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甘肅，卻很少去隴南，隴之南，亦江南。
己亥仲春隨黨先生初去隴南，每每聽他談起隴南高樓山，語氣中滿是道不完的興奮、說不完的話題，他對高樓山地處甘川公路的重要，高樓山的險峻，高樓山的秀美，高樓山國內難尋的黃金蘊藏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同時也勾起了我對她的期待。
初上高樓山，感覺是盤不完的彎，走不完的山，一山有四景，風光自旖旎。眼眸所及之處，一上一下，亦驚亦險；低處深淵，高處雪線。驚險中難抑用文字記錄美景的衝動，然因對之相知之甚少，而擱淺。
二上高樓山，已是己亥臘月，並且一去一返，有幸從不同的角度目睹了高樓山的雄奇、博大與魅力迷人。
從武都出發，沿著白龍江畔一直向東南方向行進，兩邊高山聳立，怪石嶙峋，自然風光與厚重、起伏圓緩的定西山川大不一樣。作為長期生活在隴中黃土高坡上的人，對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白龍江名氣很大，是長江主要支流之一嘉陵江的上游河段，由於發源於青藏高原，地勢落差大，沿途無數水量充沛的小溪小河匯入其中，在跌宕跳躍的峽谷中奔騰東流，一路上勢不可擋，呼嘯而過，那種磅礴氣勢，顯現了不到大海不罷休的執拗、果決和堅定。
隨著汽車逐漸偏離白龍江河道，慢慢爬上一個緩坡。黨先生說，現在要上高樓山了。它有連續是十二個“之”字形的彎道。話音剛落，彎道東面的拐角已達眼前，眨眼間又到了西頭的拐彎，就這樣由東向西，由西向東拐來拐去，大家興致勃勃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經歷東拐西拐十二個彎道車終於到達頂峰。
按照以前的習慣，不管是哪裡的“八盤山”“七盤山”“十盤山”，只要是盤夠了數字，自然而然就會到達山頂，然後會是下坡的路。然而在高樓山，過了原地打轉、螺旋式上升的“十二盤”，車子依舊在山峰間爬升，只不過方向變成了向東，向東。經過了一處高山豁峴，車子折而向北，來到了一處谷底，道路終於平緩了，開車者與駕駛者都鬆了一口氣，恰好經過一個叫“高正”的村子，錯落有致房屋地鑲嵌在群山環抱之中，是那樣的靜謐安詳。
又經歷了道路狹窄卻無兇險的幾個崎嶇山道，眼前陡然出現了拔地而起、突兀高聳、白雪皚皚、白雲冉冉的高大山峰。放眼望去，群山簇擁，綿延無盡。黨先生說，這就是真正的高樓山！這真是“一山削壁立萬仞，中有突兀如芝蟠”。
車子終於來到了山腳下轉彎處較開闊的一個村子。原來，從十二道彎到這裡之前，一直是都是高樓山的腰間、胸部，在這裡，才到達了高樓山主峰的山腳下，這裡才是高樓山山脈的雙肩與脖頸。
下車由上向下觀望，深溝大壑，道路窄狹。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這般美景，不由地想起“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絕美詩句！如果從山下海拔一千米左右算起，到山峰頂部的海拔三四千米，道路盤旋幾十公里、直線距離區區十幾公里的狹小地域內，海拔陡然升高兩三千米。
從山腳下的灌木雜樹，到這裡變成了完全的天然森林，有高大挺拔的常綠雲杉，油松，有落盡樹葉、顏色紅黃的落葉松，最高處有皚皚白雪包裹的高樓山主峰，下面有縱深開闊的綠色松林，還有大片的紅色落葉松，三色映襯，多姿多彩，使人們忘記了高樓山的驚險，完全沉迷於高樓山浪漫迷人的景色之中。回過身來，對面的山峰稍有低矮，但由於河谷狹小的緣故，彷彿近在咫尺，但依然是雲遮霧罩，險峻無比。難怪人們常說高樓山山上雪花飛舞，山下桃紅柳綠。
我想爬上雲霧繚繞的雪峰高樓山，時已傍晚，地面有點輕微的冰溜子，只好把這個心願留在心底。
