訪對象:苗苗

年齡:25歲

職業:在校研究生

1月20日,苗苗乘坐動車從廈門回武漢咸寧市,路過武漢站時,她注意到,不少人戴著口罩。 “出發前導師有叮囑過,所以我全程戴著,但那節車廂只有我一個人戴了。”

情況比她想的嚴重。

1月23日武漢宣佈“封城”。1月24日,咸寧市也開始“封城”,城際鐵路暫停營運,市區所有公交線路、班線客運、旅遊客運暫停運營,影劇院、網吧和室內公共文化、旅遊及娛樂場所、教育培訓機構暫停營業。

咸寧素有“湖北南大門”之稱,是武漢城市圈和長江中游城市群重要成員。從咸寧北站到武漢站,只需26分鐘,開車不到2個小時就能到達。

回想起當天在武漢站停留了兩個小時,苗苗有些後怕。響應號召,苗苗開始在家隔離。後來聽說小區有人感染了,她慌了。

隔離的第一週,苗苗還能做到早睡早起。第二週開始,苗苗開始失眠,凌晨4點左右才能入睡,而往常晚上10點的時候,她已經進入了夢鄉。“一方面每天接觸的疫情信息太多了,一方面生活太無聊了。”

社區裡也管得越來越嚴。起初,小區居民要出社區,需要登記身份信息和出入理由。“從前幾天開始,我們這已經嚴禁人員出入了。”社區居民把要採購的生活物資清單發到社區群裡,由社區工作人員統一採買。買回來後,居民再到統一點位領取。

學校的開學時間也延遲了。“我們原計劃是2月16日開學,現在已經確定延期了。我們是畢業班,學校要求我們3月16日提交論文初稿。因為我的專業涉及實地調研等,必須要回到廈門才能操作,現在同學們都比較著急。”

為了轉移注意力,苗苗開始強迫自己少看一些關於疫情的信息。實在煩躁的時候,她會打電話找朋友傾訴。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家隔離 17天后,瞧著身體沒有出現不適,她心裡懸著的石頭總算落地。

生活總要繼續,苗苗說,她想早日回到學校,開始她的畢業論文。

“在家隔離期間,身體發熱,每天自測5、6次體溫”

採訪對象:琪琪

年齡:34歲

職業:餐飲店工作人員

在外忙碌了一年,1月19日,琪琪從浙江回到了湖北老家。沒隔幾天,新冠肺炎的相關信息傳播開了,起初琪琪並沒有引起重視,想著:回來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家待著,沒有接觸過新冠肺炎患者。

然而,1月24日,琪琪的身體開始發熱。體溫計測量後,37.4度。雖然驚慌,但心想可能是正常的感冒,琪琪選擇先用自己的 “老辦法”試試——泡腳。泡了腳、喝了熱水後,當晚,琪琪的體溫恢復了正常。

可她不放心,之後幾天,她每天要自測5、6次體溫,均無異常。期間,她還通過網上的遠程問診平臺諮詢了呼吸科的醫生。經過問診,醫生告訴她只是普通的感冒。她仍不放心,決定要在網上掛一個心理諮詢號。

可就在當晚,琪琪突然感覺胸悶氣短,心跳加快,手心、腳心出汗。不安中,她在網上查詢新冠肺炎患者可能出現的各種症狀。同時,她注意到自己出現的症狀不是一直持續,如果轉移注意力,可以自行緩解。通過多方論證,琪琪認為自己被感染的幾率很小,可依然無法入睡。

第二天,琪琪將前一晚經歷的情況在網上告訴了心理諮詢師。心理諮詢師作出判斷:屬於輕度的應激反應,焦慮來自對軀體症狀無法解釋(未知事物)的恐懼。知曉“病根”後,心理諮詢師教琪琪調整自己的心態,比如調整呼吸、正確轉移注意力等。

和心理諮詢師溝通後,琪琪焦慮的狀況有了緩解。她說,心裡沒有那麼慌了。

【對話心理諮詢師】

當前,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正處於關鍵時期。目前市民都有哪些心理困擾?心理諮詢師又有哪些建議?成都市社會關愛專家庫成員、成都市社工協會心理健康專業委員會副主任駱曉林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封面新聞:最近電話來進行心理諮詢的人多嗎?

