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救急”的武漢環衛人:出份力,在前面頂著

穿上防護服走進重症隔離病房,滿彩美總有一種上前線的感覺。

她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而是武漢市江漢區城管局的一名環衛工。

往常每個工作日,滿彩美會和同事一起,將8.4公里長的中山大道清掃乾淨。2020年農曆大年初一,她照常去單位上班。開會時得知附近醫院急需人手做保潔,局裡號召員工們自願參加。

35歲的滿彩美悄悄報了名。“說不害怕是假的,就覺得在隊伍裡我也算年輕,這個工作需要有人站出來。”

接受完防護培訓,她和十幾名同事被派往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當天夜裡便清理出100多桶垃圾。醫院的人透露,由於缺少保潔,那些垃圾已經堆了三四天未處理。

疫情暴發後的武漢,不止一家醫院出現保潔人員緊缺的情況。在人手告急的情況下,江漢、江岸、漢南等多個區的城管部門採取行動,號召員工支援保潔工作。

一批又一批環衛工人告別街頭,開始忙碌在武漢市的各家定點醫院和方艙裡。

從反光衣到防護服

工作調整後,滿彩美身上最明顯的變化在於衣服。

上街清掃時,為了提醒來往車輛避讓,她需要穿著醒目的橙色工作服,上衣和褲子上縫有銀色反光條。到了醫院,她改用全身防護服武裝自己,“就像醫護人員穿的一樣。”

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

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內,滿彩美在轉運垃圾。受訪者供圖

事實上,環衛工進醫院前所接受的培訓,最主要的內容就是學習如何穿脫防護服。

滿彩美很快熟悉了整套流程。進病房樓之前,她需要提前換上防護服,戴上手套、口罩和麵罩,工作期間遇到任何情況,也不會貿然打開防護服。結束後仍要按照流程一層層脫掉,同時做好消毒。

流程的繁瑣,不是所有環衛工都能理解。剛來醫院的時候,一位50多歲的環衛工在病區脫了防護服上廁所,出來後又穿上。嚇得滿彩美緊張了好一陣兒,叮囑對方這樣做很危險。

按照防護要求,保潔員中途上廁所需要走出病房樓,脫掉防護服做完消毒後才能去,返回時需要再換上一身新的防護服。

為了省下這套防護服,滿彩美起床之後便開始控制飲水,基本能做到工作4個小時不上廁所。像她一樣,大多數保潔員保持著一天兩套防護服的消耗量,只在中午吃飯時更換一次。

物資有多緊缺,身在醫院的她們感受得到。滿彩美髮現,每天領到手的防護服並不是固定樣式,前一天是純白,第二天有可能是帶條紋的,每天穿的是來自不同廠家不同批次的貨。“所以我們也想幫醫生節省點,能省一件是一件。”

做慣了街頭清掃,滿彩美反倒覺得醫院保潔的工作強度更大。在這裡,一些自動化設備難以使用,只能靠人力解決。“再加上醫院開著空調,我們又要穿防護服,幹完活經常全身是汗。”

和她相比,安全員李佳的不適感要強烈些。作為武漢國際會展中心方艙醫院的一名保潔領班,李佳主要負責協調調度班組的保潔員,確保垃圾到達指定的轉運車上。他大多數時間是在方艙外協調指揮,但基本上每天都要進去忙活幾個小時。“隊員們吃飯的時候,我就得進去幫他們盯著。一旦進去事情就比較多,本來是20個人做的事,這時候需要我一個人做。”

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

進入病區時,保潔員需要穿著全身防護服。受訪者供圖

由於鼻炎嚴重,每次穿好防護服、扎嚴口罩,李佳總覺得不能正常呼吸。鼻涕流下來,他也不能擦,只能等工作結束後再清理。由於天天都要用酒精消毒,同班組的一些人還出現了皮膚不適的症狀。

“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方艙啟動的前一天,李佳就已經進駐。那天晚上,他從九點一直忙活到第二天凌晨五點半。回定點酒店眯了不到一個小時,又趕在七點左右回到方艙,繼續工作到下午四點。

