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堵"到"治" 日本對策如何落在了疫情身後

(原標題:從“堵”到“治”,日本對策如何落在了疫情身後)

多位日本專家學者一直呼籲,比防控邊境以減少病毒輸入更迫切的,是儘早為不可避免的國內疫情擴散做好防治和醫療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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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底,和田耕治希望日本在奧運會前有足夠的時間來防禦新冠肺炎。

“我們可能會得到更多有關病毒傳染風險和重病風險的信息,所以我們還可以做準備,”這位國際醫療福祉大學公眾衛生學教授1月29日對路透社說,“我們還能做一些控制傳染的預防措施。我希望東京奧運會能如期舉行。”

和田耕治曾在2018年參與撰寫一篇論文,審視2020年東京奧運會期間因遊客湧入日本帶來的可能健康風險。當時的論文中,麻疹、風疹等可通過疫苗預防的疾病以及食物和水傳播疾病,被視為最大的風險。

這些最好不要兌現的“預言”還沒成真,最大的風險卻已在現實中存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COVID-19)。

2月16日,在日本確診首例新冠肺炎患者整整一個月後,日本全國12地按原計劃舉行了馬拉松大賽,多地參賽者均有過萬之眾。在疫情中戴著口罩奔跑的人們和即將主辦奧運會的日本,可能正迎來另一場“抗疫”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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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日晚,日本政府專家組會議雖未給出“日本處於患者迅速增加的‘感染期’”的判斷,但確認“感染正處於早期,之後還會進一步發展”的共識。截至這一天,算上橫濱港“鑽石公主”號郵輪上的355人,日本已確診新冠肺炎患者總計413例,是中國以外確診人數最多的地區。

更讓日本人憂心的是,最近確診的多起病例“感染路徑不明”,無法追蹤病毒在日本的傳播。

日本厚生勞動大臣加藤勝信稱,疫情“已經發生變化”,新冠肺炎“事實上已開始在日本流行”,“從現在開始有必要準備設想患者增加局面的對策”——這和政府一個月前的措辭已不可同日而語。日本經濟新聞2月17日一則報道稱,當下,日本應對疫情的重心已從口岸封堵轉向醫療體制的完善。

數週來,政府“注重邊境管控、卻未及時加強國內防疫”的措施為日本專家學者詬病,而把來自多國的3700人長期隔離在郵輪上的做法也備受國際輿論壓力。

世界衛生組織(WHO)高級顧問進藤奈邦子2月14日在橫濱出席新冠病毒傳染病緊急研討會時乾脆說:“現在全球擔心的,是日本了。”

邊境防控:拒病毒於國門

如果只看1月確診的病例,日本國內只有居住或到訪過中國的遊客、以及接觸遊客較多的導遊和司機被傳染新冠肺炎。

1月16日確診的首例患者是一名居住在日本的中國男子。他1月3日在武漢期間曾發燒,6日返回日本,10日住院,一週後出院。再之後一週,日本並無新增病例。

日本政府1月21日認為,當時“並未處於感染迅速蔓延的階段”,僅要求入境者配合提供信息。首相安倍晉三23日稱,“將盡全力防止疫情擴大”,要求強化口岸防控。厚勞相加藤勝信表示,將對所有中國抵日航班旅客加強檢疫。

隨著春節假期到來,又有5名中國遊客在日本確診。這時,日本也開始在國內啟動防疫措施,於1月28日將新冠肺炎列為“指定感染症”,進而可依法對患者實施強制住院、限制上班等措施。

一天後,關西地區出現第一起國內人傳人病例。大阪確診一位大巴導遊,她與28日確診的奈良縣巴士司機曾在同輛大巴上服務來自武漢的遊客。

在日本政府包機從武漢帶回的日僑中也出現確診病患。截至1月30日,包機日僑乘客中5人感染,其中4人無明顯症狀。

安倍晉三曾在1月24日的春節賀詞中邀請中國人在假期和奧運會期間赴日旅遊,但隨著疫情蔓延,“期待大量中國遊客到訪日本”的說法在網上遭到質疑,隨後日本外務省致歉稱言論“不合時宜”,在30日將其從日本駐華大使館官網刪除。

在世衛組織宣佈將始於武漢的疫情列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後,日本在1月31日將“指定感染症”相關法規的實施日期從2月7日提前到2月1日。也就是從2月1日起,日本採取罕見邊境管控,開始拒絕曾在湖北逗留的外國人入境。

然而,由於春節假期已有不少中國遊客訪日,且病毒人傳人已獲證實,一些學者對上述政策的實際效果表示懷疑,認為在“防”的同時也要加緊重視“治”。

“我們必須要知道,日本已經出現了一些感染病例,”和田耕治在2月1日對《朝日新聞》說,“儘管入境禁令可以打消一些人的擔心,但很難說這能在阻止病毒國內傳播方面有什麼效果。”

