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羅奇，耶魯大學傑克遜全球事務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兼管理學院高級講師，曾任摩根士丹利亞洲投資有限公司主席，著有《失衡：美國和中國的相互依存》一書。
世界經濟顯然已經染上了感冒。本來全球商業週期就處於一個特別脆弱的時點，偏偏這時又爆發了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疫情。2019年全球總產出增長僅為2.9％，不但是自2008~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最慢的步伐，也僅僅比通常標誌著全球經濟衰退的2.5％閾值高出0.4個百分點。
此外，去年大多數主要經濟體的脆弱性都有所增加，使得2020年初的前景變得更不明朗。全球第四大經濟體日本2019年第四季度（GDP）年化季環比初值萎縮6.3%——嚴重高出消費稅再度上調後的預期。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德國和第十大法國的工業產值在去年12月分別出現了-3.5％和-2.6％的急劇下跌。相比之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美國（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則展現出了相當的韌性，但2019年第四季度實際GDP（排除通脹因素後）2.1％的增長也算不上繁榮。而中國——當前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世界最大經濟體——在2019年最後一個季度的增長放緩至6％，也是27年來的最低點。
換句話說，今年年初絕對不能出什麼意外，但偏偏就發生了一場重大事故：新型冠狀病毒疾病衝擊。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對湖北省（人口5850萬）的空前防疫措施與對城際（和國際）出行的嚴格限制相結合，使中國經濟近乎陷入了停滯。摩根士丹利中國團隊編寫的日常活動跟蹤報告突顯了這一停擺對全國的影響。截至2月20日，煤炭消費量（仍佔中國能源消費總量的60％）與去年末期數字相比仍存在38％的缺口，全國交通運輸量數字則更為疲軟，導致中國近3億勞動者在回家鄉度過農曆新年假期後難以如期返程開工。
供應中斷的狀況也尤為嚴重。中國不僅是遠遠甩開其他國家的全球最大出口國，而且在全球價值鏈中也發揮著關鍵核心作用。最近的研究表明，全球價值鏈佔據了全球貿易近75％的增長份額，而中國則是這一增長的最重要來源。同時蘋果公司最近的收益預警也說明了一切：中國遭受的衝擊已經成為了全球供應的主要瓶頸因素。
但是需求側的影響也很重要。畢竟中國已經成為了大多數亞洲經濟體最大的外部需求來源。不出所料，2020年初日本和韓國的貿易數據均顯示出明顯的疲軟跡象。因此也基本可以確定日本將連續兩個季度錄得GDP負增長，致使其三度提高消費稅（1997年，2014年和2019年）後都遭遇衰退。
而中國需求的短缺也可能對原本疲軟的歐洲經濟（尤其是德國）造成嚴重打擊，甚至可能給似乎與衰退絕緣的美國經濟造成負面影響——因為中國其實是美國第三大且增長最快的出口市場。對此二月初期美國採購經理人信心指數的急劇下跌則暗示了這種可能性，也印證了那句經久不衰的老話：沒有哪個國家能在步履蹣跚的全球經濟中獨善其身。
歸根結底，流行病學家將在新型冠狀病毒疾病何時終結及其經濟影響方面擁有最終決定權。雖然這門學科遠遠超出了我自身的專業知識，但我感覺目前的冠狀病毒株似乎比2003年初的SARS病毒更具傳染性，但致死率較低。17年前SARS爆發時我就在北京，當時疫情所造成的恐慌以及籠罩全國的不確定感至今仍歷歷在目。好消息是當時的破壞是暫時的（名義GDP增長在疫情爆發的2003年第二季度下跌了2%），並隨後四個季度實現了強勁反彈。但是當時的情況卻大不相同，當時跟現在可不具備可比性，2003年時中國一片欣欣向榮，實際GDP增長了10％，而世界經濟也實現了4.3％的增長。對那時的中國乃至世界而言，與SARS相關的破壞只是小菜一碟。
眼下的情況跟當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新型冠狀病毒疾病疫情襲來時的經濟要比當年脆弱得多。並且，重點在於這一衝擊集中在了中國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增長引擎上。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今年中國在全球產出中所佔份額為19.7％，是2003年非典爆發期間8.5％份額的兩倍有餘。此外鑑於中國自2008年以來已經貢獻了世界GDP累計增長量的37％而且沒有其他經濟體能填補這一空缺，因此2020年上半年似乎有很大概率出現全球直接衰退。
當然我們最終也將度過這場疫情。專家說盡管疫苗生產將花費時間(至少需要6~12個月)，但北半球天氣轉暖和空前的防疫遏制措施相結合，可能意味著感染率將在未來幾個月達到最高點後開始下降。但是經濟反應無疑將滯後於病毒感染曲線，因為過早放寬隔離區和旅行限制可能會激發新一波更廣泛的新型冠狀病毒疾病浪潮。這意味著中國至少會出現兩個季度的經濟增長缺口，是非典時期持續時間的兩倍，導致其距離2020年6％的年增長目標可能出現多達一個百分點的缺口。中國近期出臺的刺激措施主要著力於疫情解禁後的經濟反彈，無法抵消當前嚴厲限制所造成的影響。
但這對投資者的樂觀共識來說無關緊要。畢竟按照定義來說衝擊只是一種對潛在趨勢的暫時破壞。儘管人們正試圖利用這個理由來忽視這當前的衝擊，但關鍵是要注意其對潛在趨勢的影響。當新型冠狀病毒疾病疫情襲來時世界經濟正處於疲軟狀況，而且只會越來越虛弱。因此SARS事件的V形恢復軌跡將難以被複制——尤其是在美國、日本和歐洲的貨幣和財政當局手頭擁有很少彈藥的情況下。當然這一直是最大的風險。在近期這些四處叫囂著逢跌買入的日子裡，中國的噴嚏對這個長期充斥著自滿情緒的金融市場來說猶如當頭一棒。
（斯蒂芬·S·羅奇，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兼高級講師，摩根士丹利亞洲前主席，著有《失衡：美中兩國的相互依賴》一書。）Copyright: Project Syndicate,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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