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封城後,活躍在武漢的汽修隊

「真實故事」封城後,活躍在武漢的汽修隊

​疫情期間,武漢市公共交通停運,且限制了中心區域機動車通行。對於在這個特殊時期有出行需求的防疫、救援人員們而言,汽車救援是他們此刻的“剛需”。武漢城內,數十名汽修人組成了一個緊急救援服務隊,提供免費汽車救援服務。他們穿梭在空曠的武漢街道上,在特殊時期,為武漢的基本出行提供著支持,見證了這座城市靜默中蟄伏的冷暖世事。

「真實故事」封城後,活躍在武漢的汽修隊

臨時救援

等待救援期間,車主給盧順打了3通電話,催問他們到哪裡了、何時能到。

對修車技師盧順和劉長根來說,這樣的電話常有,只不過這次救援要橫跨的路程確實遠,從位於武漢市洪山區八一花園的途虎養車工場店出發,行駛30多公里進入江漢區,車程1小時,本不是他們門店服務的區域。

那是1月26日,中國農曆大年初二。

劉長根和盧順在30公里外的江漢區晉合金橋世家小區找到了故障車和焦急的車主。20分鐘後,故障排除,車主連聲道謝,隔著口罩,聲音悶悶的。

如非特殊時期,他們不必走這麼遠。

劉長根和盧順是臨時被同事發到工作群裡的求助信息叫過來的。春節假期,疫情在武漢蔓延,許多汽修門店在1月23日前已經關門停業。

車主是一名武漢協和醫院ICU病房的醫生,找到盧順和劉長根之前,他聯繫了多家汽修店,連保險公司的電話都打過去求助了,都沒有結果。直到通過私人關係找到途虎養車的一名員工,他的求助才得到回應。

和普通武漢市民一樣,出於特殊時期防護需要,盧順和劉長根的防護裝備是N95口罩。盧順記得,那名醫生車主見他倆只戴一層口罩,比他們兩人還緊張,囑咐了幾次:這幾天到處去修車一定要穿防護服。

盧順想起他們找到那輛故障車時,醫生正拿著一個噴瓶往自己身上噴消毒水,或許這也是醫生保護他和劉長根的舉動,盧順想。修好車時,那醫生拿著噴瓶想給盧順的手噴一噴消毒,盧順覺得自己手髒,沒好意思接受,擺擺手拒絕了。

在劉長根和盧順結束這次緊急救援之前,類似求助已經屢屢發生。有的貨車停在了進入武漢的高速路旁,修車技工甚至需要徒步數公里,耗時數小時繞野路到高速路上,找到故障貨車,修好後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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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 盧順維修半路故障的車輛


在那之後,留守武漢城的數十名從事與汽修有關工作的人,組成了一支緊急救援服務隊,隊伍成員均是汽車養護服務平臺“途虎養車”在武漢的員工。留守武漢的劉長根和盧順自然也加入了其中。

花了2天時間,汽修志願者們的維修用車順利申請了通行證,並在1月31日前,領到了總公司從上海寄出的防護服和護目鏡等全套防護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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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救援服務隊

張倩是這支緊急救援服務隊中的“統籌”,17名客服每天通過熱線會接到30-40單求助,全部由張倩回電話確認情況後,分配到臨近區域的志願隊員手上。

在張倩看來,武漢的公交停運後,汽修人開始“緊缺”。

1月23日武漢公共交通暫停後,醫務人員主要通過私家車或出租車、網約車通勤。1月26日0時,武漢市的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禁行管理,除經許可的車輛,其它車輛不能上路。這意味著通過租車和網約車出行也已經行不通,一些有條件的醫護人員,把閒置的私家車開出來通勤。也有熱心市民組成愛心車隊,義務接送有需要的醫護人員。

與大部分汽修店鋪關門相對應,每天路上那麼多防疫工作車輛在外行駛,輪胎、電瓶等如果發生故障,無法及時維修,就會影響抗疫人員到崗。

1995年出生的技師盧順是家中獨子。得知他參加了緊急救援服務隊,盧順的父母每天至少給他打來3次視頻通話,關心他的狀況。

每天,盧順要量兩次體溫,上班一次、下班一次。他不會在剛到店時馬上量體溫,因為有一次路上風大,體表溫度降低,測量結果不準。測完體溫後,他會穿上防護服再跟家裡視頻一會,暗示父母自己有嚴謹的防護措施,請他們放心。

盧順只有24歲,在平時,他在店裡算大哥哥。但春節只有“老闆”劉長根和盧順留守,盧順一下成了小輩。

“老闆”劉長根把他照顧得很好。以往喜愛“過早”的武漢,許多早點攤眼下不出攤了,盧順每天去的早點攤也是。第一天回到只有他們倆的店裡,劉長根給他煮了一大碗餃子,招呼他去吃,往後的每天也都如此。

使命感是不知不覺中滋長起來的。另一位隊員李昌說,成天悶在防護服裡做體力活,需要耗費多於以往的體力。體力流失的時候,心裡的能量卻在增加:“穿上了防護服,知道我們能為他們做點事的時候,我就覺得很有存在感。”