他敦促日本政府把重點放在如何阻止可能的感染髮展為嚴重的病情。“我們需要有一箇中期到長期的應對態度,我們要阻止那些可能出現嚴重症狀的高危人群感染,比如基礎疾病患者和老年人。”他說。

郵輪靠岸:不成功的隔離

2月1日,在日本正式啟動“指定感染症”相關法規當天,香港傳來了一則令日本“如臨大敵”的消息。一名曾在1月20日從橫濱登上“鑽石公主”號郵輪,五天後從香港下船的80歲香港男子,2月1日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

接到通報後,厚勞省開始追蹤這名患者的密切接觸者,但有政府工作人員稱“不認為擦身而過的情況會感染”。

不過,中國疫情的快速發展讓日本不敢懈怠。加速返回橫濱後,郵輪上所有人在2月3日測量體溫,有咳嗽、發熱症狀的人接受了病毒檢測。

2月5日,船上已有10人確診感染。這天起,應日本政府要求,船上2666名乘客和1045名船員被強制隔離14天,乘客不得離開船艙。安倍晉三對此表示,“面對大型客船內多人感染的情況,為防擴散必須採取萬全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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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靠在橫濱港的“鑽石公主”號

但外界並不瞭解船上的保護措施是否萬全。正如華盛頓大學傳染病學副教授約翰·林奇(John Lynch)所說:“隔離保護的是隔離之外的人,而不是裡面的人。”

從2月5日至2月16日,郵輪上的確診人數從10人激增至355人,感染率逼近10%。

船上乘客所屬國家不斷質疑日本在郵輪上實施隔離的做法。哈佛大學免疫學教授埃裡克·魯賓(Eric Rubin)說:“這是一個封閉的環境,是一艘船,是傳染病傳播的完美場所。”俄外交部發言人扎哈洛娃也批評日方行動“混亂且不繫統”,由此“引起了巨大的問題”。

隔離期間,一名曾上船工作的檢疫官和一名搬運過郵輪確診患者的政府職員也感染了病毒。據厚勞省調查,上述檢疫官不僅沒穿防護服、沒戴護目鏡,還曾重複使用口罩,且在擦汗後未對手部進行適當消毒處理。

隨著感染病例激增,壓力之下的厚勞省終於在2月13日宣佈,將允許部分乘客前往政府安排的住宿點繼續接受隔離,優先下船的乘客主要為有基礎疾病的人士和80歲以上的年長乘客。2月15日後,80歲以下人士只要測試結果為陰性即可在2月19日隔離期滿後下船,但與感染者同一房間的人仍將留在船上,或許要等到3月。

2月15日到16日,美國、加拿大、中國香港先後表示,將派包機接回“鑽石公主”號上的乘客。

在乘客焦急等待隔離結束的時候,船上究竟已有多少人感染尚不得而知。儘管隔離期接近尾聲,由於日方檢測能力有限,截至2月16日,只有1219人接受了病毒檢測,僅相當於船上3700人的三分之一。

資源緊缺:準備工作不足

在郵輪剛開始隔離的2月5日,安倍晉三強調“把維護國民的生命和健康放在首位”,但主要對策仍放在拒絕外國人入境的邊境措施上。

他表示:“湖北省有5000萬人,這相當於對日本半數的人口拒絕入境,現階段範圍已相當廣。”2月13日,禁止入境措施擴大至曾在浙江省逗留的外國人。

“我的擔心是,政府會認為關閉了邊境,國家就安全了。”和田耕治2月4日對《日本時報》說。“但現在政府應該做的,是根據國內會出現更多感染、疫情會持續惡化的假設,提前採取措施。”截至這一天,不算郵輪,日本已報告20例確診病例。

一些與他一樣的學者擔心,政府專注於避免病毒從中國傳入、而沒有花大力氣準備好應對國內病人的增加,可能最終被證明只是在“讓不可避免的工作被拖後”。

“雖然不具有SARS那樣的危險性,但和季節性流感相比,新冠肺炎或許更容易重症化。”日本國立感染症研究所感染症疫學中心負責人鈴木基2月9日通過共同社警告說,考慮到搭乘包機從武漢回國的人中有無症狀感染者,“症狀較輕或無症狀的人通過檢疫、已經入境的可能性並非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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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疫情蔓延時,日本民間和各地政府捐贈了大量包含口罩在內的物資。“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遼河雪融,富山花開;同氣連枝,共盼春來”、“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出現在物資箱上的詩句,更引發中國網民熱議。

然而,當日本執政兩黨幹事長表示願舉全國之力與中方共同抗擊疫情時,日本國內的防疫形勢也開始日漸嚴峻:普通店鋪難尋口罩蹤跡,跳蚤市場app上還出現大量售價遠高於定價的商品。