駱曉林:現在我在支援湖北的心理諮詢服務工作。我所瞭解的情況,湖北諮詢熱線打電話的人很多,但大部分人主要是求助。在成都,多個區縣都組建了心理諮詢團隊。

目前與新冠肺炎的對抗還在繼續,市民難免會有焦慮或者恐慌的情緒。前幾天,我們接到了很多市民的電話,他們很激動,要求公開確診患者的具體地址、聯繫方式等,想切斷傳染源,從而進行自我保護。我們肯定沒有這些隱私信息,也不會提供出去。

封面新聞:最近來諮詢的電話中,主要諮詢哪些問題?

駱曉林:最近打求助電話的,主要是身體有不適現象的群體,他們出現了胸悶、心慌或者失眠等症狀。他們懷疑自己感染上了新冠肺炎,但對照官方公佈的患者得病症狀後,又覺得不像,但又無法解釋身體出現不適的原因。

不敢貿然去看醫生,有一部分人通過網絡遠程問診,去諮詢呼吸科的醫生。可即使證實沒有感染新冠肺炎,依然不能抵消他們心裡的恐懼,這時他們會想到來心理諮詢。

這段時間,前來向我諮詢的市民,通過和他們交談,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焦慮情緒,嚴重的還有應激反應。我們主要從心理學、神經學的角度給他們解釋,他就能理解自己的症狀,吃下定心丸。

封面新聞:有哪些嚴重的案例?

駱曉林:有個諮詢我的市民,說他年前在武漢開過年會,100多人。回來後,他就在家自我隔離。前面的7天,他還很樂觀,因為100多人沒有1人被確診或者出現疑似病例,同時他本人身體也很健康。

但從第二個星期開始,他開始變得焦慮起來。當時口罩、防護服缺貨的消息接連出來,2歲的孩子也才剛剛治好呼吸道相關的疾病,他開始擔心是否會把病傳染給孩子。他開始出現胸悶、呼吸困難等症狀,嚴重的時候,還有窒息感。 他當時特別惱火,每天在家走來走去,開始還會吃飯,看看孩子。漸漸地,他把自己關在一個房間裡,情緒也很低落,還感覺自己發燒了,在家測了五六次體溫。

之後,他想到去醫院做核酸檢測。社區工作者考慮到他沒有出現相關症狀,主要是心理很焦慮。同時,如果去醫院人流量大的地方,可能會造成相關感染,於是就把他的事情告訴了我,讓我對他進行心理幫助。

那天,我和他在電話上聊了50分鐘。感覺他已是深度焦慮,持續下去,免疫系統將下降,沒有病可能也會折騰出病來。在聊的過程中,我一方面給他科學的權威解釋,一方面教他心理學的一些方法和技巧,讓他去調整身體出現的不適。同時,我通過協調和多方溝通,給了他兩個N90的口罩和一些乳膠手套和消毒液,增強他的信心。

封面新聞:市民和一線醫護工作者需要進行哪些心理援助?

駱曉林:醫院人員需要,但他們太忙了,更多的要靠他們強大的內心。此外,他們也向其他科室的同事諮詢。就我瞭解到的情況,現在負責一線排查的社區工作人員,他們需要傾訴,需要一些支持性的力量。因為他們出門工作,每天跟大量的人接觸,有的又遇上家屬不理解。不少人反饋,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既要堅守在崗位上,還要擔心家人會不會感染,他們的心理壓力很大。

封面新聞:針對疫情期間的常見的心理問題,一般有哪些建議?

駱曉林:發現了自己關注疫情相關信息後,出現焦慮、失眠、呼吸困難等情況時,要立刻採取措施調整。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閉上眼睛,坐著或躺著,採取一個放鬆的姿勢。做深呼吸的時候,要專注,把自己從糟糕的環境中隔離。但是注意的是,不要大喘氣地那種呼吸,要根據自己的節奏,平緩地呼吸。

如果不容易安靜下來,平時喜歡通過運動的市民,可以在網上查詢漸進式肌肉放鬆訓練的教程,自己在家練習。此外,在睡覺的時候,專注聽一些舒緩的音樂。

(應受訪者要求,周雯、苗苗、琪琪均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封面底稿】創作,在封面新聞和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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