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無奈,就是人人都需要面對無奈的生活。
說起來,每個人生活中的無奈只有兩種:這也無奈,那也無奈。
無奈,無可奈何,背後的原因多種多樣,然而現實如此,事中人總有徒喚奈何之嘆,歸根結底,世界那麼大,作為渺小的個體,我們每個人所能掌控的,始終少之又少。
北宋詞人蘇軾的一首《蝶戀花》,描繪了一個生活中的小場景,不過,場景雖小,卻能以小見大,在其中,就能輕易望見無奈這個千古難移的主題。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一、花褪殘紅,枝少柳綿,只有芳草,可以天涯
花褪殘紅青杏小。
殘紅,是春天留在這大地最後的一點印記,隨著它的褪去,便意味著這個春天,徹底終結。
人生總有終結,所以告別便成了必然,區別僅在於早晚而已。
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會容讓告別出現在自己的生活當中,然而,一千次告別,一千次說不,一千次,那“不”的聲音,都只能成為告別之時蒼白的點綴,卻完全阻止不了告別成為事實。
就像花褪殘紅一樣,就算再憐惜,再不捨,那一抹鮮豔,也會飄然落下。
所幸,春天過去了,還有夏天。
日子總會倔強地延續著,比我們面對殘紅時的不捨,還要執著。
自然的意志,時時在提醒我們,它才是主人,而我們,無非是匆匆過客。
過客,匆匆過客。
就像那漫天被吹起的柳綿,飄飄蕩蕩,蕩蕩飄飄。
柳綿如此,殘紅如此,燕子如此。
我們,也如此。
惟一可以跨越時間無視空間的,也許,只有芳草。
是的,芳草,放眼放去,只有它可以綠下去,綠下去,綠遍天涯。
天涯何處無芳草。
二、牆裡佳人,牆外行人,無情多情,無非一牆之隔
鞦韆。
還有二八佳人。
這樣的畫面才夠和諧,不然,想象一個虯髯壯漢粗笨地蕩著鞦韆的畫面,且不說一邊看他蕩一邊讓人擔心那鞦韆,心懸懸意怕怕,想著那鞦韆會不會隨時被壓斷了繩子,生生將盪鞦韆的戲碼變成高臺跳水,單就壯漢配鞦韆的畫面,也會讓人覺得相當違和,不忍卒看。
鞦韆的輕靈,自然要配上孩童或佳人之類,方才顯得渾然天成,美而又妙,而後者,於男性觀者而言,於美之外,還會額外增加許多旖旎的想象。
可惜,這樣的風景,並不是能時時得見的,原因如下:
一來,並不是每個鞦韆上坐著的,都是佳人。
二來,就算佳人上了鞦韆,這樣的畫面,也往往會隔著擋著的,讓人無緣得見。
按蘇軾的描繪,就是牆裡鞦韆牆外道,行人和佳人,永遠隔著一牆。
雖是一牆之隔,但牆裡牆外,牆裡一個世界,牆外一個世界,分明就是兩個世界。
分隔這兩個世界的,無非一堵牆而已,但正是這一堵牆的存在,造成了牆裡牆外兩個世界的無奈現實。
讓人覺得相當好奇而又不解的是,既然隔著一牆,牆外的行人,因何得知牆裡的是個佳人,而且正在蕩著鞦韆呢?
如下有幾個可能的推測:
- 有牆是事實,但牆上有縫隙,或者根本就是有小窗之類的,可以讓牆外的行人多少窺見牆裡的風光;
- 有牆是事實,但牆並不是太高,佳人在裡面盪鞦韆之時,盪到高處,便可以讓牆外的行人隱約間見到部分面面,比如飛揚的裙裾之類;
- 有牆是事實,而且這牆極為嚴實,行人之所以能判斷出牆裡正在發生什麼,所有的根據,無非只有牆裡的一把聲音。
如上三種推測,理論上來說都有可能,但根據蘇軾的描述,似乎最後一個更有可能。
可想而知,牆裡的佳人,鞦韆蕩得極為開心,所以她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正是這歡快悅耳的笑聲,吸引了行人,引得他佇足側耳。
從那美麗的笑聲中,他甚至能大致判斷出聲音發出者的年齡,還有,外貌——那麼美的聲音,其主人,也一定是妖俏可愛楚楚動人的吧?
行人努力地聽著,想要進一步找出是什麼事能讓佳人如此開心,很快,他搞清楚了,原來,牆裡的佳人,正在蕩著鞦韆——因為,牆裡的笑聲,一陣陣極有規律地忽高忽低忽遠忽近——這樣的聲音狀況,這樣的笑聲,只有一種可能,不是盪鞦韆,還能是什麼?
行人為自己的判斷很是得意,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佳人盪鞦韆的樣子,這樣的畫面,一時間讓他無比沉醉,思緒難收。
笑漸不聞聲漸悄,顯然,行人聽了很久,一直聽到佳人蕩完鞦韆,回屋休息,這幕美麗的隔牆邂逅,才算緩緩落下了帷幕。
結語
寫作這首詞時,蘇軾正遭遇自己仕途的滑鐵盧,在新舊勢力的爭鬥中,他被一貶再貶,越來越被邊緣化。
有人說,牆裡的美人,於蘇軾而言,其實是一個無奈的隱喻——縱然他滿腔熱血,想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大展拳腳,有所作為,但龍顏難悅,一切於他都如牆裡的美人般,可聞而不可見,空留牆外的他自作多情而已。
如此看來,這首詩作的無奈與悲涼之意,便又格外濃烈了幾分。
多情卻被無情惱。
然而,放眼望去,這樣的無奈與煩惱,又豈是隻有蘇軾才會遇到的呢?
且不說遭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情感單車道,有很多時候,我們豈不也會面臨熱臉難逢熱臉的尷尬無奈現實嗎?
多情卻被無情惱,在蘇軾的詞作中,我們也許會想不通——消除困局,不過就是一牆之隔,有那麼難逾越的嗎?
可是,蘇軾想要真正展現給我們看的,不過是人會被阻隔的無奈現實,而當這樣的阻隔不是山高海遠而只是一牆之隔之時,就更加令人唏噓——明明那麼近,卻是那麼遠!
或許,這世界,只要一天不消除多情和無情的差異,就一天無法消除牆的存在,歸根結底,牆不過是一堵可穿可踏的外物,而情,才是我們每個人會遭遇的真正魔障。
那是根深蒂固難以逾越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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