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从"杨家将"故事起源,了解当时物质生产文化变迁,解析历史传承

导语

北宋时著名的杨家将系列故事,围绕杨业父子、佘太君婆媳、穆桂英夫妻三大组合,以"血战金沙滩"、"十二寡妇征西"、"穆桂英挂帅"等主要情节,塑造了中国北方农牧混合地带人群忠勇节义的英雄形象,成为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三大家将小说之一,至今仍给人们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相比呼家将、薛家将这两部家将小说,杨家将故事获得更多拥趸的原因,或许在于其中的女性主义成分。虽然小说中的佘太君和穆桂英故事出现较晚,却比杨氏父子演绎出更多版本。正是这种与千篇一律的男性叙事截然相反的女性征战主题,为杨家将系列故事打上了独特的文化烙印。

这样能征惯战的女将形象并非凭空臆造,小说中杨氏、佘太君、穆桂英活动和征战的陕北及晋北地区,的确生活着与他们从姓氏到事迹都颇为相似的人群。前人指出,穆桂英的姓氏源自生活在庆阳盆地环州的党项慕容家族,佘太君则源自活动于陕西北部府州的党项折氏家族。而女性参与征战的习俗,恰好就是党项群体的传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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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挂帅剧照

一、探索人物的历史原型

今人对杨家将原型——麟州杨业家族——是否为党项之裔,尚存争议。但佘太君原型——乐安郡君折氏——的丈夫,丰州刺史王承美确为党项诸族之一。而且,从唐中后期至两宋间生活于麟州、府州、丰州周边,诸多为宋朝保塞戍边的群体皆为党项后裔,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早期数立边功的环州党项慕容家族倒向西夏一边,可活动于府州的折氏家族,颇当得起杨家将中满门忠烈的形象。府州折氏自唐代中期以后,经五代至北宋一直生活于陕北、晋北相交之地,屡受册封。折氏历北宋一代,多次击败契丹辽国的攻击,在西夏立国扩张的过程中始终坚持附宋,屡败西夏,时人有"折家兵"之赞——而他们与西夏的核心群体都源自党项。府州折氏夹在辽国与西夏之间,历数百年而不衰(最后没于金国),固然离不开北宋年年以岁赐的方式购买和平,但也少不了折氏自身北抵西抗,男兵、女兵都曾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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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太君剧照

诚然,从史实来看,没有证据表明杨家曾与折(佘)家联姻,杨家也没有一位上得了战场、出得了厅堂的媳妇。但这并不令我们失望,因为杨家将系列故事,确实浓缩了这些两宋之际生活于山、陕北部高原党项诸族的事迹。留给我们无限畅想的是,他们与建立西夏王朝的李继迁、李元昊家族有着共同的渊源,又是怎样的互动过程使他们选择加入了不同的文化阵营,并深深融合了这种文化?

二、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

麟州、府州和丰州组成的"河外三州",并不是杨家将的故乡。在1038年元昊称帝西夏之前,这些地区和当地人群对于北宋王朝的意义尚不明显。不过,在北宋渐渐失去渭河谷地以北广大地区后,杨家将的地位开始节节攀升(该地还肩负着北宋另一项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的生产,使其在与辽国的军事对峙中尚不至落于下风)。要解开这一群体在短短数百年之间经历的文化变迁历程,少不了要将杨家将和元昊们还原到更大的时空进程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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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剧照

党项在隋代(581—619)尚在川北、甘南之交岷山以北活动,唐朝封其首领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氏。随着吐蕃强盛,党项受到威胁,"遂请内徙,始移其部落于庆州(今甘肃庆阳和宁夏南部一带),置静边等州以处之"。依据我们之前的"通道"观点来看,沿着吐蕃从南方而来的方向延伸,注定了党项群体继续向北、向东移动的趋势,当党项沿着六盘山向北移动时,就进入距离唐朝核心区不远的陇东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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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项族形象

随着吐蕃在唐中期进一步东进陇右与唐朝接壤,党项最终迁居到"地理漏斗"北面的毛乌素沙地。在这里,他们将原本适应河谷林地的"牦牛、羊、猪"畜牧组合,调整为"马、羊和牛"这一更适应荒漠草原的类型。这一转变,在改变党项经济方式的同时,也对其社会结构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三、吐蕃推动党项东迁

