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9 帶血的拆遷款:被催生的孕婦,死在了手術臺

帶血的拆遷款:被催生的孕婦,死在了手術臺

小劉蹲在馬路牙子上從兜裡掏出打火機,點了支菸,在塵土飛揚中抽了起來。

之所以稱這個年輕人為小劉,是因為若朝著他身後眺望,老舊破敗的城中村內,狹窄逼仄的巷子口邊兒那間屋子裡,住著他的父親老劉。

一支菸抽完,小劉將菸頭扔在地上,腿已經麻了。他站起身來,踩住地上的菸頭用腳來回擰了兩下,腦子裡滿滿迴盪著那場不歡而散的相親。

姑娘家是市區再往外走個好幾環的城郊村裡的。憑著這間坐落在三環邊兒上的城中村小屋,他和爸都將自己高看了好幾眼,覺得自己配這麼個出身的姑娘綽綽有餘。

他想起姑娘笑起來甜甜的酒窩,她長得倒是不賴,在超市裡頭收銀,妝化得順手,打扮也緊跟著時髦潮流。他低頭的時候還能看見她那雙細帶的黑色涼鞋,腳踝處綁著條紅繩,說是二十四了,本命年。就比他小一歲,挺合適的。

小劉朝家裡走去,巷子僅僅一米多寬,巷口的鄰居們臨街都開著些小店,一時炒飯、烤魷魚、油潑面的味道都混雜在一起飄進鼻子裡。進了屋竟難得是亮堂的,爸平時很少在白天開燈,背光的屋子平日都是黑漆漆的。

“娃,沒事。”爸也點了支菸,“我仔仔細細算了兩天,如果這個女娃一年裡頭能生個雙胞胎出來,咱就不虧。”

小劉有些錯愕,“爸,啥意思?”

“咱屋拆遷的時候,補款按人頭算。”爸起身開始脫身上有些髒汙的汗衫,開始將新買的廉價灰襯衣套在身上,“具體的你不用管,反正生兩個娃的話,彩禮錢就不算虧。你快拾掇拾掇自己,咱去女娃家再商量。”

小劉木訥地點點頭,爸是個有主意的人,從小他就覺得爸很神通。外面烈日當頭,小劉和老劉父子倆穿得十分正式,出門前還特意用剪刀剪去了,在批發市場花了好幾十買來的襯衣上零散的線頭。

這一趟會面出奇地快,且出奇地順利。小劉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在他未來岳丈貧窮的家中打量了兩圈後,爸已經滿口自信地答應了岳丈提出的那十八萬彩禮錢。

那梗在他心頭好幾天的十八萬。

雖然拆遷還沒實施,錢還沒到手,但這個數字從爸口中說出來後,他就覺得頗有底氣。

爸說的條件對一個村裡家庭來說很誘人,拆遷以後不僅有補款,還會補套房子。

爸又著重強調,他們家那間在巷子口臨街的屋子——雖然它狹小、陰暗、潮溼——算得上是一間門面房,到時候也許能補兩套高層小區裡的房哩!

誰都知道市裡的房價越來越貴,三環邊上也要衝破兩萬了,多少大學生畢業了拼死拼活勒緊褲腰帶也湊不夠錢買房。

當晚他們父子倆在岳丈家吃的飯,小小的農家院子裡圍著六口人——除了姑娘和父母,還有一口人是她親哥。岳丈取出了家中珍藏的西鳳酒,給各位男士的杯子裡滿上。高興間,岳丈拍著小劉的肩道:“你和我們娜娜太合適了。”

小劉不善言辭,只會賠笑。沒一會兒岳丈徹底喝開了,長吁短嘆的,也不顧面子便打聽這彩禮錢什麼時候能到賬。

“明年年底吧。”爸夾了口涼菜,心裡明鏡兒似的,“我知道你們得用錢給兒子娶媳婦兒,但是娜娜嫁過來難道錢還能賴著不成?先把這事兒趕緊給辦了,往後都好說。”