老家在山東泰安的李斌,因為疫情,與妻子取消了返鄉的計劃,這意味著他放棄了一年一次與父母、孩子相見的機會。這個健談的年輕人、老師傅,語帶自豪地說起自己科班出身的背景。

16歲時,他進入職業技術學院學汽修,老師都是軍隊專業的教官,嚴謹又嚴厲。他至今堅守軍隊出身的教官教給他的:“任何一顆螺絲都不能丟棄,螺絲就是你的戰友,也是你手裡的武器,你把它丟了,你自己的命都沒了。”李斌猜,教官是想告訴他,如果一顆螺絲如果沒有緊固到位,都可能危及客戶的生命財產安全,你也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李斌把這點納入店內驗收的準則,形容它“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簡單是因為只要從接車開始,每一步驟工作到位,不要一看不重要的地方螺絲就不裝回去了,就不會多出螺絲。“難”,是因為只要從一開始鬆懈,再想找補就很繁瑣。

李斌一直期待遇到這樣一輛車,它在別的地方被修過,李斌拆開它,會發現它每顆螺絲都沒缺。在李斌看來,這代表著世界上存在同類,一個修車不落一顆螺絲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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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 救援服務隊隊員在工作中


無論是李昌、李斌還是盧順,在救援時都發現,在眼下的武漢城,汽修零部件緊缺,特別是電瓶。汽車靠電瓶發動,汽車上所有電路元器件的正常運轉也靠它控電。如果電瓶壞了得不到維修,汽車無法啟動。

由於不同車型的汽車使用的型號不同,加上零部件供應商停工停產,在汽修志願者這幾日的記憶中,武漢城裡電瓶難求。

一次,為了等張倩從全武漢的門店裡找到匹配的電瓶,李昌等了一個多小時,是修車耗時的兩倍。

這種難處不為外人所知曉,還發生過些誤會,讓盧順覺得很無力。

那是一位在一線工作多日的醫生,準備開車回家休息時發現車子打不著火,聯繫到緊急救援服務隊求援。那位醫生所開的別克車,電瓶自帶啟停功能,武漢當地沒貨。

為了幫助醫生儘快解決問題,盧順最終在朋友的庫存裡找到一臺。雖然不是原裝的電瓶,但是盧順認為特殊時期,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應該儘快幫醫生修好車。

誰知道壞運氣接二連三。這次又碰到臨出發去取電瓶時,盧順的電動車耗盡電量。他只能打電話讓老闆劉長根來接送,來回耽擱了一下,光取電瓶就花了三個小時。

電瓶拿到後,盧順和醫生解釋:雖然不是原裝電瓶,但是可以使用。但是醫生擔心不是原裝會有其它影響,表示暫時先不維修。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之後,卻沒能解決問題,盧順心裡很無力。他問劉長根,為什麼會這樣?劉長根只能簡短地安慰他:物資緊缺,貨都進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然後劉長根只好載著他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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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救援的人們

李斌服務的區域覆蓋火神山醫院建築工地,雷神山醫院不在其中。一次陰差陽錯,一個雷神山醫院的求助單被派到他手上。

他沒有拒絕,驅車前往,到了施工工地才發現,車主是一名拄著雙柺的年輕人。年輕人告訴他,為了能自主出行,他在車管所備案後對汽車的油門和剎車做了一些改裝。

“沒有想到肢體有殘疾的年輕人,都會來支援雷神山醫院的建設。”這讓李斌很受觸動,臨走時,他沒忍住多說了幾句,讓對方注意身體安全。

緊急救援服務隊的救援也並非來者不拒。“我們知道目前為了控制疫情,最怕市民到處跑。”張倩說。所以,如果你沒有上路許可證,也沒有相關工作證件,就很有可能被張倩“勸退”。

“我們會告知客戶,目前交警提示不允許私家車上路,建議您在家減少出門,如果真的有緊急出行的需求,可以跟社區聯繫,因為現在政府在每一個社區都安排了5到6輛社區保障車。”張倩說。

也有例外。因為即便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有一些人也不得不想辦法冒險外出。

2月4日的下午,劉長根外出取物資時,店裡來了個男人,他的汽車輪胎漏氣,著急地說妻子要生了,想讓盧順把車修好。但是緊急救援服務隊一般除了指派的緊急訂單,其它的單不接,加上武漢特殊時期的機動車行駛規定,讓盧順很為難。

“武漢現在沒有營運車在載客,他打不了車。如果因為這個,他的妻子或者孩子最後因為沒有條件生產出現狀況……我想到這個就覺得害怕,害怕那種可能會來的愧疚感。”盧順說,當時,一些血腥的畫面控制不住地冒出來,盧順害怕它們成為現實。

