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司機:封城後,我去湖北送物資


卡車司機:封城後,我去湖北送物資


採訪 ▏浮琪琪

文章轉自微信公眾號:社會創新家(social_innovator



新冠肺炎疫情將人們牢牢困在原地,把醫生護士困在醫院,把社會組織困在社區,把警察困在街角巷口,把普通民眾困在家中……在他們之間,公路是一條給養動脈,卡車司機像是一顆顆紅細胞,在趨於凝固的城市間輸送養分。幾百公里、幾千公里,一人一車,夜以繼日,只為馳援一線。


這可能是他們有生以來運送過的最“貴重”的貨物,幾乎等同於生命一樣無法估值。


那些消毒液也無法驅散的病毒的陰影下,是放眼不見人的高速空路,是空空蕩蕩的服務站,但可以觸摸到平日奢望的人情。


冷過,又暖了。


劉慶明

31歲,黑龍江人,向武漢、襄陽、天門運輸17噸物資

<strong>“咱司機也算‘逆行者’了是吧”


卡車司機:封城後,我去湖北送物資


我戴了雙層口罩,從湖南益陽拉了一車硫磺皂,早上10點直接上了高速。


路上沒車,因為要得急,我這輛貨車跑到100多邁,跑了兩個超速,之後還得交罰款。


跑了500公里,下午三點進武漢。半個月前我來過武漢,當時人來人往,現在一個人沒有,我自己一輛車在橋上跑著,我就心裡合計,武漢這老百姓咋啥都吃呢,那東西看著都瘮人。現在看著武漢空城一個,心裡挺不得勁的。


一進武漢,我有點壓力,要是得上這個病,我咋整啊?誰能管我?國家管?但這麼多人呢!我還有老婆孩子養活,還有車貸、房貸。


過年時候,我在長沙就沒回家,合計多掙點錢,畢竟車還有貸款。我老婆從黑龍江飛來找我。她到沒幾天,武漢一個經銷商給我打電話說有個活兒。因為疫情,第一很危險,第二這趟活也不掙錢,媳婦害怕,我就說不去了。經銷商又打電話,說現在實在沒車,給我加錢。我合計現在武漢都那樣兒了,應該為武漢人民做點啥。你說錢,咱窮哈哈的,每月還完貸款剩個三四千,讓我捐錢也沒錢捐,那就出點力吧。我就說不用加錢,去一趟吧。


路上我也尋思,每天染病的兩千多地漲,太危險了,也有點害怕。不過來都來了,害怕也沒用了。


卸貨的地兒是一個電影製片廠的老廠房,公家單位和各個社區來了六七夥人,都戴著口罩,圍著車搬東西。他們看起來挺疲憊,感覺很壓抑那種。見到我都會說謝謝,也很熱情。


這跟平常不一樣。


我們貨車司機是社會最底層人員,不管是貨主還是過站的,都瞧不起咱們,動不動就惡語相向,扣你個一千兩千的。


我記得很清楚,以前第一次來武漢送貨,一眼沒合,開一宿車,找不到地兒,晚了一會兒,對方給我一頓罵,沒有好臉兒。當時我這心裡可委屈了。但這次我送貨的時候,沒有再遇到那種瞧不起的眼光,都是很感激那種。問我吃飯沒,我說沒吃,人說別擱這兒吃飯,出去再吃。我說沒事,準備幫著卸貨,他們就說不用,讓我離遠點,怕給我傳染上。


整完是晚上8點多,吃了頓泡麵。看他們在忙,我也沒打擾他們,我就直接走了。第二天早上,廠家給我打錢,3000多,還押了我1000多。這趟活我根本就不掙錢,過了半個多月,中間我一直催,昨天才給我打回來,搞得我挺不開心的。


忙完武漢,我又接到一個活兒,從山東臨沂往湖北送消毒液。跑了一宿加半天,我一下高速,收費站的人離我遠遠的,拿大喇叭喊,這人是從武漢回來的!我的心啊,感覺自己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似的。人直接讓我返回去,我就又回到高速上待了一天一宿。後來我一合計,繞了一圈又跑到了山東臨沂。