岳丈和爸一來一回的,似乎在進行一場沒有硝煙的高手對決。小劉聽得頭皮發麻,借說酒醉,走出院子門口兒抽了根兒煙。

娜娜踩著那雙黑色涼鞋跟了出來,陪著他吹著夜風。一隻柔軟滑嫩的小手牽起他的手,小劉一陣驚慌,語無倫次道:“娜娜……”

“聽媒人說你是開出租車的?那以後我下班了能不能來接我呀?”娜娜笑得歡快。小劉忙紅著臉點頭,語氣也結巴起來,“能……能啊。”

“等拆遷款下來了,咱能不能買輛好車?”娜娜的語氣不像尚未定親的相親對象,倒像是……老婆。

小劉心裡升起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好像自己也成了個有老婆的“妻管嚴”。平日他說什麼話都得經過爸的允許,但這回他悄悄說:“行,買輛好車專門來接你。”

娜娜偷偷笑了。

酒足飯飽,父子倆走了兩裡地才走到了公交車站牌下,爸像是看穿了小劉臉上的那一抹羞澀神色,一席話將這個剛剛沉浸入愛情的小夥子打進了冰窖,“你可別被那女娃迷得五迷三道兒的,女娃爸精著呢,淨打量咱家的錢。”

“爸老了,往後還要養老呢。”爸在擁擠的末班車上被人擠來擠去,瘦弱的身子骨像是一層薄薄的紙片。小劉低下頭重重點頭。

婚很快就結了,小巷子口難得敲鑼打鼓的,婚宴就在城中村裡頭的一家館子裡擺著。館子地方小坐不下那麼多親戚鄰居,在一米多寬的巷子裡橫著擺了一排桌子。

在娜娜父母眼中,這場婚結得已經十分有排場,回了村後四處宣揚女兒嫁了個城裡人家,連帶著說了好些空話,什麼女婿在城裡有正當工作,往後打算幫襯大舅子云雲。

洞房花燭夜,爸特意搬出了小屋住在鄰居家中,將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給新婚的小夫妻。小劉緊張地坐在床沿搓著手,別人談戀愛都是循序漸進的,先拉手,再親嘴抱抱,才走到那一步。

他現在要在這一晚一步到位,緊張得整個人都哆嗦。

娜娜是見過世面的人,將她這可憐巴巴的丈夫摟在懷中,湊近了他的腦袋便開始親他的唇。一陣溫熱感剛剛傳來,門口便響起了爸尷尬的一聲輕咳。

小劉慌張地跳下床,滿臉的窘迫。爸卻無視他的尷尬,從飯盒裡端出來兩碗藥,叮囑道:“先喝藥,喝完爸就走了。門鎖上,爸今晚都不會再進來了。”

娜娜約莫有些掃興,臊得抬不起頭來問道:“爸,這是啥藥啊?”

爸不解釋,只是瞟了一眼小夫妻,“都是為了你們好,趕快喝了。”

二人雙雙端起藥碗,苦澀的中藥味道從舌尖傳至咽喉,娜娜神色痛苦地喝下去,又急忙灌了兩杯水,抱怨道:“苦死了!”

小劉不敢忤逆爸,只是擦了擦嘴,又低下了頭。

門鎖了,屋裡卻還飄蕩著一股濃烈的中藥味道,二人面面相覷,十分尷尬。

小劉的新婚之夜帶著初探人事的羞澀與愉悅,帶著對新婚妻子的全新認識,也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中藥味道。

