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頭條號“歷史小白學歷史”的第7篇文章
最近一段時間在家待著，劇荒已經來臨。聽說網飛（Netflix）又出品了一部奇幻大劇，叫做《獵魔人》，看到網友評價還不錯，於是果斷入坑。《獵魔人》這部美劇，改編自波蘭作家安傑伊·薩普科夫斯基的同名系列奇幻小說。
講述的是一位獵魔人傑洛特在女巫葉奈法和公主希瑞的幫助下在中世紀歐洲行走江湖，斬妖除魔的故事。這詞好像說的不是獵魔人，更像是燕赤霞啊。
不過，聽說這個美劇還有個同名的遊戲，我倒是沒玩過。就我以一個小白的角度來說，我覺得這部美劇還算不錯。劇情上採用了多線敘事的方式，這個有點燒腦，基本上得看個幾集才能從劇情的小細節推斷出三條時間線的先後順序。在劇中給我留下很深刻印象的，也是劇中作為第一女主塑造的女巫葉奈法。
葉奈法最初是一個身體畸形的女孩，陰差陽錯被發現了魔法的天賦而被選入魔法學校學習。在學習中她全面發掘了自己的天賦，並且以無比堅強的意志，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通過魔法變成了一位大美女，從而逆天改命，爭取到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在劇情中，以葉奈法為代表的女巫們有著強大的魔法，那簡直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神擋殺神，魔擋殺魔。那麼真實歷史上，女巫們真的那麼厲害嗎？如果對歐洲中世紀曆史有所瞭解的話，得到的答案無疑是悲劇的。在美劇裡她們有多炸天，在真實歷史上就有多悲慘。她們在15世紀到18世紀被整個歐洲當做是魔鬼的化身，被水淹、被火燒、被嚴刑拷打，被公開審訊，這就是歐洲歷史上臭名昭著的“獵巫運動”。
今天的話題，我們就來談談歐洲歷史上的女巫，和她們的悲慘遭遇。
一、那場鋪天蓋地的“獵巫運動”
巫術這個事，在人類歷史上起源還是很早的。作為人類的原始宗教信仰和文化模式，在史前文明時期就已經普遍存在於人類的各個群落之中。很多後來的宗教其實都吸收了巫術文化的痕跡。在古代兩河流域、古埃及以及古希臘和古羅馬都曾經有類似巫術的宗教祭祀活動的遺蹟存在。
巫術在原始社會早期就已出現，其本質就是希望能夠以超自然的力量來影響和支配事物。在後來的很多文明時期，巫師都因為其神秘的力量而很有聲望。但是，在希伯來文明中，認為巫術是一種罪惡，必須進行嚴厲的處置。後來隨著基督教的傳播，這種觀念也就被越來越多人接受。比如《聖經》中就明確規定：“行巫術的女人，爾輩不可容她存活。”
在15世紀前後，基督教會逐漸已經將巫術定位為一種“罪大惡極的犯罪行為”，他們認為巫師的超自然能力來自於魔鬼，他們與魔鬼訂立契約，成為魔鬼的“代理人”，而魔鬼自然是上帝的對立面，所以巫師就是上帝的對立面。所以在1484年，教皇英諾森八世正式發佈喻令，明確對巫術進行嚴厲斥責。
當然了，只是斥責還是不夠的，三年以後的1487年，由德國宗教裁判所的官員海因裡希·克雷默出版了一本書，就是那本著名的《女巫之錘》。這本書堪稱一本簡單易懂的抓捕巫師指南。有了教皇的授意和《女巫之錘》的詳細介紹，“獵巫運動”在歐洲的土地上開始燃燒，並且逐漸形成了燎原之勢。在以後又熊熊燃燒了三百多年，到1782年，最後一例合法獵巫被宣判為止，歐洲史學家保守的估算也有至少十萬“巫師”被處死。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獵巫運動”。
《女巫之錘》封面
十萬“巫師”？歐洲居然有這麼多“巫師”？如果我告訴你，裡面的80%是女性，你又會怎麼想呢？如果我再告訴你，即使這80%的“女巫”中，也有一大半是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你又會怎麼想呢？那麼，我們就來看看當時的歐洲是怎麼樣找到這些“巫師”的吧。
