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詞人巡禮(三)

北宋名家

小令近詩而易得,手熟爾。長調初創,非精熟音律者不能為之。柳七屢試不中,豔遊浪蕩間,於歌、詞頗有所得。是故《樂章集》多自創慢調,用俚語、俗話,淳樸直接,得市井生活、情人喃呢之真也。柳七固開長調之先,而因其功名不就,多做“豔詞”,遂不為世所重。

蘇軾、秦觀後起,中長調俱有佳作;周邦彥則為長調詞宗;餘者如晏幾道、賀鑄、李清照輩,各有擅場。

蘇軾佳作如潮,聲名播於日本、佔婆。詞作以小令為主,中調略少而多妙筆,長調最難得。半塘老人以東坡詞為“清雄”,不妨以詞觀之。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軾《念奴嬌》

是詞堪為豪放表率。“大江東去”一言歷盡千古,追思戰火盈天。“捲起千堆雪”狀浪花跌宕、水沫紛飛,江流亂湧直如心潮澎湃。所為何者?斯能人輩出,豪傑並起,共逐天下。下片一轉,成剛柔並濟之道。先說“公瑾當年,小喬初嫁”,是兒女情長;再敘“雄姿英發”之矯健雄壯。“羽扇綸巾,談笑間”更顯從容、柔和,唯從容能成“檣櫓灰飛煙滅”之功也。至於“人間如夢”,便是一池清漣、一夜明月。易知,豪放絕非喊喊口號、說說愛國,實乃胸懷浩大、縱橫捭闔。東坡不止如此,兼有剛柔並濟、清逸豪雄。

周邦彥《清真詞》集北宋之大成,開南宋之風氣,而國人知之不多,我一向以為遺憾。清真詞首在開新聲、作新調,姜白石、史梅溪俱從之。次在典雅,其借字用事、徵詞引類皆縝密精美,如此方有幽微杳渺之美。惜乎聲音既不復有,典故事類亦不顯焉,是以今人多不能讀清真詞。

水浴清蟾,葉喧涼吹,巷陌馬聲初斷。閒依露井,笑撲流螢,惹破畫羅輕扇。人靜夜久憑闌,愁不歸眠,立殘更箭。嘆年華一瞬,人今千里,夢沈書遠。

空見說、鬢怯瓊梳,容銷金鏡,漸懶趁時勻染。梅風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紅都變。誰信無聊為伊,才減江淹,情傷荀倩。但明河影下,還看稀星數點。

——周邦彥《過秦樓》

上片思緒交加,時光冉冉。“水浴清蟾”、“閒依露井”分述一男一女去年相會,“人靜夜久憑闌”則今日有人夜不能眠,懷念不盡。下片先想女子捯飭無言寂寥漸懶,再說“梅風地溽”,是春去夏來“年華一瞬”。夢沉書遠,有千言萬語卻無由訴諸筆端,正是“才減江淹,情傷荀倩”。唯有追憶當初,攜手賞月、共數稀星。全篇自去年秋夜入,從去年秋夜出,構思精巧、變幻有度,措辭典雅、優美,南宋詞多學之。

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黃庭堅《答洪駒父書》

秦觀淮海詞用情至深。年輕時嘗繫於外物,寫“花發路香,鶯啼人起,珠簾十里東風。豪俊氣如虹,曳照春金紫,飛蓋相從”富貴如此。中年失意,流配萬里,轉而向內,萬物皆為心之顏色染盡,便是“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晏幾道小山詞有乃父之風,工小令、專閒情;而小山有刻骨銘心之痛,能發肺腑、悲悽惻,此晏殊一生富足者不能也。“垂淚送行人,溼破紅妝面。玉指袖中彈,一曲清商怨”,是為小山詞也。

賀鑄又叫賀梅子,慶湖詞“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之謂也。此句只用景象而情調自在,傳誦千古、深入人心,乃漢語語言積習而致。“煙、風、雨,衰草、柳絮、梅子”,其有別於“春恨、閒愁”者乎?

李清照命途頗似秦觀,早年悠遊、晚年離落。然則比之淮海,易安多口語入詞,率真自然,用疊字、疊詞極富張力。漱玉詞多閨怨悼亡之作,皆感懷深刻,意境不弱於後主歸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