後來盧順趕緊處理完手頭的單子,“違規”幫他修了。盧順取下故障的輪胎,充好氣後澆上水,細微的破裂處密密冒著氣泡,他很快就摸排了出來。花了20分鐘,盧順補好胎,男人開車離開了門店——一般不需要這麼長時間,但男人開的是越野車,大輪胎搬動起來頗費了些時間。

男人走後,害怕、愧疚的恐懼感漸漸散去,成就感才慢慢襲來。它很袖珍,事情過去兩天,如果不是有人問起盧順難忘的一次救援,盧順想不起來告訴其他人這件事發生了。但它的存在給了盧順一種對他人伸出援手的成就感:“整個人心裡很通暢,那天做什麼事都很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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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 救援服務隊隊員李昌在工作中


面對客戶,李昌不時產生相惜之情。比如2月4日到店裡更換輪胎的那位年輕人。

上午10點接到他的求助,直到下午6點多,年輕人才到店裡維修。李昌沒有催促對方,派單時同事告訴他,車主是滴滴志願車隊的成員,專門為社區接送病人到醫院看病、拿藥。

儘管沒有多交談,但李昌單方面感受到一種“戰友”情誼:“可能因為都在為同一件事奮鬥,所以格外親切。”那位年輕人個頭不高,看樣貌年紀才20歲出頭,很年輕。修車時,李昌想問他,你這麼年輕的人,為什麼願意暴露自己,到街上接送醫務人員和病人。“因為他接送病人,危險性比我們還高一些。”

疫情當下,隔著口罩和護目鏡,人們交談都惜字如金,李昌說,“面對面交流大家都有風險,大家都想保護自己也對他人負責,所以我們交談都保持一定距離,交流也不是很多。” 因為這個原因,還有許多像這樣的關心都沒有問出口。換好輪胎後,李昌把年輕人的小轎車其它幾個輪胎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才肯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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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城市復甦

從李昌的門店望出去,馬路對面就是武漢工程科技學院,隔壁的酒店生意往日蠻好,往年隨著大學生返校,此時旁邊的餐飲一條街也都開張了。

但現在,這家紅色的途虎養車工場店成了這條街上唯一開著的門店。“都沒人了”,李昌甚至猜測,附近活動的人類可能只剩下他和搭檔陳招。因為每天都有政府工作人員給附近留守的人測體溫、登記數據,李昌偷摸瞟過一眼登記表,上面只有他和陳招的名字。往日的熙攘離得很遠很遠。

每天早晨起床,李昌做的第一件事是看新增病例和確診病例的數字,等待專家口中“拐點”的出現。他覺得自己很冷靜,不帶情緒,只是希望武漢快點好起來。在李昌的印象中,熱鬧是屬於雷神山的。在雷神山醫院交付前,他被派到雷神山醫院的工地裡維修過幾臺車。那裡的路上總是排著一輛輛進出運送物資的貨車,外地來的車子都掛著標語,“山東XX支援雷神山建設”、“湖南XX支援雷神山建設”……它們拖著物資一輛輛開進工地去,李昌說,那是一種八方支援的感覺。

等待烏雲散去的日子裡,李昌期待著能緊緊抱住孩子和家人的那天。2月1日,第一天志願服務結束之後,李昌住進了家裡的車庫,把自己和家人隔離起來。兩個孩子還小,李昌錙銖必較地跟他們保持著至少4米的距離。

原本,李昌也可以跟病毒保持距離,之所以自願走出安全區,是受到了一線醫務人員的感召:“鍾南山院士那麼大年紀,他都出來。還有很多醫院的護士醫生,全部在物資不夠充沛的條件下衝鋒在第一線。武漢公交地鐵都不能動,他們要開車的話,在路上多多少少都會出現一些問題需要救援。為他們提供一點保障,這是力所能及的事。”

2月6日這天,張倩下班回到家,吃完飯已是晚上八點多。求援信息仍不定時地發到她的工作微信上。這是志願者們開始服務的第5天,張倩一天天數著,同時一天天等待武漢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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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倩供圖 | 武漢街道以往熱鬧的景象


2月1日,張倩偷偷為武漢哭了一次。那天早晨,張倩獨自開車到武昌區的門店送防護服和護目鏡。車開過武漢市區的湯遜湖畔,往日在湖邊遊玩追逐的路人都不見了,“特別地荒涼”。

沒有行人,從身邊過的車很少,喜歡“過早”的武漢,街頭隨處可見的早點攤也都不出攤了。救護車的笛聲鳴起來愈發刺耳,她靜下心數,每10分鐘就有一輛救護車開過。這是個驚奇的角度,她從沒看過這座城市白天靜默的樣子。

“曾經這麼美的一個城市,怎麼這個樣子了。”張倩把車停在路邊,發了一條朋友圈:勸大家沒事還是別出來,因為出來會感覺更糟心。“當你看到那麼繁華的城市,突然這麼地荒涼,這種時候內心會非常難受。”張倩感到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出來。

2月6日,武漢告別了連日晴天,又下起了雨。武漢城裡,許多人在等待雨過天晴。

*文中李斌為化名。

撰文 | 林森菜 李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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