根據歐洲社會學家的研究，“發現”一個“巫師”，大概分為以下幾步：（1）整個社會環境存在對巫師的普遍恐懼。（2）有一些不幸的事件發生，使得人們更加相信有巫師存在。（3）當人在與其他人交流的時候，發現別人也有同樣的恐懼。（4）所有的傳聞彙集在一起，大家會綜合種種跡象，認為其中某一個人是“巫師”。（5）一旦某人被大家認定是“巫師”，人們便可以將所有的不幸事件全部歸功於TA。（6）最後，人們對“巫師”提起控告。
也就是說，“巫師”不是自己出現的，而是被大家所認定的。至於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巫師”，其實大眾是不在乎的。
說到這裡，你有沒有感到一絲恐怖，如果一個人跟周圍關係不太好的話，那麼他在當時的環境下，是非常有可能成為大家眼中的“巫師”的。假如一旦被大家認定為是“巫師”，會面臨什麼指控呢？當時歐洲人民在為人羅織罪名的方面是充滿想象力的。
在當時的歐洲，人們普遍認為巫師身上抹著“魔鬼的油”，這種油常常是用被殺死的嬰孩煉成的，他們進出房子不通過門，而常常是滑上煙囪，然後騎上掃帚柄或者紡錘式飛船在空中飛行；巫師具有帶來各種災禍超能力，能夠製造旱災、瘟疫、不育等災難和不幸；巫師定期參加巫魔會(Sabbat )活動，在這項活動中，他們與化身為山羊或其他形象的魔鬼混雜在一起，進行各種荒唐的行為。
要是被人認為是這樣的“巫師”，那最終迎接他的就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被處死。
如果單單看這段時間的史料，無疑是非常恐怖的。可是，就是在歐洲發生大規模“獵巫運動”的同時代，也就是15到18世紀時期，歐洲其實還發生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以及科學革命。這不禁讓我們感到疑問，為什麼對“巫師”的大規模獵殺不是發生在基督教佔控制地位的中世紀，而是發生在已經發生了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近代早期呢？
二、為什麼會出現獵巫運動？——小冰期、宗教改革和轉移視線
為什麼在15-18世紀會發生獵巫運動，其實是有著多方面，深層次的原因的，無論是經濟上、政治上、以及社會上都有。下面我們就從這幾個方面，來嘗試為大家揭開這場獵巫運動的原因。
01 經濟原因——小冰期導致的農業大蕭條
從1300年到1850年，全球都普遍出現了溫度下降和冰川擴展的現象，氣象學界稱這段時間為“小冰期” 。根據氣象學家所蒐集的氣候指標記錄顯示，從1570年以後歐洲經過了普遍的降溫，一直持續到18世紀。其中17世紀最為寒冷，大約在1675年到1715年，整個歐洲都陷入了大規模降溫和降水的境地，天氣寒冷潮溼，暴雨洪水多發，整個歐洲都在瑟瑟發抖。
在農業社會里，氣候一旦惡化，直接帶來的就是農作物的歉收，並且進一步帶來饑荒。寒冷潮溼的氣象環境對歐洲的農業經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糧食歉收，物價飆升，瘟疫和饑荒開始在歐洲蔓延。
關於小冰期的畫作
在中世紀時期，人們總是傾向於認為災荒是上帝對人類罪惡的懲罰，可是隨著災荒的不斷蔓延，即使最虔誠的教徒也不得不面對這種“上帝的懲罰”越來越嚴重的局面，這也無形中造成了基督教信仰的鬆動，畢竟在災難面前，無論你虔誠不虔誠都得面對“上帝懲罰”，以後還怎麼鼓勵人要虔誠信仰宗教呢？所以，在氣候惡化導致的經濟生活每況愈下的情況下，羅馬教廷需要找到一個群眾發洩情緒的對象。
於是在1484年，教皇英諾森八世承認了天氣惡化的原因是由於巫術所帶來的影響。在他的喻令中這樣說：“很多男女不顧拯救、棄絕信仰，反而將靈魂託付惡魔，並且通過咒語、符咒、魔法以及其他可憎的迷信和巫術……使農作物不生，果樹不實。”這等於從官方角度承認了導致老百姓生活下降的就是巫術和巫師。
教皇英諾森八世的壁龕
民眾的情緒是很容易被操控的，人們也就相信了導致寒冷和潮溼氣候的原因是因為巫師的仇恨和詛咒，所以也就開始了大規模處死“巫師”的獵巫運動的進程。