三上高樓山，是幾天後我們從文縣回程。從高樓山的背後轉過幾個大彎，車子沒有了先前的小心翼翼，不一會兒，就到了高樓山主峰的背面，雪峰連綿，峭然入雲，與山下的綠樹、黑山、嫩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又到了先前的十二道彎，才發現赫然矗立著一個藍底白字的牌子“十二道拐”，哦，這兒原來有著官方名稱。十二道拐，名副其實，讓人望而生畏，又好奇心萌生，這兒就是高樓山的鎖鑰，是打開高樓山寶庫的鑰匙，是探尋高樓山秘密必須經過的嚴峻考驗。
有一首叫作《三秦記民謠》的古老民歌描繪了秦嶺太白山的高和險。“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孤雲兩角，去天一握。山水險阻，黃金子午。蛇盤鳥櫳，勢與天通”。用這首民謠形容高樓山，一點兒也不過分。
我愛跋山涉水，徒步行走。計劃攀登生於斯長於斯的隴中大山，馬寒山，露骨山，仔細尋味華家嶺、木寨嶺、分水嶺的人文密碼，也想傾聽洮河、渭河的汩汩心語，雖然未能完全如願，但是已經發了這個心願。更想走遍甘肅，遊遍華夏的山山水水，無論是祁連山、崆峒山、隴山、崑崙山，還是三江源、西西可裡、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拿起手機，拍下絕美的照片與朋友分享，用“識花君”結識每一種植物，與它們進行心靈的對話。有一次定西小澗溝的一個山人說，每一種草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也想，每一個山峰，每一條溪流應該都有與它們相貌、氣質、心靈相契合的名字。但願今後有一位意趣相投的“連手”，一起進行這吃盡苦頭、歷盡艱辛，而又奇妙無窮的“尋找”。
高樓山，我僅僅是看到了你的表象，我想以後肯定還有機緣再見，真正見識你的“真面目”。
陰平古道
高樓山是隴南重鎮武都通往甘肅最南面的一個縣——文縣，也是通往四川的一道天塹。甘川公路（212國道）就蜿蜒曲折地盤旋在高樓山上。據說從高樓山下一上一下到山的那邊，足足有五十公里。
從己亥仲春到己亥年末，三上高樓山，兩到文縣城，真正見識了高樓山的險和峻，見識了隴南入川的路難行。唐朝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曾感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如果你沒有經歷過蜀道，那你親身走走隴南到四川的甘川公路，走一走文縣的212國道，你就會知道，文縣進入四川的國家級幹道，就是“難於上青天”的陰平古道。
這裡是歷史上的軍事要地，是甘肅入川，抑或是四川入甘的必經之地。地處秦嶺西段的山地，山峰密集，拔地而起，河流縱橫，谷底狹小，名稱大致相同的各種“壩”子，顯示了和四川重慶相似的地形地貌，也說明了開闊地帶的稀罕與珍貴。在國道沒有建成之前，這兒就是像蚰蜒一樣的羊腸小道，是從懸崖峭壁上硬生生開鑿出來的木橋棧道。
現在的甘川公路，大致就是甘肅入川的陰平古道。幾百年裡，陰平古道承載了多少的文治武功，見證了多少的腥風血雨，創造了多少英雄豪傑。
文縣，歷史上曾稱為陰平。與東邊陽平關遙遙相對的陰平關，就在今天文縣縣城西面。玉壘關，白龍江與白水江兩水匯流的地方，更是咽喉中的咽喉，是陰平古道的要害關口，真正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下面只有滾滾湍急的白龍江水，上面是高聳入雲、凡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的重重山峰。這兒的另一個名稱就是陰平橋。當年魏國大將軍鍾會佔了先機，搶先攻佔了陰平橋，就使蜀國大將軍、諸葛亮北伐事業的繼承人姜維功敗垂成，無奈退回蜀中。面對入蜀“難於上青天”的道路和劍閣蜀兵重兵把守、嚴陣以待、“無懈可擊”的嚴峻形勢，姜維更是出奇兵，兩千將士從甘肅四川交界處的摩天嶺，（景元四年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天降“天兵”，摧毀了蜀軍的意志，佔據了軍事優勢，使劉備、諸葛亮艱辛備至開創的三分天下毀於一旦。
