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1雞鳴時的夫妻對話

男人總像小鬧鐘,隔一段時間就得由夫人上上發條,不然就待在原地不動。《國風》中有兩首有關“雞鳴”的詩,就反映了這一點。

按《詩經》的編排順序,第一首詩見於《鄭風》,叫《女曰雞鳴》,是這樣寫的: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女的說雞鳴,雞叫了。看這一句就知道,詩採取了對話的體式。說雞叫了,言外之意是該起床了。這就有中國的老觀念:生活要勤奮,聞雞則起,不能戀床。男的又怎麼說呢?“昧旦。”

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昧旦”就是天亮了;男的也說,是,天亮了。還有一種解釋,“昧旦”就是天色還早的意思,是男子的口吻,口說昧旦,其實就是不願意起床,是賴床的漫應之語。我覺得後一種理解較好。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導演姜文將起床稱作日常的危險

這就有了戲劇衝突:女的說該起了,男的說,哎呀,還早呢。這是家庭生活的常態,到今天也有。有點家庭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叫早,往往都是女的叫男的。這似乎還是一個民族特徵。女的,論起勤奮來,總是勝過男人一籌!

接著又是女子的話:“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子”就是你,“興”就是起、起床。女的又說,你去看看夜。男的抬頭一看,噢,天上有明星,就是啟明星,也就是太白星,這顆星星出現,天就快亮了。男子看見繁星都隱落了,就剩一顆啟明星光燦燦的。

詩篇接著說:“將翱將翔,弋鳧與雁。”還是女子口吻,是催丈夫趁早去打雁。“鳧”跟“雁”是兩種潛水鳥,也都是候鳥,腳都長著蹼,雁比鳧個頭要稍大一些。就是現在,秋天、春天還能看到排成行的大雁,不是南飛,就是北翔。在古代,射獵是生活必要的補充部分。改善生活,調調口味,經常採取打獵的方式。有時是打野豬、野兔之類,有時就是射擊天上的大雁。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東漢畫像磚《弋射收穫圖》

詩篇說到了射雁的方式,就是“弋”。這種射法很難。射雁可以用弓箭,可用一般的箭射,打小鳥可以,打大鳥就不合適。為什麼?它飛得很高,體型大,力氣也大,被射中後撲楞楞一飛,就不知道飛出多少裡,那樣找回來就不易。所以古人就發明了一種叫做“弋”的打雁方式,也叫弋射。

什麼是弋射呢?古代文獻有記載,不過不是很詳細。大體是用細細的絲繩拴在箭頭的尾部,然後把絲繩的另一端拴系在線軸上,並且固定在地面上。這是以前的瞭解,現在就不同,要詳細得多了。因為考古發現了弋射的工具,而且有學者專門研究,寫了文章。據研究,弋射大體是這樣的,射擊的箭頭不是尖的,而是平頭的,古代叫做矰。因為不是用箭頭刺穿飛鳥,而是用箭頭撞擊迎頭飛來的鳥,即當鳥正面飛過來時,算計好了速度、角度,把矰射上去,使其與飛鳥發生碰撞。箭頭一碰撞,就會下墜,它後面拖著的絲繩就會繞上雁的脖子,這樣連撞帶拖,就可以把飛鳥打下來了。這就是詩篇說“弋鳧與雁”的“弋”。

古人靠打雁補充生活。打雁為什麼要早起?可能是早起人少吧。大雁很警覺,人多嘈雜,是會嚇跑它們的。前面說射獵,下面就說了吃法:“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弋言”的“言”字是一個虛詞,是說男子打雁回家後,女子負責烹飪。這個“宜之”,本義不是指烹飪。“宜之”實際是講配料。古人吃飯絕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而是非常講究的。做什麼肉,就得加什麼佐料,吃什麼肉,跟什麼飯相配,也有一套規矩,講究搭配,搭配得好,就叫做“宜”。所以,“宜”在這裡可以解釋為烹飪,又不是烹飪,而是烹飪的法則。“宜之”,準確說是用恰當的方式給你烹飪。中國是美食大國,這可不是浪得的,源遠流長,積累深厚!

2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然後就是“宜言飲酒”。菜做好了,我跟你一起飲酒。哦?女子還飲酒嗎?看起來古代是飲的。夫唱婦隨,舉案齊眉,如果男的喝點酒,女的也稍微喝一點。當然不是酗酒,這是一種情趣。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錢,在家喝酒,也還是妻子陪一陪好。這也就帶出了下一句:“與子偕老。”夫唱婦隨,這種日子過下去,就可以白頭到老。以上都是對話的意味。不過,詩人在這段結尾,加了一句:“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不是男的說的,也不是女子說的,是詩人禁不住加的一句話,其實是對和諧夫妻的讚美,讚美他們像琴瑟。在藝術手法上,這叫做點染。

實際上詩到了第二章,就是以女子勉勵的內容為主了。第三章更是發展了女子的鼓勵。“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一詞中的這個“知”字,在解釋上是很令人困惑的。現代學者有人把這首詩解釋成男女偷情的作品,就是因為“知子之來之”句中的“知子”。照這樣的理解,詩句是說:你來我這兒,我就回報你。言外之意是你不來,我沒法回報你。兩口子不這樣說話,於是就成了偷情者的言辭了。可是,如這樣解釋,下文的“與子偕老”就沒法解釋了。古代的學者,解釋這個“知子”也多是瞎解釋。