從那以後,爸完全沒有搬回來住的意思,他甚至掏了幾百塊錢給鄰居,要長住在鄰居家。每天入了夜,娜娜下班回來便與小劉在屋裡獨處,小夫妻的日子過得自然是幸福滋潤。

除了每天傍晚那碗苦澀的中藥。

兩個月後,娜娜舉著兩條槓的驗孕棒,滿臉得意地舉在小劉眼前。娜娜高興極了,她因著懷上了老劉家的種,便火速辭去了辛苦的收銀員工作,回到家當起了全職太太來。

老劉也高興極了,他更加殷勤地煮中藥,每日一大早就生火,給砂鍋扇著扇子熬藥。說是仔細諮詢過了有名的中醫,這方子對胎兒好,又是健康又是聰明活潑的,娜娜聽了高興,便每日忍著苦澀捏著鼻子喝中藥。

鄰居們都說,老劉對未出世的孫子好啊,辛辛苦苦日復一日熬藥,這是想培養出個大學生來。

小劉錯愕地知曉了自己即將成為一個父親。他心中說不上有多興奮,但又有隱約的開心與期待。他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父親,都是爸在指引著他走,人生啊,似乎就該是這樣一步一步順著爸的安排。

小劉開始每天起早貪黑地跑出租,爸每個月要花掉一筆不便宜的中藥錢,娜娜如今也沒了工作,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倚靠在他身上。他第一回覺得生活突然有了奔頭,不似從前那般虛無茫然。

娜娜懷孕八個月的時候,管拆遷的人終於來辦事了。好巧不巧,娜娜的孩子尚未出世,爸嘴裡嘬著煙,出門從街上的小商店一狠心買了條軟中華遞給辦事的人,求人家下個月再來。理由是家中孕婦臨盆,不方便辦事。

娜娜有些納悶道:“趁現在還沒生,趕緊把手續辦了,到了下個月他們再來,我才真的是走也走不動,生呢也還生不下來,到時候再來多糟心吶。”

爸不說話,扭頭又出門去了。夜晚娜娜躺在小劉懷中,一聲聲地抱怨著爸,小劉默不作聲,只得不時賠笑。他知道爸想等孩子出生以後,上了戶口,再統計拆遷的人頭數。

趕巧不巧的時間真是讓人頭疼,但小劉心想爸是有辦法的,看著妻子不滿意的模樣,他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把人頭這事兒告訴她。

直至很久以後,小劉還能恍然記起自己那天出車時,正是春天裡柳枝飄晃的時節。早上下起了濛濛小雨,出租車上的雨刷拼命搖晃著,但擋風玻璃上仍舊霧濛濛的。

小劉透過這樣霧濛濛的玻璃瞧著外面的行人,努力搜尋著可能上車的乘客,然後等待他們上了車,興奮地撥開打表計價的開關。

還有一個月,就到了孩子的預產期了,再過兩天,爸約好的拆遷辦的人也要來統計信息了。人生的一切美好似乎都即將發生,他每天很早就能醒來,看著漆黑的屋頂想象著未來的幸福生活。

直至那個電話打來。電話裡的聲音慌張、凌亂,救護車的聲音、鄰里鄰居的嘈雜聲響著,他勉強從無數噪音中分辨出鄰居的聲音。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中十分慌亂,雨刷似乎搖得更加賣力,但眼前卻更加朦朧。他已記不清楚是自己的眼睛霧氣濛濛的,還是那天天氣實在太過糟糕。

出租車在細雨中一路飛馳向中心醫院,他跌跌撞撞跑進去,在急救室門口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似乎鬆了口氣,還好,爸這個歲數了,沒啥事。

隨後他恍然大悟起來,急救室裡的那個人,是他的妻子。

“娜娜咋啦?”小劉有些怯怯地看著爸。

爸的神色很鎮定,他坐在醫院的椅子上,靜謐得像一尊老佛像,爸安慰他:“沒事,要生了。”

“離預產期不是還有一個月嗎?”小劉的聲音顫抖起來。

爸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沒出息的東西,你急啥?沒事的,爸找的這個神醫很靠譜。”

“神醫?啥神醫?”小劉霧氣濛濛的眼睛瞧著爸,想起那一碗又一碗的中藥,心中突然膽寒。(原題:《拆遷戶小劉》,作者:蘇子澈。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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