這次是去襄陽和天門送消毒液,一共9噸。我早上裝完貨,晚上12點到了襄陽,去的是襄陽中西醫結合醫院。原本說好了不進醫院,但是一桶1000斤,不進去沒法卸。醫院那主任很著急,我一合計,說得了,來都來了,還差這一百來米。我把車開進去,十來個醫生在卸東西。他們都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很疲憊,比我都累。臉上沒啥笑容,很壓抑。一個醫生給我泡麵,我已經餓得吃不下了。


卸完貨快凌晨1點了,主任說等疫情過了,他以私人名義請我吃頓好的,還非給我找個賓館住一晚,我也怕麻煩人家,連夜出發去天門了。


以前我去天門,服務區啥的全是人,現在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到了服務區,水龍頭有熱水,我洗洗臉,但是沒見到人,也沒啥車。


早上6點,我到了天門,這次是給高速收費站送剩下的消毒液。他們很開心,老熱情了,還管飯了呢,吃的辣椒炒肉,還有魚,這輩子真是頭一回。他們很開心,給車拍照,跟我合影,拍了得有一個小時,發他們網上。第一次和他們關係這麼好,平時領卡收錢,也不多說話,這次覺得他們都挺好的,最起碼不黑臉,很熱情。


早上九、十點卸完貨我就走了,到旁邊服務區睡了一覺,然後繼續去徐州接貨,往新疆送。這次裝的是做口罩的材料和設備,送到一個監獄去。路上跑了三天,4000公里,晚上12點半到的,在車裡過了一夜。新疆那叫一個冷啊,腳都凍麻了。


第二天一早,人家穿著防護服來接貨,整的可嚴實了,完了給我4大塊羊肉,還挺香的。接著我在新疆待了十幾天,自我隔離,天天吃泡麵,現在一看到泡麵就反胃。


這幾趟下來,我也害怕,每天摸下自己腦袋,看發不發燒。路上有時候遇到小車,人家看我大車上的橫幅,都在給我錄視頻,開窗戶朝我豎大拇指。不管掙不掙錢,說實話有人認可咱了,我挺高興的,不管咋說,咱司機也算“逆行者”了是吧。


如果說還要去湖北,我還去。有人說是給錢拉貨,我們是拿錢,但是就算給錢,有幾個人願意去!我們開卡車的,拋家舍業提著腦袋出來幹活兒,一年在家待不到半個月,一走孩子嗷嗷哭。這次為武漢,是有力出力,但不能再把本錢賠進去了,畢竟也要生活啊。


黃強

36歲,四川雅安人,往襄陽運輸30噸蔬菜

<strong>“如果感染,就去大山裡自生自滅”


卡車司機:封城後,我去湖北送物資


2月8號,物流公司給我打電話,說有個基金會聯繫一批蔬菜要從四川綿竹送到湖北襄陽。家裡人都說別出去了,在家等疫情過去。1月23日是臘月二十九,那天我從西藏出來回到家,再就一直沒敢出門。直到接到物流公司的這通電話。


2月9號,我還有其他兩輛車去綿竹裝了90噸蘿蔔白菜,就出發了。


我是個退伍軍人,從十幾歲給部隊開車,退伍後當了卡車司機。我老家是四川雅安的,一直跑西藏線。420雅安地震和512汶川地震時,人家湖北也支援過我們雅安。當時我們有家不能回,現在他們是有家出不來,有錢買不到東西。國家有災難了,我們退伍軍人還得上,最起碼做個表率。


我一個小兄弟,92年生人,想看看能不能做點啥,也和我一起去了。


一路上沒什麼障礙,遇到關卡測測體溫。我們車門兩邊都有紅色大橫幅“與湖北在一起——風雨同心共抗疫情”,知道我們是送物資的,路檢會讓我們順利通過。


在路上,我媽一天到晚給我打電話,擔心我。我也有點怕,帶了幾個口罩,車上放一小瓶酒精,沒事就噴一噴,想著自己小心點做好消毒應該沒問題。


從綿竹到襄陽得有1000多公里,路上跑一兩百公里才能看見一輛車,特別冷清。開車路過服務區,不似往常,飯館超市都關著門,一輛車都沒有,看起來挺瘮人的。因為湖北蔬菜緊缺,我們為了抓緊時間趕路,走的時候從家裡帶了菜和臘肉,在車上用電飯煲隨便搞個一鍋燉,吃住在車上。晚上把車開到服務區佔個地方,睡兩三個小時。


