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近芳:我與《紅色娘子軍》

杜近芳,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京劇)代表性傳承人。自幼學習京劇,1945年開始師從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教育大師王瑤卿和音樂聖手王少卿學藝,後拜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先生為師。她以其得天獨厚的藝術天賦和勤奮刻苦的學習精神,深得“王派”“梅派”藝術精髓,並在繼承的基礎上精研各個流派,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杜近芳:我與《紅色娘子軍》

京劇《紅色娘子軍》劇照,杜近芳飾吳清華


我與《紅色娘子軍》

杜近芳口述 張正貴整理

1963 年,何金海老師帶我去三座門看電影《紅色娘子軍》,白天看完了,我非常激動,我說晚上再看,哪看都成,站著看都成。我跟何老師說,“咱們要排這戲多好!”何老師說,“你別跟別人說去,內定了!”我趕忙問,“都誰呀?”“你的瓊花,李少春老師的洪常青,袁世海老師南霸天。”我說,“葉老師呢?”何老師說,“葉老師說了,戴著金絲眼鏡,拿象牙菸嘴,一要跟葛存壯學習,二要跟葛老賽一賽,南霸天是草包,這師爺腦子裡頭可不簡單。”

咱們詳細講講《紅色娘子軍》創排的具體情況。比方說洪常青這個角色的設計者是李少春。李少春身體欠佳的時候,就是李金泉幫著他進行設計。給吳清華設計唱腔的是張君秋先生。

杜近芳:我與《紅色娘子軍》

1970年2月8號《紅色娘子軍》創作組音樂組成員

張君秋(左一)、閆肅(右一)、戴宏威(左三)


當時,為了排好這個戲,李少春、李金泉、張君秋、閻肅等我們這一組都不回家,都住在軍藝那。閻肅特別逗,因為每天三班的創作,天氣又特別熱,所以熱得不行了,閻肅就穿游泳衣跑到游泳池里納涼去了。很少看他休息,不是拿筆就是在那看書,要不然就是寫東西。他平常不大說話,人非常謙虛。經常是寫好的詞就分給大家去看,大家看完之後,他就到我們創作組來,然後對大夥說,我寫這本子,你們看看,這成不成?當時,他是創作組的負責人,他非常尊重京劇藝術的特殊規律,願意傾聽大家的意見,參考吸收大家的好意見,再進一步修改文學劇本。有時候唱腔組和身段組的同志意見不一,他能把這些個好的意見綜合在一起,很好地吸收和調和。


我記得閻肅在創作《紅色娘子軍》時,他在劇本上經常問我一句話,“你唱得舒服不舒服?”經常問張君秋老師,“你設計唱腔困難不困難?”哪不合適了,隨時就能更正修改。所以,這種創作的態度和合作的精神,能不創作出成功的作品嗎?為什麼《紅色娘子軍》那麼快就排出來了?就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塊,心想在一塊,創作的意念在一塊。因為大傢伙在一塊都沒有隔閡,所以這戲很快就出來了,然後進行彩排。彩排的時候,請各樣板團來審查,然後進一步修改提高。從1970 年開始,到1973 年就拍了電影。


閻肅說,我是先有的生活,才有的戲。我們都覺得閻肅在生活的體驗上是很深的。所以演現代戲沒有生活的體驗和積累就是閉門造車,是不行的。你不到生活中去感受體驗,你腦子是空的。


杜近芳:我與《紅色娘子軍》

京劇《白毛女》劇照,杜近芳飾喜兒


我要體會“娘子軍”的戰鬥生活,我就必須要下部隊去體驗軍營的生活。因此,我上楊村小部隊,下連隊去體驗,還必須練打靶。連隊小戰士都是從農村來的,做那飯就做四成熟,我就跟他們吃一樣的飯。到了禮拜天,分別是上午10點吃飯和下午4點吃飯,餓得難受,就得忍著。那時候,每天像軍人一樣出操訓練,我吃的多著呢,不像女同志的飯量。你不能想象我那時候,吃著一大碗的頂著鼻子的白米和小米飯,邊吃邊拿一碗水,一邊吃一邊喝。有時候這禮拜改善一下,吃一回炸油條,下禮拜吃一回油餅。


杜近芳:我與《紅色娘子軍》

1956年在全國政協禮堂演出《霸王別姬》劇照,杜近芳飾虞姬,袁世海飾項羽


我還打過手槍,打過和沒打過是兩回事,這在舞臺上是能體現出來的。在楊村時,我打的是步槍,每天一大早打靶,趴了一個多月,連那邊都打不著,打槍不那麼簡單。後來老覺得肚子老涼的,就是在那趴的,也顧不得。在《紅色娘子軍》中,吳清華拿的是“老三八式”的步槍,如果我要沒有下部隊,這槍你拿都不會拿,是不是?更不要說各種舉槍、瞄準等的動作。因為一般咱們拿槍,一個是衝上,一個是衝地,這樣走火不容易出事。


我在《紅色娘子軍》中,剛開始演的時候拿槍橫著就出來了,這個懂的人就知道這是沒打過仗的。等到我後來經過軍隊的體驗和訓練之後的吳清華再拿槍,朝天朝地,就是標準的姿勢。所以演現代戲,必須要體驗生活,你沒有生活到臺上就露餡。


我們排出《紅色娘子軍》之後才去的海南島體驗生活。吳清華是一個童養媳,她是在海南島上生活得很苦的一個女孩子,睡牛棚,蓋的是草蓆。我上了海南島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睡牛棚,蓋草蓆。我一看現場那環境,我內在的情感就深了許多。演這戲,如果覺得我美我媚,那你絕演不好這戲。所以我後來唱的時候,自己也感到越唱越有味。那時候張君秋老師給編唱腔,我們兩人晚上就坐那院子裡,《紅色娘子軍》的唱腔就是這樣一夜一夜地搞出來的。我和張老師一塊研究,我們一塊分析閻肅給我們講的唱詞的內容,和我們的唱腔一對照,內容和形式絕對是統一的。


這出戏的合作者們都為了藝術非常的堅韌和拼命,比如,洪常青的扮演者馮志孝。他是唱老生的,是作為青年培養對象來到一團的,拜了馬連良先生。他是有基本功的,但是主要是唱工和做工老生戲,但在這出戏上也是脫了層皮,很拼命地在完成,超越了老生行當。為什麼呢?給他設計了高難度的動作,你想想他一唱老生的,讓他打飛腳上桌子,不是從桌上打飛腳往下,是從下打飛腳跳桌上,對於一個武生演員來說,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所以,馮志孝得了肝炎,就是這出戏給累出來的。我記得,當時劇組一起出發,都坐大汽車,所有人都上了汽車,唯獨不見馮志孝,一看他上不去,腿都邁不動,就坐在那個上車的臺階上,他跟司機說,“你關門吧。”然後,他嘴裡邊就開始吐白沫子了……所以,我們這些人為了藝術都是拼了命了,我們是帶著這種情緒把這電影拍好的。

內容選自《難忘的記憶:國家京劇院老藝術家口述》,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責任編輯王文運、梁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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