到了北宋的大文豪歐陽修,對“知子”有一個新說。他說“知子”是一個名詞,就是了解你的人、你的知己,女子說你的知己來了,我就用雜佩——古人身上喜歡佩玉,還有用絲繩串上的一些小件工具之類,叫“雜佩”——送給他們。既然是丈夫的知己,做妻子的也不怠慢,儘量幫助維繫友情。這是賢內助的表現。

歐陽修的說法在現有的解釋中應該是最順暢的。按照他的解釋,下面的“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也都好理解了。不過,還需要解釋的是“問”字,你們好朋友關係和順,我就用雜佩“問”,這個“問”,不是問話,是贈送,與前後的“贈”“報”一樣。下面的“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意思雖有點重複,但也使得詩篇氣韻充足。

男人外邊總要有朋友,一個男人上炕認識老婆,下炕認識兩雙鞋,小中農的形象,沒大出息。詩中的女子實際是鼓勵丈夫交友,“有朋自遠方來”的那點美意,看來在孔夫子之前,就有人提倡過了。這就是見於《鄭風》的《女曰雞鳴》。

3戀床不起,男人愛犯的懶

有一首詩叫《雞鳴》,見於《齊風》,亦即齊國地界的篇章,格調上滑稽一點。詩是這樣的: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這也是對話體,女子說得多,男子說得少。也是女子提醒丈夫雞已經叫了,而且朝廷上人都到齊了。看來這個家庭地位不低,丈夫不是大臣就是君主。女子說雞叫了,詩篇讀到這裡還沒什麼,到了男子回答,一出口,就把詩篇弄成了喜劇的格調。男子答了一聲:不是雞鳴,是蒼蠅的叫聲。真有他的!懶人有懶法,總能找出各種的理由、藉口,《西遊記》的豬悟能不就是這樣?取經隊伍裡要是沒了他,少了多少噱頭!漢代人解釋這句說:有時候蒼蠅嗡嗡的叫聲,與遠方的雞鳴很像。經生的耳朵與詩篇中男主人公聽到一處去了!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可是女子覺得這個理由不行,就又接著說:“東方明矣,朝既昌矣。”男的也不含糊,說不是東方天亮,是月亮在閃光。反正還是找藉口,就是捨不得那床。

看男子這樣敷衍,女子就有點語重心長了,說:“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開始動之以情,說你看,各種昆蟲都起了,薨薨薨薨地叫成一片——這透露出詩寫的可能是夏天的光景——朝廷上的人不僅多,而且都要散會了;我很願意跟你一塊兒睡覺,可是你耽誤了朝會,大家會恨你,還得弄得我也受連累,人們當然要說我沒有催促你啊!詩意大體如此。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不難看出,詩人採用了一種漫畫式手法,重點突出懶惰男子的狡黠、耍賴。這是與《鄭風·女曰雞鳴》的差別。《鄭風·女曰雞鳴》重在突出女子的賢德,對丈夫的勉勵;這首詩則重在突出男子的懶、猾。

不過,對此也要妥善理解。詩人也只是採取了漫畫手法、諷刺的調子而已。不是說詩對男人懶惰懷著仇恨態度,說不上。我們在生活中,要治一個人的酒後無德,喝高後的胡說八道,最好是把他喝醉時的尊容錄下來,等他清醒時讓他自己看。

其實詩篇也採取的是這樣一種治懶惰的手段,用一種喜劇的方式,把男人那點子常犯的顢頇,為貪圖片刻的小睡而搪塞甚至說瞎話,把這樣的毛病用漫畫誇張地展示出來,目的是讓男性自己看看,以此來糾正男人愛犯的懶惰老毛病。這導致這首詩與《鄭風·女曰雞鳴》在格調上的大相徑庭,然而在勸誡男人勤快上,又是一樣的。

從上面的兩首詩看到了什麼?看到了古代生活中的好妻子,在家中所起的積極作用。詩篇反映女子婦德,不是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表現日常生活中的起早這樣一個細節,來顯示一個家庭的和諧與上進。家庭要過得好,按照古來的理解,離不了一個“勤”字。那麼,誰來在這個“勤”字上經常給男人上上發條呢?詩篇的回答:女性。這些觀點,儒家不講,法家不講,思想家很少講,但是詩人講。所以說,要了解整個的中國古典思想,多讀讀詩篇是有益的。詩人與思想家不同的地方,是不像思想家那樣把眼睛只盯著什麼原則、概念,詩人觀察複雜而有趣的生活,發現生活中很多美好的東西。在這方面,詩人確實是很靈光的。

這就是我們講的《詩經》裡好家庭離不開的好婦德。當然,關於家庭,《詩經》還有反映,後面再講。

*本文選自《大邦之風——李山講〈詩經〉》第五講《家有賢妻》,標題為編輯所擬


背一首詩就能叫醒男人?《詩經》裡這首詩還真能


《大邦之風——李山講〈詩經〉》

李山 著

32開 平裝

簡體橫排

9787101139662

60.00元

《詩經》作為經典,產生於“人文化成”時期,建構了中國人的文化傳統和民族品格。本書以專題形式串講、細講《詩經》,站在古老文明何以生髮的高度,再現了西周至春秋時期華夏禮樂文明的泱泱大美。關注普通人的心靈與命運,細緻描摹女性婚戀心理,深具現實精神與人道精神。全書彩印,隨文配有42幅今人手繪彩圖,可多識鳥獸草木之名,令閱讀之旅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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