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

李佳在方艙醫院的抗疫海報前留了張工作照。受訪者供圖

李佳說,在病區保潔,除了打掃衛生,遇到其他事也要管。比如病人吐了,他要拿拖把去清理;房頂漏水,他要把地拖幹,溼掉的被子全部拿出去換新;離開方艙之前,還要順手拖幾桶垃圾出來。

在城管工作時,李佳負責各類車輛的運行安全,遇到突發事故及時處理。如今,他需要面對清理嘔吐物這類髒活,但已經顧不上在意。“到了現在到這種情況,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與方艙醫院主要收治輕症患者不同,滿彩美面對的是一間間隔離病房,裡面住有病情不一的新型肺炎確診病患。她心裡多少有些壓力,工作時經常自我開導。“心裡東想西想的,那肯定會害怕,我總是往好的方面想。”

滿彩美說自己儘量保持著平常心。清理垃圾、掃地拖地,按照順序逐步進行。碰見病人咳嗽,也不會刻意去迴避。有病人因為打吊針沒辦法移動,請她幫忙把飯盒收拾一下,她也從不拒絕。

一次清掃病房時,一位老年患者主動和滿彩美聊天,抱怨有些病人不注意衛生,說保潔員很辛苦,病人應該體諒。聽到這番話,滿彩美心裡多了幾分暖意。

同樣的關心,她也在醫護人員身上感受過。剛來的時候,一位護士詢問她是否是來幫忙的,囑咐她和同事一定要注意安全,做好防護。其餘時間,她們各忙各的,幾乎沒什麼交流。

我們不做誰來做?

按照原計劃,在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工作7天后,滿彩美需要隔離14天。但僅僅過了3天,她再次接到通知,前往新建好的方艙醫院做保潔。“還是要進到病區,就暫時不需要隔離了。”

從大年初一到現在,滿彩美一直住在單位安排的酒店裡,沒和家人見過面。每天結束工作之後,她習慣打視頻電話報個平安,看一看丈夫和孩子。

去方艙的前一天,滿彩美把情況如實告知孩子,說自己回不了家了,要重新換個位置上班。“孩子問我,為什麼又要你去,為什麼不換別人?”

滿彩美只能說其他人也在崗位上忙事情,再加上14天隔離期未到,她本來也不能回家。“這個是我們的工作,不可能不去,我們不做誰來做?”

一同在方艙醫院做清潔的還有60歲的範賢平。得知醫院需要人手做保潔,只剩下幾個月就退休的他也報了名。

兒女聽說後和他吵了起來,“他們問我這麼大年紀了,還做這種活兒幹啥。反對也沒辦法,我是黨員,這種關鍵時刻起碼要起帶頭作用吧。”

談到自願報名的初衷,李佳的回答同樣很簡單,“我也做點貢獻,畢竟當過兵。”

進入方艙工作的第四天,李佳迎來了36歲生日。鼠年是他的本命年。生日這天,他卻連老婆孩子的面也沒見著。

得知他生日,隊長送來兩個小蛋糕,即便生日過得有些簡單,李佳已經覺得很滿足。

忙完打開手機,他看到了女兒準備的禮物。那是用橡皮泥捏成的彩色小蛋糕,女兒捧在手心裡,妻子給拍了張照片。

“女兒早上醒了抱著娃娃自言自語,說爸爸一個月都不能回,難道我還高興嗎?爸爸是我唯一喜歡抱的人。”收到妻子發來的這段話,李佳只回了五個字:爸爸在吃苦。

連續幾天見不到家人後,李佳還是有些擔心。他的妻子也在城管系統工作,有著4個月的身孕,還要照顧5歲的大女兒。丈夫不在家,她只能帶上孩子去單位上班。

年前,一家人搬了新家,孩子的幼兒園也換了離家更近的。李佳原本計劃過完年就請年假,帶老婆孩子出去旅旅遊。想著孩子快上小學,妻子也快生二胎了,以後很難再有這樣的空窗期。卻沒想到,疫情暴發打亂了所有計劃。

有人罵,有人謝

讓李佳擔心的還有岳父岳母。兩位老人已經連續發燒十幾天,不久前去醫院照過CT,醫生看完,覺得不太像新型肺炎,告知需要試劑盒才能確定。由於回不了家,過去一段時間,李佳只能通過電話關注著老人的情況。