02 政治原因——宗教改革以及戰爭所帶來的社會動亂
宗教改革是怎麼回事呢？我們的歷史課本上大概是這麼記載的，在黑暗的中世紀，羅馬教廷為了斂財，給教徒發贖罪券，引起了馬丁路德為首的一些宗教改革人士的強烈反抗，於是以馬丁路德領導的宗教改革，最終成立了新教，與羅馬教廷分庭抗禮。
其實，宗教改革並不是一蹴而就的，宗教改革也導致了新教和羅馬教廷在歐洲各個地方發生了大量宗教衝突。隨著宗教改革的進行，以及雙方勢力範圍的盤根錯節、犬牙交錯。最終導致了歐洲形成了以西班牙、教皇以及德意志部分地區為成員的天主教聯盟，和以法國、英國以及德意志另一部分地區為成員的新教聯盟，雙方不久就在德意志地區開始發生戰爭。
這場戰爭本來是德國諸侯之間的戰爭，但是由於聯盟的引入導致成為了一場“大規模的國際戰爭”，這也就是所謂的從1618年到1648年的“三十年戰爭”。
三十年戰爭
戰爭陰影之下，社會極度動亂，老百姓處在極度緊張的情緒中。再加上宗教人士的推波助瀾，獵巫運動也就成為了老百姓情緒發洩的出口。其實老百姓真的相信這些“巫師”這麼有能耐能讓整個歐洲都戰爭嗎？
也無非是由於獵巫這事，屬於群體事件，真出了事自己不用負責任罷了。在大眾普遍參與的情況下，心裡那一點點罪惡感也都煙消雲散了。所以，宗教改革以及後面帶來的戰爭成為了獵巫運動的政治原因。
03 社會原因——皇室、教廷和民眾都需要轉移視線
獵巫運動的時間段處在黑暗的中世紀和近代早期交接的階段，是整個歐洲社會在經歷中世紀的黑暗和近代文明野蠻的初始階段雙重作用之下，處於激烈轉型的時期。人們剛從中世紀教廷的統治的“龍潭”走出，又走入了“圈地運動”的“虎穴”。在這個社會轉型期，群體所累積的大量挫折感、失落感等等負面情緒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而尋找替罪羊這一心理活動無疑可以緩解個人和集體的挫折感，以及對整個社會動盪的危機感。在當時社會動盪的情況下，無論是皇室、教廷和民眾自己，無疑都需要一個“替罪羊”來轉移自己的視線。
從皇室角度，獵巫運動可以有效的加強政府在地區的統治能力，加強皇室對地區的政治影響。從地理上看，歐洲獵巫運動發生的主要地區，大多數是政府權威覆蓋比較弱的邊境山區地區。通過對獵巫運動推波助瀾，政府越來越加強了對這些原來覆蓋較低地區的管控，從而可以有效的控制這些地區。
從教廷角度，由於文藝復興、宗教改革以及科學革命的發生，近代的思潮逐漸興起，羅馬教廷的天主教統治體制的基礎發生了動搖 。這帶給了羅馬教廷巨大的壓力，而整個教廷統治的歐洲，由於氣候、戰爭所導致的民不聊生，也讓天主教信仰在老百姓心中搖搖欲墜。羅馬教廷急需將壓力和大家的注意力進行轉移，所以，魔鬼和魔鬼的代表——巫師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所以，皇室和教廷聯手推波助瀾之下，人們也就逐漸相信，真正迫害他們，導致他們生活下降的，不是皇室和教廷，而是女巫和魔鬼。而皇室和教廷從迫害他們的人，搖身一變成了領導他們與“魔鬼”戰鬥的領袖。
其實，從民眾角度，他們自己也在潛意識裡轉移著自己的視線。前面我們說了，獵巫運動中死去的“巫師”大部分都是50歲以上的老婦。這其實是有原因的。當時的歐洲處於動盪的時期，大部分歐洲平民都比較貧困。那些老婦人年紀大了又沒有生活來源，只好沿街乞討度日。可是其他人也不比這些老人富裕多少，但是不給點又不合適。
長期下去，施捨方和被施捨方雙方都有了一些怨氣。對於普通的窮人來講，他們經濟條件不允許對老人進行施捨，可良心上又無法拒絕，一旦拒絕了又會感覺很內疚。從心理學上來說，拒絕給予幫助是一種隱藏的攻擊舉動。拒絕後自己會變得內疚，但是內疚者又會將這種負面情緒轉移到那些被拒絕的人身上，認為這些乞討的老人被自己拒絕了以後，肯定會怨恨自己。於是引發了心理防禦機制，一旦發生了不幸的事情，人們就本能的會懷疑那些因為乞討而被拒絕的老人身上，認為是她們施加了詛咒。
所以，社會動盪造成的全社會的緊張心理，間接的促進了獵巫運動的發展。其中參與的民眾，也為了轉移自己的內疚感，轉而尋求一種針對更弱勢群體的攻擊行為，這也是獵巫運動的一個原因 。