这一北方草原新来的放牧者,很快被"国马尽没"的唐朝注意到。由于吐蕃东进,唐朝在河西走廊的传统马匹产区陷落,而在南方新设的马场又因为海拔、温度等环境问题效果不佳,使唐朝陷入坐骑匮乏的困境。虽然,远在漠北的回纥在代宗朝(762—779年)曾一度"岁送马十万匹",导致"中国财力屈竭,岁负马价",但由于产地远离市场,最终无以为继。而党项则因为占据了距离唐代核心区域最近的牧区,具有临近消费市场的优势,便成为唐朝固定的马匹供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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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族形象

"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是中唐诗人元稹对唐朝与党项、吐蕃关系的浪漫描述。马匹贸易给党项带来"部落繁富,时远近商贾,赍缯货入贸羊、马"的盛况。借助党项的马匹,唐朝成功阻止了吐蕃东进的威胁。党项马这项重要的军事物资,也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由于边将大肆索贿,党项"怨苦既多,叛亡遂起"。元稹本人也曾提到,官员巧取豪夺,导致困而无依的党项牧民"起为盗贼"。

四、贸易的来往对文化融入的影响

公元818年,夏州节度使田缙掠夺党项畜牧产品,导致党项逃亡,并引吐蕃报复。此次事件蔓延十年,才因部落的降附、安置,告一段落。到了大和年间(827—835),活动在沙地南缘的宥州党项逐渐强盛,并以羊、马换取唐朝的铠甲弓矢。尽管边镇官员上表要求禁止商人向党项出售兵甲,但无法阻止兵械的流出。在贸易增长—外力褫夺—武力抗争的螺旋进程中,随着文化互动频度的增长,党项的社会变迁过程染上了军事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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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疆域

马匹贸易给党项社会带来了财富,促进了部落的繁荣,但也带来了更多的危机和社会转型的契机。唐朝对马匹的需求,在回纥汗国最终分裂、"回纥马"这一重要来源消失后,全部投诸党项的牧群。党项社会借此壮大,并在外力作用下,加速了他们"以善马购铠,善羊贸弓矢"的动态趋势。

五、平夏南山云有异,源流风俗本不殊

在党项的叛乱和降附之间,除了我们已经看到的冲突规模、程度的攀升,党项群体内部也在发生微妙但足以捕捉到的文化变迁。9世纪中期,党项部落在过去数十年的屡次叛附之后,分化出了农业文化视角下所谓"生、熟"之别。在击破回鹘牙帐的战役中,党项拓跋部就和沙陀李国昌部、铁勒契苾部一道响应征发。这是唐朝首次招募党项参与对外作战,拓跋向为党项大族,而沙陀与契苾都长期追随唐朝的军事行动。由此可见,党项已经从最初为唐朝政府提供人力、物力,进一步转为出动武装人员,呈现出由"生"向"熟"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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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鹘可汗形象图

因此,当党项是后再次有变时,唐朝也针对这一生、熟之别,采取了具有深远影响的对策。公元851年,唐宣宗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党项问题。由宰相白敏中向党项主要聚居的两个地区出兵,分别是:靖边县沙漠草原游牧的平夏党项,横山县河谷农牧兼营的南山党项。

战事在三个月内结束,唐军取得胜利,党项俯首。事后颁布的《洗雪南山平夏德音》诏书中,唐朝特别对两部作了区分:"平夏、南山,虽云有异,源流风俗,本实不殊"。两部历来都有外出剽劫的行径,然而在此次平叛中,平夏部表现良好,"发使抚安,尤见忠顺,一如指挥,便不猖狂"。相比之下,南山部却"为恶多年,化谕不悛,颇为边患",在此次平叛中因顽抗而诛擒不少。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复对更难约束的南山党项加以警告:如果"再犯疆界,却入山林,或不从指挥,即召募平夏党项精锐者讨逐,议不容舍"。

在这里,唐朝选择了率先输诚,并表现突出的平夏党项——这些群体早先很可能因为更依赖交换经济,而与农业社会保持更密切的交往。同时,由唐军将领指挥归顺的平夏党项,以此有生力量,弥补唐朝久陷藩镇之乱造成的兵员下降。至此,