陰平古道，還是甘肅與四川之間的絲綢古道，茶馬古道，這條與蜀道完全可以相媲美的官道、大道，架起了兩個省之間的經濟與文化交流橋樑，成為兩省往來、交融、互相促進的紐帶。
隨著武九（武都到九寨溝）高速公路的建設，文縣縣城將貫通高速公路，並與在餘家溝進入四川、陝西的高速公路相連接，不遠的將來，陰平古道、隴南“隴道”將天塹變通途。到時候，被面紗裹上的隴上江南文縣，將真正露出真面目，讓世人領略她的秀美，富饒，險峻，神秘，無限魅力。
雞鳴三省
黨先生說，碧口往東，就到了甘肅、四川、陝西三交界的地方。他還說，有一句俗話，碧口不像甘，姚渡不像川。於是對這幾個地方充滿了期待。
碧口是文縣東南面的一個大鎮，甘肅南部的重鎮，是甘肅十大名鎮之一。時令雖然是三九天氣，在北方應該是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時候，但在碧口卻是另外一番風景。山漸漸地綠了，那是一年四季永不凋謝的野草，白龍江江面比先前“闊多了”，顏色也由宕昌到武都之間的混泥濁水變成了碧綠一波。碧口水庫是甘肅南部的一顆明珠，鑲嵌在隴南陡峭高大的山峰之間，使崎嶇顛簸了半天的旅人們陡然有了精神，好似看慣了粗礪威猛的羌藏漢子，突然間遇到了溫柔嬌美的江南佳人，身心為之一爽。碧口古鎮古樸典雅，店鋪酒肆鱗次櫛比，車輛川流不息，哈哈哈，確實是四川牌照的車車子佔了近乎一半。很遺憾，沒有辦法停車，只有在白龍江與碧口古鎮之間的縫隙（甘川大動脈）中挨挨擦擦地躋身而過。留一點遺憾吧，也給以後再來碧口留一點機會。
出了碧口鎮不遠，就到了四山擁抱、三水環繞的姚渡鎮。二層小樓群灰白相間，在青山碧水中間分外安逸，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協調舒適，嫣然一處世外桃源。繞鎮而過，到了一個半山坡，路邊的幾塊地裡油菜花盛開，比起文縣、比碧口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來，這裡是黃花燦爛，了無冬意，真正是百花盛開四月天。油菜地邊上，一箇中年婦女陪著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一個小孩兒在欣賞鮮豔的油菜花，我問她們，這裡是四川，還是甘肅，那個年輕女子說，這裡是四川，口音完全是隴南話。我不由想起黨先生前面反覆說的話，碧口不像甘，姚渡不像川來。
油菜花旁邊有一塊綠油油的大豆，個子雖然不高，但已經開花了。潔白的外沿環護著黑色的眼仁，最中間是一點白色的眼珠子，乍看起來就是一隻活靈活現的可愛熊貓眼睛。
油菜地附近的一處高崗上，有人塑了一隻昂首挺胸、雞冠大紅、雞身金黃的大公雞，顯而易見地說明這裡就是雞鳴三省之地。
在這裡，我急不可耐地將油菜花開的照片發給遠方的親人，讓他們一起分享生機勃勃、希望無限的“三九春天”景色。
青木川，因為前幾年拍了一部電視連續劇《天下梟雄》而一夜之間揚名天下。一處夾在深山老林，地處三省之地的古鎮子就這樣走出了歷史，每天吸引著天南海北的遊客紛至沓來，追尋詩意和遠方，思考老街道、小溪流、舊作坊、魏輔堂故居里迴響的歷史腳步聲。
碧口、姚渡、青木川，各個聲名顯赫，演繹了厚重的歲月滄桑。這裡碧水青山，將繼續勾走許多人的魂，讓他們流連忘返，並且還會無數次地回頭。
油菜花開得真是俊豔啊，這兒永遠是美麗的春天。
雞鳴三省，車水馬龍，青山蒼翠，碧水悠悠！
己亥豬年丁丑月丙寅日草於定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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