厚勞省統計顯示,國內醫療機構一個月需要約1億隻口罩。其中七成為海外生產,大部分N95口罩為中國製造,但中國也已供不應求。日本國產口罩在原料上依賴中國的情況不少,進口陷入停滯,日本政府已為此提出緊急補貼對策。

如何應對大範圍傳染病情勢下的醫療資源緊缺,也是擺在政府面前的一道難題。

“資源有限,醫院總會有某些物資耗盡,如果說東京地區可以處理這樣的情況,日本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和田耕治說。“疫情可能還要持續至少幾個月,政府最好制定一個計劃,為長期應對做打算。”

川崎市健康安全研究所所長岡部信彥2月12日對《日本經濟新聞》表示,日本全國只有大約1800個傳染病專用床位,如果輕症患者也要住院,醫院將很快人滿為患,優先治療重症患者的機制非常重要。

曾在日本國立感染症研究所供職的岡部信彥指出,如果真正流行開來,僅靠專門門診將難以應付,小診所也要接收病人,要和大醫院一樣劃出和其他患者區分開的行進路線,還要確保口罩、手套等衛生用品的庫存,需要從現在起就開始做準備。

2月12日,在病患篩查方面,此前僅針對“曾在中國湖北省逗留過的人及其密切接觸者”的方針得到了修改。厚勞省宣佈,對於高度疑似病例,即便不符合國家的檢測標準,地方政府也要根據自己的判斷,靈活進行病毒檢測。

面對感染蔓延帶來的檢測需求擴大,日本政府也在加速開發新的試劑盒,力爭把病毒檢測時間從6小時縮短至30分鐘,計劃在3月底之前實現。此外,加上大學醫院和民間檢測公司的協助,日本每日檢測能力有望從約300例增至約1100例。

東京慈惠會醫科大學教授浦島充佳表示,2月是日本疫情的第一個關鍵期。他在《日本經濟新聞》2月11日刊登的採訪中稱,如果出現“不知道被誰傳染的感染者”,就必須要警惕病毒的流行,減少人員大規模聚集也可以防止疫情擴大。

從堵轉治:進入全新階段

之後的疫情擴散印證了這樣的警告。

2月13日,日本出現首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為一名八旬女子。她的女婿是一名東京出租車司機,也被確診,且兩人感染路徑不明。

此外,和歌山縣一名50多歲男性外科醫生也感染新冠病毒,這是日本國內首次確認有醫生被感染——而他近期既沒有前往海外,也沒有與來自中國的人接觸過。

隨後三天內,日本國內相繼確診近30例患者,包括與上述司機一起出席新年會的同事、場地工作人員、還有他的家人;和歌山縣醫生所在醫院則先後有5人確診,包括多名醫生、醫生的家人和住院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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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厚生勞動省大臣加藤勝信 來源:NHK

在此期間,包括名古屋、沖繩、北海道等全國多地發現的首例確診病例,醫療部門均無法說明其接觸史或可能被傳染的活動路徑。

岡部信彥表示,日本國內發現人傳人感染和無症狀感染者,說明病毒很可能已在各地悄悄擴散,“水際對策(即邊境防控)”效果已大打折扣。當前應強化國內對策而不是邊境防控,需要在病毒擴散後迅速提供及時治療。

他拿2009年日本針對H1N1型流感疫情舉例說,當時日本的邊境防控產生反作用,如果國民對邊境防控措施寄予過高期待,當疫情最終爆發時,情緒上會形成巨大落差,引起恐慌。

2月14日,日本出現首例死亡病例次日,設在各地保健所的諮詢中心接到大量民眾諮詢。“很擔心,希望接受檢查”、“買不到口罩”、“沒去過中國,也沒有高燒,能不能到醫院接受檢查”。

鑑於各地相繼出現感染途徑不明的患者,厚勞相加藤勝信宣佈“情況已與此前不同”,政府對策也出現大調整,國內防疫加強,2月14日起對無症狀感染者也採取強制住院隔離,接受病毒檢測的範圍擴大。按照新舉措,只要有疑似肺炎等症狀,無論是否曾到訪湖北和浙江地區或有相關接觸史,都將成為檢測對象。

不過,在首例患者出現一個月後,日本民眾對政府應對措施的評判已經體現在民調上。

共同社15至16日的全國電話輿論調查顯示,安倍內閣支持率降至41.0%,在“賞櫻會”疑雲未決和疫情的雙重壓力下較1月暴跌8個百分點。至於新冠肺炎疫情擴大對日本經濟的影響,回答“擔憂”和“某種程度上擔憂”的民眾合計達82.5%。

日本《每日新聞》2月15日的一篇社論稱,之前“政府的緊急應對措施集中在支持旅遊業和其他易受疫情影響的行業,並防止病毒進入日本。現在國內感染已經進入一個新階段,應該把重點轉移到確保日本能夠應對進一步增加的患者數量上。”

“也就是說,政府似乎已經落後於形勢一步,並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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