"源流风俗,本实不殊"的平夏和南山部落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由于唐军日后常以"平夏党项精锐者讨逐"为恶不悛的南山部落,在两者之间造成了深深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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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项族形象图

值得一提的是,唐朝政府为嗣后出降的南山部落划定了居住区域,"乃自南山并河按屯保,回绕千里"。这条狭长的定居地带恰从南山(今陕西横山县)起至黄河;更重要的是,这条与陕北长城正好吻合的土堡防线,不但覆盖了无定河/洛河进入渭河谷地的通道,而且与麟州、府州、丰州治所一脉相连。这与府州折氏家族

"自唐末世有麟、府之地"的自述,恰好相印证。

公元851年之后,党项的大规模活动确实平息,无论是选充精锐的平夏部,还是安置定居的南山部,都不再见诸史载。我们也无从知悉他们的冲突和部族分化。但公元873年时,平夏部的大首领拓跋思恭已在政治上崛起。他在黄巢起义中参与靖难,平乱后封爵赐姓。他的后代们经历了五代和北宋初期,坚持守在陕北高原的土地,最终放弃了唐、宋两朝的赐姓,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而与此相对的,则是"河外三州"的折、杨、王家等"土豪",他们在北宋时选择了自己的政治归属和族群认同——北拒契丹、西抗夏,始终站在宋朝一边戍守边疆,留下忠勇节义的传说。这同源异流的原因,或许应该追溯到百年之前,平夏和南山的分裂,以及围绕"党项马"展开的社会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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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项族人形象

六、物质生产与文化变迁

为了给下面正文部分提供一个可供参照的对象,需要从平夏部、南山部到元昊、"杨家将"的变迁中,概括出一个具有解释性的模型。本文开始涉入的人群之间的互动方式,不如地理构造"通道"那么一望可见。党项人群在8世纪中期分别经过了几个阶段的迁移过程。他们从甘青川交界处移动到阴山以南的黄河"几"字形转弯,定居在毛乌素沙地边缘。在迁移的过程中,党项群体经历了几种不同的环境——从高原河谷到沙地草原。他们逐渐放弃了原先建立在"牦牛、羊、猪"畜牧组合基础上的生计方式,调整为"马、羊和牛(以及骆驼)"这一更适应荒漠草原的畜牧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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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族进贡图

马、牛、羊等畜牧产品是党项游牧生活的物质基础,但在农业人群眼中,或许只是会移动的财富。生产专门化(以放弃农业生产为代价,大量蓄养马匹、牛羊来交换粮食),既是党项交换经济勃兴的原因,也是随之而来的文化变迁之源。交换经济的确使得党项"种落愈繁",但也导致唐朝边境官员强买强卖。早期的索取或许不会对游牧群体的生产造成毁灭性打击,但无节制的掠夺("或利其善马,或取其子女"),不但破坏了游牧者生活的物质基础,也造就了紧张的族群关系。建立在畜牧产品—农产品基础上的交换机制,最终将农业帝国边缘的游牧群体卷入了农耕社会的政治—经济机制。

社会生产遭受破坏的党项群体选择暴力方式加以回应,并逐次增强,而农业帝国报以剿、抚并行。生活方式、活动区域有所差异的党项群体基于不同的立场,选择不同的策略,总有一些群体比其他那些群体更早"归义"。率先效诚者收获的报酬和付出的代价同样重大,他们能分享帝国的军事技术、以军功进入升迁通道,同时在文化上接受农业社会的诸多文化特征。不过,他们可能不得不和其他党项群体走上对立的阵线。最好的例子,莫过于眼前的平夏部和南山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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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鹘女子形象图

结语

影响文化变迁的关键契机,在与农业社会的文化互动中到来。当农业帝国随着自身经济收入、支出失衡,最终走向破产时,原先束缚农牧过渡地带"混合文化"的压力就此消失。无论是拓跋思恭的后裔,还是府州折氏,都找到了自己的发展"通道"。很难说谁的选择更成功,毕竟,平夏部的后裔建立了西夏帝国,南山部后裔的"河外三州"除了进贡"善马"之外,还贡献了北宋诸多名将,以及杨家将的传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相似的机制始终影响着"通道"入口的人们,让他们因时因地,选择了不同的文化策略,而且后有来者,前有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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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各族文化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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