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為何克羅齊在論述藝術時,大談“直覺”和“表現”?

中國當代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對現代美學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朱先生精通西方多國語言,很有西學素養,在他的文著中不但有嚴密的邏輯性,而且能以素樸明晰的方式來的闡述,讓專業內的研究者不得不歎服朱先生高水準的學術素養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朱光潛先生著有《西方美學史》,此書一直是高校美學專業研究生的必讀書。朱先生與北大的另一位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一樣,都是很有有影響的學貫中西的美學家,可是,讓很多年輕學者感到有趣的是,原本德國哲學是很講究系統性和體系性的,可是,很有德語功底的翻譯家宗白華先生,其活動方式、文章的表達和個體的修養,卻極是中國化,不少學者評論說,宗先生是現代學者中真正具有魏晉風度的美學家……。而與宗先生相比,曾著有非常中國化的《詩論》的朱光潛先生,其文章風格,卻是很有西方特點的,朱先生的文章邏輯嚴密、層層推論,有較長句式的論述,看不出中國“詩品”的風格,但在其嚴密和明晰的論述中,卻含深刻的哲理意蘊。

為何克羅齊在論述藝術時,大談“直覺”和“表現”?

朱光潛先生

在現代中國,朱先生是研究西方美學的權威學者,至今,他在西方美學的研究方面仍然是不可替代的,而在對於西方美學研究中,讓朱先生最感興趣,投入最多精力的,或許是關於意大利著名美學家克羅齊的表現論美學思想的研究。朱先生非常用心地研究過克羅齊的美學思想,早在1958年,朱先生就翻譯了克羅齊的《美學原理》,把克羅齊的美學思想傳播到中國。

貝奈戴託·克羅齊是意大利著名文藝批評家、歷史學家、哲學家,有時也被認為是政治家,他思想豐富,富有創見。克羅齊的直覺論美學在西方近現代影響非常大。據西方美學研究的權威學者分析,克羅齊是繼尼采、弗洛伊德之後,在西方近現代美學界影響最為深遠的美學家。

為何克羅齊在論述藝術時,大談“直覺”和“表現”?

貝奈戴託·克羅齊

對這樣很有影響的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在他的《西方美學史》和一些論文中,詳細深入地介紹和評述了他地美學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朱先生把克羅齊的美學體系和主要觀點進行梳理,之後,以“五個正題”和“五個反題”作為論述的重點,用來概括克羅齊美學思想的主題。若沒有對克羅齊的美學思想研究透徹,是沒有辦法概括出這“五正”“五反”十個論題的。

學術研究經常是如此,當你對大思想家的著作進行研究時,若沒有真正弄懂,會感到其思想很複雜,不容易搞明白,難以進行把握,而對你對他的思想越來越瞭解時,對他的理論就逐漸明朗了,而當你真正把握了他的思想,他的理論就變得很明瞭,很清晰了。

很多學者感嘆說克羅齊的表現論美學不易弄懂,而朱先生卻能很清晰地把克羅齊主要論題梳理出來,克羅齊複雜的美學理論,在朱先生的闡述中,變得清楚明瞭。

下面,我們順著朱光潛先生對克羅齊美學思想的分析,轉述朱先生所概括的“五個正題與五個反題”,並進行闡釋和評論,讓有興趣的讀者朋友,瞭解克羅齊的美學思想的根本主題。

在朱先生看來,克羅齊美學思想的“五個正題”是:

第一,直覺即抒情的表現。

克羅齊以直覺論為基礎,不承認世界上有“物質”存在,他只承認有“材料”,而這“材料”也只是情感、慾念、快感、痛感之類的。這些“材料”(情感)是心靈的產物。在他看來,既然只是“材料”,當然是雜亂無章的,但是,這些“材料”一旦經過“直覺”,就可以榮耀地獲得了“形式”,於是,就能堂堂皇皇地轉化為“意象”,形成了豐富的世界現象。所以,直覺也就是對情感(“材料”)的表現,換句話說,直覺就是抒情的表現。這是西方美學史上最坦然、最直接把把“直覺”作為美學體系的最基本概念,同時很可能也是最大限度地強調直覺與情感表現的密切關係的美學家。

第二,直覺即藝術。

直覺既然是對情感的表現,而表現情感的是藝術,當然,直覺也即是藝術。直覺了“材料”(情感)也就是把情感抒發了,表現了,這也正是藝術家和欣賞者之所為,所以,直覺即藝術。順其邏輯往前推,人人都有直覺,也都很善於直覺,於是,人人都是藝術家。藝術家與普通人相比,根本在直覺方面根本沒有質的差別,有的只是量上的不同。所以,當然也可以說:“兒童是天生的藝術家”、“欣賞者也是創造者”等等。

為何克羅齊在論述藝術時,大談“直覺”和“表現”?

藝術=直覺?