我也是睡不著,不知道襄陽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感染。我和我小兄弟說,要是真感染上,就算現在國家給治好了,後續治療還有後遺症那些,反正像我這樣的家庭,根本承受不了得上這病。


我一個孩子9歲了,另一個會在今年6月出生。半掛車是貸款60萬買的,每月跑車到手2萬,還銀行貸款就要1萬多。


我當時想,真被感染的話,自己就走到一個大山,把車一停,走到哪是哪,待大山裡邊自生自滅吧,不要去禍害別人。後來又想,那些醫護人員奮鬥在一線,人家都不怕,我們怕啥咧?就這麼給自己鼓鼓勇氣。


車開了兩天一夜,其他兩輛車去了孝感和黃岡,我是晚上到了襄陽。下高速做消毒檢查時,工作人員全副武裝,見我們拉的都是蔬菜,囑咐我們開慢一點,注意安全,又感謝我們給他們送菜。進城區時快10點了,街上基本沒人,空得很,跟電視裡演的那樣。就像我們晚上在川藏路上跑,幾百公里一個人都看不到那種感覺。


第二天早上八點,他們來人卸貨,人特別多,開的小車、三輪車,可能有上百號人,都戴著口罩,有的穿著防護服,有的戴著手套徒手從車上卸貨。他們特別熱情,不停在感謝我們,不過肯定是有點慌的,就怕自己手上沒拿到東西,場面剛開始還有點混亂,能感受到他們想吃一點新蔬菜的渴望。


到了這兒,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災區”,什麼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感覺這趟來的還是挺值的。


物資卸完之後,我們和基金會聯繫,那邊老師給我們幾個口罩,把錢打我們卡里了。我們也給物流公司200塊信息費。來回燒七八千塊錢油錢,也沒有什麼保險、意外險、獎金什麼的,給的錢除掉油錢,基本沒什麼錢了,基本上不虧不賺,掙個幾百塊差不多了。畢竟還有車貸,還有家庭,也要生活的。


我把車收拾了,把門關好,基金會負責人給開了通行證,我們直接上高速就回來了。中間收費站那些警察和志願者都說我們很勇敢,豎了大拇指,那個時候其實心裡就特別感到自豪,感到自己很勇敢。


從成都新都下高速的時候,車是空的,我把通行證給了收費員,他請示了領導沒有收我們的錢。下完高速出來,警察讓我們登記,聽說我們從湖北迴來的,馬上讓我們靠邊停車,車和人全部消毒。


我們也沒有回家。新東物流中心停車場要收費的,60塊一天。我身上沒帶多少錢,這趟也沒掙錢,不敢把車停裡邊。我就把車停路邊,找了一個寬敞地方,待了四五天,吃住在車上。


不能回家,否則老家人會說你到處亂跑,把病毒帶回來了,會罵你。有人看朋友圈知道我去過湖北了,就說別回來了,在外面混,等這個事情過完了再回來。我老婆懷著孩子,我回去太危險。


我自行隔離5天,沒什麼問題就接著跑車了。現在正在成都浦江裝貨,這次往福建送柚子,要跑三天,為了生活。因為現在貨運市場特別亂,國家現在免收高速過路費,按道理說可以多掙一點錢,但是運費被壓價了,這個錢被我們找貨的信息平臺給吃了。


做卡車司機,說實話太苦了,車上80公分寬的床,一年365天,要吃住車上300天。不過這次去湖北,還是很值的。我今年36歲了,本命年,人到了這個年齡,有些事情是你必須要去做的,不做你會後悔。


做了,你就不後悔了。END


卡車司機:封城後,我去湖北送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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