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做眼科保健品銷售員的第三年，客戶群體都是有不同眼疾病的中老年，就算客戶斬釘截鐵說自己沒有什麼大毛病，那我們也會給他找出一點“狀況”，你先彆著急聲討我，這種潛規則在各行各業都存在。我們遇到的什麼客戶都有，唯獨73歲的客戶張大爺引起了我的注意。
張大爺是我的客戶之一，登記資料得知他是成都x區中國國家航天局退休的副局長，患有多種眼疾併發症，接近失明，同事戳著我的手臂擠眉弄眼的說：“小夥伴，這可是條大魚”。
2019年夏，他第一次通過會議營銷買了一個療程3盒保健品，也就夠吃一個月。相比其它一次性購買12盒的客戶，他實在不算是我眼裡的“大魚”。在這期間，我們做銷售的要根據客戶吃藥進度定期上門拜訪，你懂的，以便為客戶進行第二次精準復購銷售。
我第一次來到他家，他開門讓我進去，家裡就他一個人，泡上一壺鐵觀音讓我坐在沙發上品茗，說這可是女兒從國外給他寄回來的好東西。我沒有拒絕。茶是好茶，喝了幾口。我開始打量房間，二室二廳一廚一衛一陽臺。總面積約七八十平米，幾十年的老小區室內裝修陳舊可以理解。一臺老式電視機和一個手提式老式收音機，加上陽臺上木書架拜訪的各種專業書籍和世界名著等，鮮明的年代感十足。
“張叔，您家人去哪兒了？”他正在書桌旁練習書法，一手好字讓我羨慕不已，由衷的誇了一下。其實他這樣情況獨自在家的老人在我們客戶中是常態。
“幾十年前我得過不少書法獎，上過不少紙媒報刊呢。”他笑著擱下毛筆又摸索著拿起桌上的放大鏡，對著一張報紙上的彩票數字什麼的在看。隱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哈哈，厲害了，請問書架上的書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他頭也沒抬。
午後陽光正好，我坐在書架旁的舊辦公椅子上，隨手拿起一本詩集。腦子裡在想怎麼去了解他的家庭情況，和復購的事兒。
“我研究生畢業，三個女兒，二個博士畢業，一個研究生畢業。她們現在都在世界五百強工作，大女兒和二女兒已婚，其中一個離婚了，兩個在國外開公司和買了房定居，小女兒三十多歲單身，在國內任職西南區奢侈品牌的市場總監。目前沒有一個孫兒。”
“天哪，傳說中的書香門第啊，太厲害了吧！那阿姨呢？”
“五十多歲得直腸癌晚期去世了，那個年代醫療水平有限。”他風輕雲淡的回答，讓我反而覺得觸碰隱私問題而感到尷尬內疚。
他接著說：“深愛老伴兒，所以這輩子沒有續絃的打算。女兒們都大了啊，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思想，現在幾年也難得見上一面，我從來報喜不報憂。”
“您現在眼睛其實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可以找個保姆。”聽了他說的這些事，我的心裡五味俱全，也沒有再打算提復購的事。
良知使我在張大爺面前的身份主動轉換成了“義工”，不帶著任何目的，經常去給他做飯，一起看書，陪他爬山，他看到好看的帆布鞋還買給我。平時買點好吃的打牙祭也不忘打電話把我叫過去。
“小李啊，我這次定12盒吧。”
“張叔，您的眼睛其實沒有辦法根治了，這些保健品也不過是起個心理作用。”
張叔打著哈哈說道：“我好歹是高知識群體，肯定知道這些，你也要吃飯，我的退休金加上每個月三個女兒給我打的錢，總比你強。這藥治不好也吃不壞，就當是簡單的排毒吧。”
過年了，肺炎來勢洶洶席捲整個世界，我像往常一樣給張大爺打電話問候，順道拜年。他說小女兒停工回來了。
住得近，我戴著口罩過去探望一下他。她的小女兒躺在另一個臥室玩手機，他在臥室門口簡單的把我介紹了一下，小女兒叫張黎，大我幾歲，我叫她張姐，她抬頭用右手扶了一下眼睛框，“嗯”了一聲示意。
張大爺獨自一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聽著廣播裡的央視資訊，我去廚房看了一下，洗水池還有沒洗的碗筷泡著。其它看似乾淨的碗筷上面還有明顯的油漬，很明顯，即便小女兒回來了，也沒有進過廚房。
“今天我給你們做飯吧。”我說。
“行啊，我們也一起過個年，我去買些菜回來。”說完就聽見吱扭開門的聲音，幾秒鐘傳來一聲粗壯的尖叫聲，我放下正在洗的碗筷，一步當做二步快速衝到門口，她女兒也跑了過來。張大爺下樓摔倒了，頭擦破了皮滲著血痕，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我們打車把他送去醫院，醫生說老爺子身體硬朗，好在並沒啥事，開了一些簡單的藥就讓我們回來了。把老爺子扶到臥室睡覺，我和張姐坐在客廳彼此沉默，我說了一些老爺子眼睛現在的真實情況。
老爺子在臥室傳來了輕微的鼾聲，小女兒趁著他睡著，紅著眼睛跟兩個姐姐在家庭群視頻。
“大姐，二姐，疫情結束，我們一家四口去旅行吧。”小女兒在家庭群視頻裡說。
“你抽那門子瘋，我們二個都在國外工作，你以為我們也能因為疫情在中國安心休假嗦，哪來的時間？”
“父親的眼睛已經不好了，看報紙都是用放大鏡，經常走路上去散步都被自行車和摩托車撞倒數次，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你們看見過嗎？剛才出門買菜還摔下樓了，再不帶他去看一次風景，他可能就永遠再也看不見了！”
她們這才意識到嚴重性，良久，她們都沉默不語。而後三姐妹在群裡說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張大爺廠裡調查事故停薪留職，他帶著她們去鄉里親戚家陪伴她們的事情，捉魚、種田啥的。
畢業後幾姐妹都參加工作了，如今她們都有車有房有事業有存款，每年全球旅行至少10次，日子相比大多數人而言，早已算是中產階級，長大以後她們的世界都沒有張大爺的參與。
小時候她們總說長大以後賺錢就帶父親到處去旅遊，父親笑著回答繁華世界如海市蜃樓，在城市裡住了一輩子了，官場浮雲早已令他身心疲憊，只想能再與她們一同感受一下田園文化的樸實和純粹。
所有父母都在催婚催生，然而開明的張大爺只說她們幸福就好，為此都是三十歲以上，三姐妹都無一兒半女，身邊無兒女維繫感情和陪伴，讓她們更加理解了父親一個人獨居的孤獨寂寞。
經過這次事件過後，我就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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