第三,直覺即欣賞。

人人都有直覺,而欣賞也是用直覺來抒情,也是創造藝術的情感意象,所以,同樣是直覺活動,欣賞活動與藝術家的創造沒有根本的不同。當你在欣賞時,是在用心靈在直覺,直覺的過程也是欣賞的過程。對於我們這些不是藝術家的人來說,克羅齊的這一論述,讓大家感到寬慰,感到自信:原來偉大的藝術家和我們普通人一樣的,只是量上的區別,沒有質的不同,當我們在欣賞時,我們其實也是在“藝術”一番的,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是“藝術家”。克羅齊把藝術活動確認為人人都可以從事的活動,讓藝術大眾化。

第四,直覺的成功表現即是美。

上面說過,直覺的功用在於給無形式的情感(“材料”)賦予一定的形式,使情感轉化為意象,或者說使情感“形式化”、“對象化”。這是一種“心靈的綜合功能”,而這“綜合”活動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它們有成敗之別,直覺成功了才具有正面的效應,所以,美只能是成功的表現,而不成功的表現不能稱為美,只能稱為醜。同理,美感也就是由成功表現所引起的一種快感。克羅齊從直覺活動的成功與否,推出了美與醜的關係。

第五,語言就是藝術。在克羅齊看來,語言活動也就是直覺活動,因為從整體上看,語言是一種形象思維,他繼承了他的前輩、意大利的文化哲學家維柯的基本觀點,維柯著有《新科學》,專門突出形象思維的功能。在克羅齊看來,語言是直覺,直覺就是藝術,因而,就像數學等式一樣明確:語言就是藝術。克羅齊的這一觀點又讓大家高興了:藝術其實沒有什麼,只要你成功說話了,就是在創造藝術,人人都能把話說得不錯,於是,人人也可以算是藝術家了。當然,就像維柯一樣,克羅齊也是過分強調了語言的形象思維成分,沒錯,語言是與直覺分不開,但語言不等於就是直覺,語言包涵有理性思維的成分,克羅齊誇大了,但探索性的誇大讓人感覺還是精彩的。

朱先生對克羅齊美學思想所概括的“五個反題(否定題)”是:

第一,藝術不是物理的事實。

藝術是純粹的直覺存在,所以藝術與物質傳達媒介沒有關係。在克羅齊看來,藝術活動中,只有構思才是藝術,傳達根本就不具有藝術的成分。借用中國古人的說話來理解,等於說“胸中之竹”(藝術構思)就是藝術了,至於是否能變成“畫中之竹”(藝術作品),一點也不重要了。

第二,藝術不是功利活動。

克羅齊認為,直覺是心靈活動中最重要、最純粹的,與人的慾望,與利害觀念沒有關係,也不能有關係,人的活動,只要是有慾望,有目的,是趨利的,就是功利活動,而這,就危害了直覺的純粹性,在利害觀念的威迫下,直覺已經異化,還能創造藝術嗎?所以,藝術當然不是功利活動。這其實是繼承了康德美學思想關於超功利的一些觀點。

第三,藝術不是道德活動。

克羅齊認為:道德關注的是善的觀念,具有明顯的倫理目的,而直覺是純粹的,不能受倫理觀念的制約,所以,藝術不是道德活動。以此推論,藝術不能成了教化、說教、宣傳的手段,比如,話劇藝術;家長對兒女的道德教育,不能等同於文明須知的小手冊,不能視為文學作品;貼在報告欄裡的宣傳口號,只是必要的宣傳品,但不能稱為是藝術作品。

第四,藝術不是概念的或邏輯的活動。

這是西方美學史上,一些美學家,如鮑姆嘉通、康德等反覆強調的主題,藝術表現情感,藝術以形象思維為主,藝術心理與理性思維,邏輯推論,哲學論斷等,有非常大的區別,所以,藝術是不太歡迎概念,也很不太喜歡邏輯。如果一個評論家,動不動以理性的姿態,以一系列冠冕堂皇的概念來評判藝術作品,那一定是藝術的問外漢。很多藝術家討厭批評家,因為批評家那種政論家的語氣,說教者的口吻,讓藝術家感到厭惡,難怪克羅齊說:“藝術家常常死在批評家手裡”。

第五,藝術不能分類。

藝術是直覺,直覺與傳達媒介無關,只要直覺,就已經是藝術了,這還需要分類嗎?沒有傳達媒介,能分類嗎?克羅齊強調藝術不能分類,就像他強調欣賞者就是創作者一樣,是高高舉起“直覺”的“大旗”,橫掃一切關於藝術的具體理論,最後,只剩下一個公式:

藝術=直覺=抒情的表現。

所以,克羅齊這位最著名的直覺論理論家,也被稱為是表現論的理論大師。

克羅齊繼承了維柯、康德等人的思想,極力主張“直覺即表現”。克羅齊把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古典的理性主義美學作為標靶,猛烈射擊,試圖打爛古代哲學系統化的理性體系,掀開近代反理性主義的帷幕。

有趣的是,克羅齊猛烈攻擊理性、理念,而他與黑格爾一樣,著力向構造體系,只是,在思想主題上,克羅齊是非常果斷地以“直覺”來批判和代替黑格爾的“理念”的,克羅齊與弗洛伊德等美學家一起,開闢了20世紀西方美學的新趨向,大大啟發了英國美學家鮑桑葵、開瑞特和科林伍德等,對於非理性注意美學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促進作用。當然,克羅齊屬於是帶著古典的構造體系的方式來闡述嶄新觀念——直覺主義的,觀念是很新的,但表達觀念的理論體系卻依然想像黑格爾哲學體系那樣,儘可能“完整構造”,這是個矛盾,但在克羅齊理論體系中,這矛盾是確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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