三、獵巫運動給我們的啟示——警惕群體無理性的惡果
作為一場席捲整個歐洲，死亡以十萬計的瘋狂的社會運動，獵巫運動在近代歐洲文明現代化轉型的初期發生，又在現代化轉型後消失。因為現代化而產生，也因為現代化而消亡。這也告訴我們，現代化並不如大家所理解的那樣是絕對美好的，其中也仍然有著非理性的成分。因為人類本身就存在著非理性因素，如果對這種因素不加以考慮，造成的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在獵巫運動中沉迷的歐洲民眾們，當他們陷入了一種群體無理性的狀態。群體無理性的特徵就是集體失智、盲目跟隨、幾近瘋狂，不辨真偽，並且由於在群體中，自身由於施加暴行所帶來的罪惡感也被群體行為所消解，帶來的就是整個群體的大規模暴力活動。而這種群體無理性如果一旦不加以節制，將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梳理這段史實的時候，我常常想，到底誰該為這個持續幾百年的荒誕和不理智的運動負責呢？是皇室？教廷？還是其中每一個把“巫師”送上火刑架的法官還是每個瘋狂的普通人？我們也許可以籠統的說，這是一個時代的錯誤。可是雪崩的時候，有哪一片雪花敢說是無辜的？
令人感到無奈的是，無論人類社會發展到什麼階段，人類的焦慮和不安始終都會長期存在，人類也永遠需要一個“替罪羊”來作為自己情緒發洩的出口。由此觀之，人類其實從未遠離這種群體無理性。在群體無理性過程中，這個情緒發洩的對象，可以是猶太人，可以是蘇聯，也可以是我們身邊的任何人。自茲以降，一次次打著種種旗號的新的“獵巫運動”，似乎仍然在我們的歷史中重演，無法根除。
就像《獵魔人》裡的女巫葉奈法一樣，我們也許只需要欣賞她魔法的神奇和容顏的美麗，而不應該用群體的暴力將她徹底毀滅。更何況她要是真的女巫，我們也毀滅不了她。
作為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更多一些包容和妥協，少一些暴力和對抗。文明的社會下，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是被尊重的個體，而不是作為什麼人的“替罪羊”，承受群體無理性的暴政。我們希望文明的光輝能夠照耀每一個人。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夠保有著自己的善良。希望人性的光輝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夠始終在人們心中閃耀。也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警惕群體的無理性行為，警惕自己成為一個群體攻擊另一個群體的武器。
參考文獻
1、《近代早期西歐的巫術和巫術迫害》 陸啟宏 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淺析16、17世紀獵巫運動及其原因》 劉克威 華東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3、《《女巫之錘》與獵巫運動》 孫嶽 首都師範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4、《獵巫運動的衰亡：一個社會思想史的維度》 姚朋 學海 2010.01
5、《17世紀歐洲巫術迫害心理成因考察》 孫義飛 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1年第1期
6、《獵女巫活動反思文》 杜恩龍 新閱讀 201906
7、《論歐洲獵巫史學的演變》 劉淑青 甘肅社會科學 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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