在方艙醫院,他偶爾也會觀察玻璃門後面的病患。那些心態好的病人,有的看書,有的跟著護士做操。“我只希望他們快點好起來,疫情快點過去。”

範賢平說,容量240升的垃圾桶,他們每天要處理300桶,早中晚各清掃一次。除了防護服等醫療垃圾,最主要的還是飯盒、牛奶瓶和用過的紙巾。清掃完廁所,汙物都要集納消毒後由專人運出。

由於全天都待在方艙內,範賢平與病人的接觸更多,來到方艙的前五天,他就被病人罵過三次。

有病人找到他,想讓他進病房收拾垃圾,但醫生交代過,病房裡的人症狀稍重,不允許保潔人員進入。“雖然說防護服都是一樣的,但是我們沒他們專業,一個環節搞不好就有可能感染。”

範賢平沒按對方要求進病房,過了一刻鐘,對方突然開始罵髒話。

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

江漢城管的一位職工在防護服上寫下“我是武漢伢”。受訪者供圖

另外兩次被罵是因為消毒的事。有病重患者轉移到火神山醫院後,旁邊的病人想讓工作人員來消毒。範賢平告訴他們,醫院有專門的消毒人員,他用的是消毒液只能拖地,沒辦法直接給床位做消毒。一番解釋之後,對方還是不理解,責備之後撂了幾句髒話。

遇到這種情況,範賢平只能自我寬慰,“他們也可能不是針對我,就是在裡面待的時間長了,心態不好。”

他不是沒有收到過感謝。一次,有病人吐在了隔離區門口,他趕忙跑去收拾。旁邊的一位病人見了直說謝謝,解釋說他們也不是故意吐在地上,只是生病了沒有法控制。

方艙裡的這些情況,計鵬飛都看在眼裡。他是江漢城管派駐在方艙醫院的現場負責人之一。發現保潔員被罵的情況後,只能邊安撫邊作解釋,“畢竟他們得了這個病,心態肯定沒那麼好,還是要多體諒一下。”

有時候,他也能理解病人。“例如轉運垃圾的時候,保潔員需要拖著垃圾箱從病區穿過,那個輪子產生的噪音比較大,可能會吵到他們。”但條件有限,他沒辦法改變設備,只能建議大家儘量減少摩擦。

在他看來,大部分病人還是比較友好,清掃、消毒的時候都會感謝,保潔員們聽了會覺得很滿足。

他也提到,個別患者並不是特別在意衛生,導致清掃之後難以保持,因此他十分理解保潔員。

沒有一個人退出

計鵬飛介紹,目前江漢城管共有5支清掃隊伍、共計120名環衛工人在武漢國際會展中心方艙做保潔。其中既有編制人員也有合同工,每個隊分3個班組,一個班組7人左右,每天三班倒。此外還有一些領班負責管理協調工作,他們要從早上7點一直忙到晚上11點。

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

城管局安排專車,每日接送環衛工上下班。受訪者供圖

帶著這麼多人在方艙醫院工作,計鵬飛最擔心的還是安全問題。每天進場作業前,他會安排領隊現場監督隊員們穿好防護服。出來的時候還會再檢查一遍。早晚進出酒店,也有專人量體溫。“如果隊員有哪裡不舒服,會得到及時處理。”

儘管已經強調了很多遍,計鵬飛還是會每天講解一次防護要求。他知道環衛工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很多事情說一遍可能聽不懂,所以儘可能用大白話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

在他看來,一線工人是最辛苦的。城管局每天會給隊員一人500元的特殊補貼。供應的午飯、晚飯也和病人一樣,外加一瓶牛奶。由專人從外面做好送進方艙區。

作為管理人員,計鵬飛最感動的還是一線保潔員的堅持,他說,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名員工找到他要求退出。

“他們說生在武漢、長在武漢,現在這個情況出份力也是應該的。醫護人員都在前面頂著,我們也一樣。”

滿彩美也一直在繼續工作。有時候幹累了,她會和同事們聊聊天,互相安慰之後繼續幹活。“我覺得大家都蠻勇敢的,沒有一個人退縮。”

新京報記者 祖一飛 編輯 胡杰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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